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永不过时的维米尔——卢浮宫特展,对比维米尔与同时期荷兰风俗画家(续)

2017-03-24 海霞 海霞艺术讲座


我们继续来谈卢浮宫的维米尔特展。


伦勃朗当年有个高徒,叫杰拉德•杜(Gerard Dou 或 Gerrit Dou),是莱顿画派(Ecole de Leiden)的代表人物,他独创出精细、高度写实的绘画风格。是当时17世纪荷兰风俗画中最受推崇、价格最高的画家。维米尔那时还是小辈,对杰拉德•杜是高山仰止!

 

可惜在中国,杰拉德•杜的知名度一直不高。我们暂且叫他杜先生,来看他几幅作品吧!


Gerard Dou《得水肿病的妇人》1663年 卢浮宫

 

这“水肿”病人真的得了水肿病吗?不一定吧。看这可怜妇人两眼望天,好像刚从昏厥中苏醒过来。女仆刚给她灌下一勺子汤剂,女儿跪倒膝前,哭的眼泪汪汪。



打扮别致的医生借着从左侧窗户射进来的光线,煞有介事地高举球形玻璃器皿,仔细端详。那球形罐儿里到底装的啥液体?透明的,略带颜色的。


什么?妇人的尿液?什么?她可能怀孕了!

 

正是这五雷轰顶的消息令这妇人昏厥过去的吧?言下之意,她怀的骨肉可能是私情暗结!

 

画中的人物、家具、室内摆设高度写实,铜灯锃亮,幔帐华贵,画面深处光线昏暗,近景的人物、摆设完全借左侧玻璃窗射进的光照亮,高超的明暗对比显然师承伦勃朗。

 



窗边的钟表,右下角的铜壶,还有左前方架子上摊开的书本(圣经?),无不反映画家对细节的精益求精,引得我们光想拿放大镜凑上前仔细察看。

 

在荷兰新教国家,家庭道德观神圣严肃,婚外恋、私通是不可原谅的过错、原罪。法律对其惩罚比天主教国家来得严厉。

 

但画家用的是戏谑幽默来对待这一话题!

 

他自己的学生Frans van Mieris 也画过这类主题,比起老师来他的讽刺诙谐毫不逊色。看!

 

Frans van Mieris《医生上门》1657年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这女子生的也是相思病或失恋病吧。医生把脉诊病,一脸狡黠,会不会顺便敲竹杠啊?

 

杜先生另一个学生Gabriel Metsu 也够幽默的,将不受欢迎的拜访者,用女主人的低头不语,女佣的白眼和讪笑表现得淋漓尽致。

 

Gabriel Metsu《不合时宜的拜访》1663-1666年

英国 Waddesdon Manor, The Rothschild Collection

 

十七世纪的荷兰人生活富裕、思想开阔。幽默诙谐、富有道德含义的生活场景在绘画中比比皆是。


经济的发达带动了文化生活的多样性。卢浮宫维米尔的画展,令我们有机会了解到17世纪荷兰人丰富的生活方式。


一个人口只有两百万的滩涂低洼地小国,在1620年竟然已经有60%的人口生活在城市!这个比例是惊人的,要知道同时期的法国(路易十三时代)大部分人还生活在条件艰苦的农村,城市人口只占10%。


当时的荷兰是全欧洲最富裕、城市 38 38790 38 14940 0 0 3019 0 0:00:12 0:00:04 0:00:08 3019程度最高,读书识字率自然也最高的国家。

 

能断文识字自然就爱写信。荷兰风俗画里最爱表现这个。男男女女经常奋笔疾书,或给远航漂泊的人寄去思念,或给偷偷相爱的人暗送情话。

 

Gerard Ter Borch 《写信的军官》1658-1659年

美国费城美术馆

Gerard Ter Borch《盖火漆印章的妇女》1658-1659年

纽约私人收藏

维米尔 《被打断的信》1665-1667年 华盛顿国家艺术画廊

 

Frans van Mieris《灵感》1670年 英国私人收藏

 

这个暗夜里、烛光下托腮思考的女子是一个普通的写信人吗?还是一个富含寓意的戏剧化人物?写信还是写作?愿缪斯女神来拜访她…… 四周暗夜深锁,只有那一簇跳动的火苗照亮她沉思的脸颊、缥缈的眼神。夜深、梦境……

 

富裕人家少不了拨弄琴弦,轻抚键、展歌喉。

 

Frans van Mieris《双重奏》1658年

德国 Staatliche Museum Schwerin

Gerard Dou 《弹琴女人》1665年伦敦 Dulwich Picture Gallery 

Vermeer 《弹琴的年轻女人》1671-1674年 伦敦国家画廊


你有否感觉到这些画的构图和主题很相似?哦,这很正常。


这些画家居住在不同的城市,但国家小,城市之间距离很近,运河交通又发达。资料表明,当时的荷兰人很爱步行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代尔夫特、海牙、莱顿、阿姆斯特丹这些艺术家聚集的城市都在一天步行行程之内。


