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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琴:北大不需要我配得上…如果你看到我,觉得放松,那咱就一起歇一会儿

雷若彤 北京青年报 2021-01-20

李雪琴在《脱口秀大会》第三季决赛上

李雪琴坐着朋友的电动摩托车,上午10点准时来到北京青年报。她的老板没来,公司导演也没来。“我老板觉得太累了,让我自己来。我导演凡姐在酒店,因为太早了,没起来”。

这样的出场与李雪琴现在的热度似乎不太匹配。两个月来,她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收获了很多人的喜爱和关注,《脱口秀大会》第三季半决赛播出后,“李雪琴”这个名字在微博热搜上挂了足足两天。

她的生活节奏比之前快了很多,不停在上海、北京、杭州、沈阳、铁岭几个城市之间辗转。采访当天,她的日程也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上午采访,下午拍摄,晚上探班罗永浩的直播间,第二天再坐早班飞机回沈阳。

此时,也许还会有人问:李雪琴是谁?

2019年,李雪琴是因为两条“喊话吴亦凡”的抖音火了。今年《脱口秀大会》第三季,她真正展现出了有趣的灵魂和隐藏的才华。

这个1995年出生的女孩来自辽宁铁岭,有点微胖,在脱口秀的舞台上不算漂亮,说话带着一股浓烈的东北味。此前她从没说过脱口秀,上台时的紧张、无助和不安一眼可见。讲段子时,她一定要扶着话筒,好像那是她的拐杖,失去了就站不稳。她像极了那个在生活中,遇到困难就会有点丧的你和我。

就是这样一个“无精打采”的李雪琴,一不小心“摸”进了总决赛。

“我跟我老板两情相悦”、“宇宙的尽头是铁岭”、“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男的竞争过”、“左拐也是一种右拐”、“东北地大物又博,还有王建国”……在《脱口秀大会》上,她说了很多段子,让人笑得四仰八叉,又禁得住咂摸。

不少网友看完节目感慨:“有趣又温暖的李雪琴啊,太想和你做朋友了!”

但剥离掉喜剧人的身份,李雪琴身上还有其他标签:北大学霸 、抑郁症、单亲家庭的孩子……你越了解了真实的她,越能读懂那些段子背后所呈现的真实的情绪和生活。

她的身上聚集着许多矛盾——她有抑郁症,却劝大家别较劲、想开点;她有社交恐惧,却一直在向公众表达着自我;她说“想活成一个废物”,却又努力给了人们一次次的惊喜。

但她似乎又在消解着这些矛盾:她说只有感受过痛苦,才知道怎么去教人快乐;她见识过太多的“优秀”和“求而不得”,所以能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平凡、脆弱和笨拙,并在这个基础上继续观察、记录生活。

当大多数人还挣扎在“优秀还是平庸”、“努力还是苟且”的汪洋中时,她却踉踉跄跄地抓住了一块浮板,并挥手告诉人们:游不动了,就来找我吧;或者,像我一样也抓个东西。懒一会儿喘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能“苟住”就不错了,别跟自己较劲

记者:现在你大火了,还会像以前一样觉得自己“不优秀、很平凡”吗?

李雪琴:这个世界上极厉害的人很少,极不厉害的人也很少,大部分人都是在最中间,我可能是普通人里面运气比较好的一个。有几个神呐,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能“苟住”就不错了,没有必要自己跟自己较劲。但是有一点,如果你要做一件事情,你想把它做好,这是应该的。

记者:你的脱口秀,在节奏和语言文本上有没有经过设计?

李雪琴:那没有,我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下一句话应该是啥,就从嘴边儿说出来了。我的段子里有很多是靠东北话的语言节奏带起来的,它在我的语言体系里是顺的,我才会写。我不会先用逻辑写一个梗,再来一个翻转什么的。

记者:去年底你彻底回了东北,是不是因为发展遇到瓶颈,想要放弃了?

