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硬脱欧”影响几何
◆ 英国要以“净脱欧”的方式退出欧盟机构，从而从欧盟拿回一系列丧失的主权
◆ 如果英国如愿从欧洲各机构中以“净身出户”的方式脱离，其对欧洲大陆的影响力将下降，“欧洲桥梁”的地位或将被削弱
◆ 最终决定英国如何“脱欧”和“脱欧”后英国地位的，不能只看英国怎么说，也要看欧盟怎么说
《瞭望》新闻周刊驻伦敦记者丨桂涛
英国首相特雷莎·梅1月17日首次就英国与欧盟的“脱欧”谈判目标表态，强调英国将进行“硬脱欧”，并且誓言要从欧盟拿回边境控制权，以限制进入英国的欧洲移民人数。虽然英国将以何种方式“脱欧”还要取决于注定艰难的英欧谈判，但如果英国以“净身出户”的方式脱离，其对欧洲大陆的影响力将下降，“欧洲桥梁”的地位或将被削弱。
“脱欧路线图”出炉
梅首相当日阐述的12个主要目标，还包括尽可能为英国增加确定性、从欧盟拿回立法与司法主权、强化英国国内团结、保障英国在欧盟公民及欧盟在英公民权益、与欧盟以外国家进行贸易谈判等。这是迄今为止英国就如何“脱欧”做出的最明确表态。
梅演讲中最受关注的一点是，英国在退出欧盟后将不会留在欧洲共同市场，即寻求“硬脱欧”。这首次清晰宣告，英国彻底排除了此前部分英国政客支持的“软脱欧”（即以放弃部分边界主权、有条件允许欧盟移民入境为代价留在共同市场）方案。
梅在演讲中强调，如果英国不离开共同市场，就不能算真正“脱欧”。她表示，英国将不会在与欧盟谈判中寻求签订任何让英国“一半留、一半走”的协议，英国将与欧盟建立一种“新的平等关系”。
此外，对外界关注的英国是否会退出欧盟关税同盟，梅并未明确表态，但舆论预计，英国也将在不久之后从欧盟关税同盟中退出、谋求新的英欧关税协议，从而重新获得和欧盟外国家商谈关税的权利。
综合来看，这份“路线图”有几个特点：
第一，将限制移民作为比留在欧洲共同市场更为重要的目标，凸显了英国政府回应国内主要因移民问题而选择“脱欧”选民的关切；
第二，它在描述英国“脱欧”后英国与欧盟、英国与世界的关系时显得“野心勃勃”，要让英国在对外贸易上双轨前行：
一方面英国可以与美国、印度等欧盟外国家签订自由贸易协定，从而打造“真正全球性的英国”
另一方面可以通过谈判“最大程度进入共同市场”
第三，对欧盟既有威胁也有讨好，可谓软硬兼施。在“硬脱欧”的同时，又承诺“脱欧”后英国为加入欧盟某些计划，可能会为欧盟经费做出一些“适当的贡献”。一方面针对欧盟可能对英国“硬脱欧”设置的惩罚性关税发出警告，称这将是“灾难性的自损行为”，另一方面又表示希望能够保证欧盟公民在英国的地位。
可以说，这份各方望眼欲穿的英方“脱欧路线图”，将英国人重实用、渐进、经验与怀疑的外交风格，以及功利主义的“疑欧传统”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份英方“脱欧路线图”清晰表明，英国要以“净脱欧”的方式退出欧盟机构，从而从欧盟拿回一系列丧失的主权：
退出欧洲共同市场和欧盟关税同盟，从而收回与欧盟外国家自贸条约谈判权；
退出欧洲法院，从而拿回立法和司法权；
限制进入英国的欧洲移民人数，从而重新拿回边界管控权。
意大利的《共和报》评论称，英国要“脱离欧盟，脱离单一市场，脱离一切”。
“硬脱欧”影响几何
此间舆论普遍猜测，欧盟在对英国的“脱欧”谈判中会尽力表现出强势，以此在欧洲右倾化过程中，特别是法国、德国、荷兰今年重要选举开始前的敏感时间点，对可能再度出现的对一体化的冲击以儆效尤。
英国利物浦大学欧洲与世界研究中心主任艾瑞卡·哈里斯认为，面对英国寻求“硬脱欧”的诉求，欧盟将防止其自身进一步解体。她认为，如果英国顺利“脱欧”并从中获益，这将鼓励德国与法国反对欧盟的右翼势力，并让它们在大选中获得优势。她预测，欧盟在与英国的谈判中将不会退缩。
目前欧盟确实已展现出强势态度。欧盟负责“脱欧”谈判的官员在梅演讲后随即表示，英国要想在不允许移民自由流动的前提下和欧盟达成自由贸易协议，这一想法只能是“幻影”。
如果英国最终真能以“净脱欧”的方式离开欧盟，预料将产生多重影响。