17世纪版画 连接Haarlem 和 Amsterdam的运河

Collection Haendel Haus, Halle

荷兰各城市之间的距离


所以,去另一个城市会见另一个艺术家不是什么难事。加上行业协会制度很发达,维米尔三十岁时还被当选为代尔夫特小城的工匠艺术家行会( Guilde de Saint-Luc)会长。很难想象他不跟同行打交道。


你能发现画家之间在彼此学习,互相启发。

 

绘画中也表现了生活优裕的荷兰女性怎样对镜梳妆。请注意她们华丽的衣着,丝绒、绸缎、貂皮的镶边,质感多么好!多么逼真!


维米尔《戴珍珠项链的年轻妇人》1662-1665年

柏林 Staatliche Museum zu Berlin

Gerard Dou《妇人梳妆》1667年

鹿特丹 Boijmans van Beuningen

Frans van Mieris 《照镜女人》1662年

柏林 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这女子好像不太开心,呆望着左边墙上的镜子。捧着珠宝匣的黑女仆不解地望着主人,黑暗中只看到她的白眼仁和金色头巾。繁荣的贸易包括非洲黑奴也像商品一样到了美洲、欧洲。

 

右后方角落里好像有个男人在低头看书。女主人莫非受了冷落?所以郁郁寡欢?

 

Gerard Dou《打开的鸟笼》1660-1665年纽约 Leiden收藏

 

鹦鹉,鹦鹉!非洲热带的鹦鹉也乘船到了欧洲,中非加蓬的鹦鹉最受欢迎。

 

杜先生(Gerard Dou)总喜欢将人物框在一个窗户前,这个“窗框”、掀开的帘幕给了一个舞台背景的感觉,突出了人物,增强了戏剧感。但似乎也告诉了观众:我们是戏剧人物,不是真实生活中的人。


Gerard Dou《织花边的年轻妇人》1663年 德国 Karlsruhe,Staatliche Kunsthalle

 

画中的女子抬起姣好的脸,望着我们,纤巧的手指翘起,给我们摆了一个动人的姿势,pose。窗边已放好了书本和玫瑰花,多么美!多么细致入微,但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似乎少了一些自然的流露。

 

从这个角度看,维米尔的织花边女子的确更胜一筹,她专注忘我,时间已停滞不前,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知道无数观众在看着她,她不知时光已流逝三百年,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现代人欣赏的正是她这种宁静恬淡、浑然忘我。维米尔完全理解我们现代人的心思。



很多研究表明,17世纪的维米尔,已经有机会使用了照相机的前身,一种“黑箱子”,用肉眼体验到了光学聚焦的原理。请注意画面近景蓝色垫子上的蓝穗子、一缕白线及红线,因距离过近,画面反而变得混浊不清,以至于红线、白线变成流动的模糊的颜料液体,而蓝色穗穗变成了粗颗粒的光斑。



这种现代摄影中对焦“不准”造成的模糊或光斑闪烁的现象在维米尔的画中经常见到。在这幅《 红帽女子》中表现得很明显。

 

维米尔《戴红帽的年轻女子》华盛顿 Widener Collection

此次画展上未展出


还有这女仆面前蓝色的釉罐,有着闪烁的大颗粒的光斑,不通过一个光学仪器,三百年前的画家很难用肉眼感受到这种粗糙的闪烁的反光。


17世纪的荷兰因航海的需要,光学技术迅猛发展。几乎可以肯定,维米尔用一种“黑箱子”,观察到了人的肉眼很难看到的现象。从这点推断,他肯定和同时期的科学家常有交往。


请看下面两幅构图很相似的作品。

 

第一幅是同时代的画家 Pieter de Hooch 的作品,他曾在Delft 小城生活过几年。画中一名女子在称量金币。荷兰因为贸易发达,工商阶层点数物质财富、算算帐是家常便饭。

 

这幅画很写实,妇女身体略微前倾,动作仔细认真,她正用精巧的小天平给金币称重。

 

Pieter de Hooch 《称金币的女子》1664年

柏林 Gemäldegalerie

 

第二幅是同时期维米尔的作品,他几乎采用了同 Pieter de Hooch  一模一样的构图,只是光线更幽微,主人公神情更神秘莫测。

 

维米尔《拿秤的女人》1664年 华盛顿国家艺术画廊

 

画中人眼神低垂,看着那小小的秤盘。桌上散落着金币、银币。首饰匣打开着,珍珠项链熠熠闪光。

 

请仔细看,小小秤盘上空空如也!