李雪琴:在哪干都是干,回东北干可能还更容易一点,那我就回去,就这么简单。我没有对大城市的那种执念,一定要在大城市混出个啥。我干这个互联网内容,在哪个城市混都是一样的,也不是说放弃什么,那你说东北(物价)更便宜,为啥不回东北混呢?

记者: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李雪琴:想继续讲线下脱口秀锻炼自己,我还建议过李诞,可以在沈阳开个剧场。有一个事儿可以确定了,老板终于要给我配一个化妆师了!

记者:你曾经反对随便“上价值”,参加完脱口秀大会,还这么想吗?

李雪琴:我之前反对的是瞎上价值,比如我今天喝了咖啡,完了我要给这个咖啡上个价值,我反对的是这种。脱口秀本身就是一个关于表达的语言艺术,其实我觉得我讲的这些故事里,也有让人去反思的东西,就得看大家愿不愿意去细想。很多脱口秀演员能把观点直接用语言说出来,很犀利又很好笑,那是功力,但我刚入这行,功力没到那儿。

记者:有人说你就像班里的学霸,明明考得很好,却每次都要表现得很焦虑,你怎么看?

李雪琴:我这个人呢,就是日常不开心。节目组录采访的时候,我很坦诚,导演问我,我就说我没整好,因为我真的很没底,也不是故意表现出来的。非说自己很有信心,不是更假吗?

北大不需要我配得上,我做我自己就行了

记者:你怎么看待自己“北大毕业生”的身份?

李雪琴:我不会反感大家把我和北大联系在一起,但我不太希望大家因为北大就要求我什么。北大不需要我配上,她有太多优秀的人了,北大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就做我自己就行了。

记者: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在别人看来不太求上进的想法?

李雪琴:可能跟我的成长经历有关。从上高中到大学,我都在一个很好的学习环境里,但即使在小地方,我都是个普通人。我会考试,但我也不是会考试的人里面最会考试的,我见过太多优秀的人了,我就是普通的。

记者:北大的求学经历带了给你哪些东西?

李雪琴:我在新闻系,但我是学广告的,第一年学的是通识课程,到第二年可以选专业的时候,我给自己挑了广告学,理由是学广告不用写论文,做PPT和作品就行。我们的期末作业大部分就是课堂展示。每次我都是我们组里上去做展示的人,因为其他人一上去就哆嗦,他们觉得我有意思就让我去了。我觉得我现在说段子的能力就是在课堂展示上练出来的,为了拿高分,本来可能不怎么样的PPT,就得把这个东西说得有趣又漂亮,这大概是所有做广告、做乙方的人应该具备的能力。

记者:你觉得北大是培养“精英主义”和“精致利己主义”的地方吗?

李雪琴:如果我真的变成那种精英了,那我反而觉得我跟北大的联系就少了。每个人都是自由的,这是北大教给我们的,哪怕一开始(走红)大家都骂我的时候,北大的同学也非常支持我。只要你不危害社会,没有必要大家都走一样的路,这也是一种北大精神。

所有人都排着队,等着开一个让自己开心的药

记者:最近很多报道都把你跟“抑郁症”联系得特别紧密,这一点你会介意吗?

李雪琴:我敢说出来的事,就是我不介意的。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病,如果你到(北医)六院走一圈儿,你就发现这根本不是事儿,所有人都排着队,在那愁眉苦脸地等着开一个让自己开心的药。到那儿你就会想,好好的身体、健康的人呐,他怎么就能活那么难呢?其实抑郁症就是这样,你也不知道归根结底是因为哪件事情,但你大概会知道是因为什么。

记者:你觉得抑郁的人为什么会容易陷进负面情绪?

李雪琴:容易抑郁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会愿意把责任放在自己身上,如果说一个正常人遇见事儿下意识是推卸责任,但很多容易抑郁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我没做对“,反思自己。我可能有点家族遗传,我爷爷、我爸都是这种思考方式。我怕别人信任我,因为(别)人觉得你能干,但要给人干砸了,耽误人家事儿就不好了。

记者:你对抑郁症群体有什么建议吗?你做什么会让自己觉得“好像我也挺好的”?

