深度|“黑脸”医生胡卫锋离世：妻子曾想等他康复后，一家四口去拍全家福

胡卫锋生前工作照

武汉中心医院正在努力回归正常轨道。一周前，一名医生回到阔别5个月的手术室，在社交媒体上感慨：“人需要向前看，过去的终究要过去。”

然而，当胡卫锋去世的消息传来，这名医生还是“没能过去”。他发文悼念：“兄弟受苦了、受罪了，虽然没有等到你归队，可是你永远是我们中的一员。”

6月2日早晨5点45分，武汉中心医院泌尿外科医生胡卫锋抢救无效不幸离世。他是在新冠疫情中，继李文亮、梅仲明、江学庆、朱和平等人之后，武汉中心医院第六位离世的医务人员。

在人生的最后四个多月里，病床上的胡卫锋脱下了白衣，但在同事眼里，胡卫锋作为一名医者温良的模样一直没有淡去。

而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家人也一直盼望着胡卫锋的回归，他的妻子曾和人提起，待到丈夫康复的时候，一家四口要去补拍一张全家福。

治疗过程中因使用多粘菌素B，胡卫锋医生的脸色变黑

“小舟静悄悄沉没于大海”

6月2日早晨5点45分，武汉中心医院医生胡卫锋抢救无效不幸离世。此前，胡卫锋因感染新冠肺炎并引发基础性疾病，已经进行了四个多月的治疗。

据媒体报道，胡卫锋在新冠肺炎治愈后出现了脑溢血及多器官衰竭等症状。6月1日，医院同事去探望胡卫锋时，看到他躺在床上，呼吸很困难。

武汉中心医院一名医生告诉深一度记者，此前在胡卫锋传来病情好转的消息时，他还曾发去微信祝贺，后来不久另一名与新冠肺炎抗争数月的医生易凡也康复出院，同事们都觉得胡卫锋也会越来越好，“没想到又传来了脑出血的消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之后再也不敢打听他的病情。”

另一名曾帮胡卫锋筹集康复者血浆的高中同学透露，胡卫锋脱离呼吸机后 ，二人曾进行过一次两分钟左右的语音交流，当时觉得他的身体还好，“没想到后期又会加重，脑出血后，情况一直不太好”。

治疗过程中，胡卫锋和同院医生易凡都曾面容变黑，两人的病情备受公众关心。中日医院外科重症医学科副主任段军在解释“黑脸”原因时表示，因感染太重，治疗中使用了多粘菌素B，从而导致皮肤色素沉着，但段军表示这种黑色素会慢慢消退。

胡卫锋去世后，武汉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发文纪念：自1月17日开始发热，到6月2日终于离开。其间转运多次，抢救多次，希望多次，失望多次。他所承受的痛苦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更是常人无法想象。

据艾芬转述，在胡卫锋清醒的时候曾对周围的人说：我好像大海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淹没。

“今晨，小舟终于静悄悄沉落于大海。”艾芬写道。

“见招拆招”的危重症治疗

近五个月的时间里，历经多次转院，胡卫锋一度有过“好起来”的迹象。

1月底发病后，胡卫锋曾先后在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汉口医院，以及中心医院后湖院区接受治疗，当他转院至武汉市肺科医院ICU病房时，已到了必须接受ECMO（人工肺）治疗的程度。

3月3日，胡卫锋又转院到了武汉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在经过各方专家会诊后，最终做出了为他更换ECMO导管的决定，以此解决血源性感染的问题。在导管被成功更换后，胡卫锋的病情明显好转，他撤下了ECMO，转入普通病房。

4月份，参与救治胡卫锋的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医疗队即将撤离武汉，医疗队员进入病房和胡卫锋告别，当时的他面色黝黑、还不能开口说话，但对于旁人的鼓励，已经可以用眼神和握手等方式给予回应。

在现场视频中，中日友好医院詹庆元主任直言，胡卫锋和同事易凡是医疗队最放心不下的病人，之后，武汉本地还将派出最强的医护力量来接手他们的治疗。胡卫锋为了表达感激，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还执笔写下了“医学史上的奇迹”一句话。