首先，欧洲一体化进程将严重受挫。英国成为第一个从欧盟脱离的国家，这对德国、法国等同样受到移民问题冲击和全球化挑战国家内的右翼势力是一种刺激，会导致更多国家出现欧盟“离心化”倾向。在英国宣布“硬脱欧”后，法国极右翼国民阵线领导人、法国总统候选人之一的勒庞对此大加赞扬。
第二，英国会与欧盟以外的诸多贸易伙伴商谈自由贸易协定，一旦脱离欧盟，这些贸易协定将生效。目前，英国已开始与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印度等国进行初步的贸易谈判。仅在梅演讲前几天，当时还未宣誓上任的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在接受《泰晤士报》专访时就承诺，将在自己上任后几周内与英国签订一份“快速、公平的贸易协定”，以助力让英国“脱欧”成为“伟大的事件”。
第三，英国为了确保其在“硬脱欧”后的经济竞争力，防范金融企业向欧洲大陆转移，可能通过低税收吸引跨国企业，将自己打造为“避税天堂”。英国财政大臣菲利普·哈蒙德最近就表示，成为“避税天堂”可以是英国“脱欧”后选择的一条出路。但这么做的风险是可能导致英国与欧盟展开贸易战。
第四，按目前进度表来看，如果一切顺利，英国“脱欧”将在2019年3月底前完成，但按照英国目前希望与欧盟签订自由贸易协议的目标，英国将寻求按照行业与欧盟协商进入共同市场的途径，这很难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这期间，英国都将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首席经济学家莫里斯·奥布斯特费尔德近日就表示，从长期来看，“脱欧”将导致英国潜在产出下降，对经济产生负面影响。
“欧洲桥梁”地位或受冲击
在从欧盟拿回自身主权的同时，也意味着英国从欧洲机构中全面撤出，并因此丧失在这些机构中的成员地位和话语权。如此一来，英国作为外部世界与欧洲的“桥梁”的地位或将受到冲击。但判断英国将丧失“欧洲桥梁”地位，为时过早。
“金砖国家”概念提出者、高盛前首席经济学家和高盛资产管理公司主席、英国财政部前商务大臣吉姆·奥尼尔在接受《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专访时表示，如果英国如其计划那样从欧洲机构中撤离，英国在欧洲一些领域能发挥的作用确实会减弱。
他认为，在法律事务等方面如果英国退出欧洲法院，英国将在这些机构中失去话语权。但在诸如军事、科研等方面，英国在欧洲所起的作用不太可能会减弱。
在对英国而言最为重要的金融服务领域，奥尼尔认为，英国地位是否会受到冲击，还取决于和欧盟的谈判结果，特别是法国和德国的大选结果及其当选领导人的态度，现在谈论为时尚早。他甚至认为，目前已经有迹象表明，欧盟领导人已经意识到在金融领域，英国对欧洲的重要性无法取代。
就在梅的“硬脱欧”宣言发表后不久，欧洲金融机构迅速做出反应。媒体报道，欧洲两大银行汇丰银行和瑞士联合银行称，为提前准备应对英国脱欧的风险，将分别把设于伦敦的1000个职位转移。此间有分析人士认为，即使在“硬脱欧”后，伦敦虽然有可能不会继续留在涵盖3亿人口的欧洲共同市场内部，但其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一些优势仍然牢固，比如让伦敦可以“白天和亚洲谈生意，晚上和北美谈生意”的时差优势、英语语言优势，以及传统的金融服务传统、基础设施建设、完备的法律法规等。
按照梅的计划，“脱欧”将让英国在对外贸易上双轨前行：一方面英国可以与美国、印度等欧盟外国家签订自由贸易协定，另一方面可以通过谈判“最大程度进入共同市场”，从这个意义上说，英国在“脱欧”后将拥抱世界。
需要强调的是，英方公布的“脱欧”谈判目标只是单方面计划，英国最终将如何“脱欧”还取决于与欧盟冗长复杂的谈判，取决于英欧双方实力及各自对对方的依存度。正像英国独立报网站评论的，最终决定英国如何“脱欧”和“脱欧”后英国地位的，不能只看英国怎么说，也要看欧盟怎么说。LW
刊于《瞭望》201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