李雪琴:没有,如果真的情绪不好,看病、吃药是最有效的。另外你要找到一个肯陪你、听你倾诉的朋友,不要害怕打扰他们。

“老板觉得我死了”不是段子,是真事

记者:有没有什么段子,是你写的时候觉得很厉害,但效果不太好的?

李雪琴:就是那个“我老板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我没接,他觉得我死了。”除了大张伟老师秒懂并拍灯之外,没有引起特别大的笑声,但我很喜欢这个梗,因为这不是段子,这就是真事儿。

还有一次我有拍摄通告,一大早就走了,忘记告诉我老板。在棚里拍摄,我手机就关机了,后来我老板发现联系不上我,他们着急到就差报警了,先是通过我的iPad和电脑破解了我的iCloud密码,然后查找我的手机,寻找我的位置。后来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楼下了。

记者:走到现在,你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进步的动力是什么?

李雪琴:是我的父母。具体一点就是说想给他们买房,有一天他俩生病了,我能买得起药。我知道现在先锋的观点是:自己是自己、父母是父母。但就我的成长经历来说,我会主动把他们俩的责任放在我身上。而且,他们给了我,至少在精神上非常大的支持,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他们都没有阻拦过我。

记者:你会有社交恐惧吗?你觉得自己是个外向还是内向的人吗?

李雪琴:我有社交恐惧,因为社交是那种(情况),你也不知道你俩是为啥在这社交,双方之间目标不一致,(不知道)哪个行为可能就会冒犯到对方。但是,谁要是敢主动跟我说话,咱俩就能聊。

记者:社交恐惧怎么做脱口秀呢?

李雪琴:我觉得做演讲、脱口秀跟社交是两码事。因为你站在那儿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你要干啥,咱们就奔这个来的,大家就会沉浸在你讲的东西上。

命运就像你妈,你觉得委屈不公平,但她已经尽力了啊

记者:你曾经说过“我妈是我带大的”,这也戳中了很多人对于原生家庭的痛点,这是不是你抑郁的原因?

李雪琴:很多人觉得我有一个压迫的母亲,其实不是的。那个时候我家有个特别大的变故,我妈跟我特别惨,她在外面受非常多的苦,回家情绪又不好,其实她之前也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女生。虽然她是我的妈妈,但我比较早熟,我就觉得我得在情绪上给她支持,那个时候,世界上没有人能接她的情绪,只有我。

记者:你怎么形容你跟妈妈之间的关系?

李雪琴:实际上我妈只有在那段时间是需要被我照顾情绪的,那一年之后变得好很多。其实我妈是一个特别江湖的女人,我和我妈是非常好的朋友,是世界上最互相信任和支持的人,其实没有大家想得那么苦情。

记者:其实你对原生家庭是没有埋怨的?

李雪琴:我不能否认我的原生家庭给我带来一些性格上不容易的地方,比如讨好型人格什么的。但有时候命运就像你妈,你觉得委屈不公平,但她已经尽力了啊。你不能要求命运给你什么,也不能要求你爸妈。因为你能得到的已经是他们尽了全力能给你的。

拼搏没有错,但是你也可以歇一会儿

记者:很多人对你有共情,是因为现在年轻人普遍有一个状态就是“丧”,你似乎刚好符合了这个特点,你认同这个说法吗?

李雪琴:(脱口秀大会)决赛的时候,《终点就是起点》那个主题,我讲的是麦哲伦航海。有个事儿我没讲透,当时在台上我觉得太沉了所以没讲,就是他最后死在路上那个。

麦哲伦为啥会出发呢?为了寻求更多的财富,但到了新大陆他都不满足,他想到更远的地方去,一点儿都不停,最后就死在了路上。我不喜欢这样,我觉得你到终点了,你起码应该歇一会儿。

记者:你从来没对自己拧巴过?不要求做一个更优秀的自己?