据央视4月20日报道，胡卫锋已经脱离呼吸机10天，呼吸问题正在慢慢恢复，但遗留了肾脏损害的问题，治疗团队正在给他间断地做透析治疗。“他身体状况比较虚弱，暂时还不能下地，由于患病时间太长，还有一定的心理障碍。”胡卫锋的主治医生、武汉同济医院急诊与重症医学科主任李树生当时表示。

然而在4月22日，胡卫锋出现了脑出血的状况，已经回到北京的詹庆元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表示：“相信老胡能挺过来，他的生命力很顽强。”

在接受深一度记者采访时，一位在武汉参与了多位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治疗的专家表示，对于正在治疗中的新冠肺炎患者来说，的确存在出现脑出血的可能，“除了患者本身的一些特殊因素，比如有隐藏脑血管问题、凝血功能问题等，还因为危重病人要经过一些特殊治疗，比如ecmo、血滤等，这类治疗常常需要辅助抗凝血，因此出血的风险就会增大。”

这名专家表示，在治疗过程中抗凝血治疗和脑出血风险这一矛盾永远存在，临床无法事先完全避免，因为患者个体差异很大，治疗用药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微调，“胡卫锋现在出现脑出血症状，在后期治疗中需要走一步看一步，危重症患者的治疗其实只有大方向，然后就是见招拆招，没有办法形成一个固定方案。”

病床上接受治疗的胡卫锋医生 | 澎湃新闻

“兄弟，你永远是我们中的一员”

当胡卫锋去世的消息传来，一名武汉中心医院的医生发文悼念：“兄弟受苦了、受罪了，虽然没有等到你归队，可是你永远是我们中的一员。”

悼念文章的配图是几张足球队合影，胡卫锋是中心医院足球队的成员之一。此前还有同事回忆，在疫情之初，为了劝说球队不要聚集训练，胡卫锋退出了足球队的群聊。这大概是胡卫锋为数不多激动的时候，在众人眼中，他一直是一名温良的医者。

胡卫锋被称为学术型医生，一路读到博士，脾气温和，做事追求完美。他不喜欢同事叫他“老胡”，更愿意被称呼为“胡老师”，说这样显得文明些。但在手术台上，他仍然保持着如初学者般的敬畏之心，一定会在术前画好骨骼、肌肉等体表标记，避免出错。

一位与胡卫锋因病人转科常有交集的同事回忆，常规的病人交接都终止于会诊之后，但胡卫锋经手的交接，除去仔细交待病人的特点和注意事项，事后他还总会回来询问病人的近况，“这是很难做到的，那些转过来的病人也对他评价很高，说他水平高、态度好，值得信任。”

胡卫锋在泌尿外科的一位同事对他的评价同样是做事积极、很温和，科室里一些不是胡卫锋负责的病人，如果有需要，他都会专门去关照。还有那些在别人看来“不好搞”的病人，胡卫峰也总会尽力去救治，他总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不收治怎么办呢，有问题需要解决啊。”

急诊科主任艾芬一直保存着2015年2月的一段监控视频：凌晨2点，急诊科人手不足，胡卫锋被派去轮岗，一位醉酒患者突然无故连打了他几拳。“他还因此住了院”，至今艾芬对这件事仍感到内疚。

去年暑假，艾芬朋友的孩子曾找胡卫锋做手术，“孩子很紧张，家属也很紧张，但胡卫锋安抚得很好。虽然他是外科医生，但他的心很细，做事考虑很周到”。

在医院，胡卫锋是泌尿外科的绝对主力。不论出门诊、会诊、搞科研，还是帮助科室主任处理行政事务，他都出力很多。在家里，胡卫锋同样是那个顶梁柱。

他的大儿子12岁，今年即将升入初中，小儿子刚满一岁。除去日常医院繁重的工作，休息日时，胡卫锋把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孩子们，陪他们去游乐场、动物园。他的妻子也是医护人员，管教孩子的事大多由胡卫锋负责，噩耗传来时，同事们感慨，以后孩子们的教育也会是个难题。

这不是人们所希望看到的结局，就在4月份和同事聊天时，胡卫锋的妻子还表示，一家四口还没拍过全家福，等到丈夫康复后，要去补拍一张。

文|北青报记者 韩谦 郭慧敏

编辑|刘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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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选|柳璐

监制|高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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