李雪琴:我觉得每个人对优秀的定义就是他自己没有达到的东西,他永远不会把优秀定义成已经达到的事儿。可能这个人一个月已经挣一个亿了,但他觉得优秀是一个月挣十个亿。有钱、学历高、长得好、家庭幸福,事业有成……凭啥好事都让你一人占了,没有必要。

我们从小接受到了很多这种要努力、要拼搏的观念。拼搏没有错,但是你也可以歇一会儿,每个人都有歇一会儿的权利。

而且年轻人有的时候是丧,但他们本质上每天也在为生活拼搏、奔波、努力。可能大家看到我了,觉得放松,那咱们就一起歇一会儿。

记者手记

在报社楼下接到李雪琴时,她没跟我们打招呼,低着头默默钻进了电梯,有些局促和认生。她穿着经常出镜的短袖黑T恤和帆布鞋,跟节目中相比,圆圆的脸上多了一副眼镜,看起来跟学生没有什么差别。

冷场时,李雪琴说出了第一句话:“有镜头啊?你这有眉笔没?我想补个眉毛。”这个包袱抖完,气氛活络了起来。

人们习惯性地以为,这么有趣的人一定很快乐,但李雪琴却长期被抑郁症困扰。在北大上学时,她被诊断出抑郁症,靠吃药调理有所缓解;去纽约大学读研期间,又因抑郁症复发休学回国;毕业后,她短暂地创业做节目,后来因为跟同伴理念不合退出了公司。

去年12月,李雪琴感觉自己的状态很不好,就又去北医六院开了治疗抑郁症的药。也就是在这个月,她决定结束北漂生活,彻彻底底地回到东北老家。

参加《脱口秀大会》第三季是计划之外的,收到邀约后,老板谢哥鼓励她参加,但这意味着她又要回到喧闹中去,不过正如她自己所说,“可以哆嗦,但要站直了哆嗦。”这次,她选择接受挑战。

李雪琴说,比赛中写得最困难的文本其实是第一期,比赛前三天,稿子里还没有一个字儿。后来她跟老板大吵了一架,因为一些琐碎小事,但这竟让她来了灵感,写出了“和老板两情相悦”和“给老板的奔驰车烫了个洞”等有趣的段子。

目前为止,李雪琴的段子素材基本上都来源于她个人的生活和周围发生的事。以前拍抖音的时候,她就有一个习惯,如果生活中遇到什么事情觉得有意思,马上掏出手机记录下来,现在依然。她自嘲说:“写上100条,能用上一条就不错了。”

《脱口秀大会》结束后,李雪琴发了微博长文,特意感谢了自己的妈妈,“我妈给我准备包袱,她真好,我爱她。”

提到妈妈,她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我妈贼酷,我的许多段子来源真的是我妈。”说完,她脱口而出一个:“我妈把我家门口那对联儿,从‘双喜临门’改成了‘雪琴会所’。”

两个小时的采访结束,李雪琴跟朋友又骑上那台电动摩托离开,一边道别,一边说着要吃点好吃的,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她不像是一个流量明星,也不像是一个北大毕业的网红,而是我们身边,一个活得有点丧却还不放弃希望的普通人,也很像一个会把生活里的大情小事与你分享的朋友。难怪李雪琴有一个不太成熟的计划,“我想做一个别人找我聊天的节目。”

当我们还在“优秀还是平庸”、“努力还是苟且”的旋涡中挣扎时,她抓住了一块浮板,努力挥着手告诉人们:游不动了,就来找我吧;或者,像我一样也抓个东西,懒一会儿,喘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文|北青-北京头条记者 雷若彤

摄影|北青-北青头条记者 王晓溪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北青天天副刊”,转载需取得授权

编辑|王子轩 柳璐
监制|高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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