 

女子只是心不在焉地摆弄着秤盘,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金币银币上,她若有所思。

 

背景也从一扇门换成了耶稣最后的审判图。

 

这幅画好像在警示众人:人间物质财富只是短暂一时,精神内心更重要,早晚我们要接受上帝的审判。

 

两个画家肯定彼此有过交往。这两幅画如此相似,肯定有关联,虽然没有资料证明告诉我们谁影响了谁。但怎能说维米尔“神秘孤独”跟当时别的画家没有交往?

 

我们再来对比维米尔与当时最受欢迎的杜先生的作品。


Gerard Dou《荷兰厨娘》约1650年 卢浮宫

 

又是Dou 惯用的“窗框舞台”式戏剧化的构图。厨房里雾气氤氲,明暗对比强烈。蔬菜、家禽、器具摆得满满登登,显示出荷兰家庭的殷实富裕。写实描绘如此逼真,我恨不得抄起放大镜,仔细看清厨娘身后的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大蒜?洋葱?

 

厨娘正用罐子往盘里倒水。她抬起头,望着画外的观众。

 

很显然,她是戏中人。

 

再看维米尔的厨房里的女佣。

 

维米尔《倒牛奶的女佣》1658-1659年 荷兰 Rijksmuseum

 

我们已无数次地描述过她,朴素的女佣,专注的女佣,沉静的女佣……刚才那个杜先生喜堆砌,为显示荷兰人家的殷实,厨房里堆满了吃的用的,画面填得满满的。以致于我们的眼睛忙不过来,不知该往哪里看!而维米尔恰恰相反,他做减法,朴素简洁的厨房里空荡荡,一面白墙,安静的、凝神静气的主人公。整个画面洋溢着简单的静谧之美。


这种朴素利落,突出的人物,不更符合我们现代的审美观吗?

 

这就是为什么维米尔到了现代也不落伍,而杜先生只能作为那个时代的优秀画家存


我们在维米尔的画中看到了一种时代的精神,一种永不过时的宁静忘我状态。

 

维米尔很少画男性,跟同时期画家相比,他绝大多少作品都奉献给了女主人公。我们来欣赏一下维米尔笔下仅有的两个男性形象。


还是对比杜先生的作品来看。


Gerard Dou 《天文学家》1650年 荷兰莱顿 

Musée De Lakenhal

Gerard Dou 《天文学家》1665年美国洛杉矶 J.P. Getty博物馆

 

杜先生继续师承伦勃朗的明暗对比技巧。黑夜笼罩,唯有烛光照亮了孜孜不倦的天文学家的脸庞,以及面前的书籍、沙漏、地球仪。

 

这个人物经过精心设计,衣服、小帽,动作、神情,就像在一个舞台上,有灯光、布景和演员。他并不给我们真实的感觉,他或许是科学家,也有可能是古代的炼金术士,你有这感觉吗?

 

再来看维米尔的科学家形象。

 

维米尔《天文学家》1668年 卢浮宫

维米尔《地理学家》1669年法兰克福 Stael 博物馆

 

白天自然光线下,正在工作的地理学家或天文学家。地图、圆规、书籍、地球仪(或星象仪),很明显他们就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科学人士。氛围很真实。他俩都穿着宽大的日本样式的长袍。很好理解,荷兰人早就把贸易做到了日本,异国情调的东方服饰很容易带回荷兰。

 

同杜先生挑灯夜读的天文学家“演员”,这两个科学家的形象更真实可信。他们不是故事传说里的占星术士,他们是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那个时代的科学精英,不断帮助荷兰人走向波澜壮阔海洋世界的坚实后盾。

 

也有人说画中的天文学家就是维米尔的邻居、好友,同时代Delft 小城著名的科学家Antoni Van Leeuwenhoek 。这个人发明了显微镜,发现了细菌、红血球、精子……维米尔死后,他被指定为维米尔一家的财产管理人。

 

看过这个画展,你会逐渐明白,维米尔其实既不神秘,也不孤独,他是那个贸易、航海黄金时代的积极一分子。他参与见证了那个时代的繁荣进步,与浩瀚广阔的历史大背景密不可分。


敏锐的、超越时代的思想与审美,使他的作品到今天也熠熠闪光、永不落伍。

 

这就是杰出艺术家的永恒魅力。


卢浮宫这一画展截至到5月22日,请大家不要错过。


(全文完)

 

海霞写于2017年3月24日巴黎

原创作品,欢迎转发分享,欢迎表达您的观点和看法。如需转载,请联系海霞本人。请尊重作者的知识版权。


点击以下链接,了解更多人类与艺术史的故事:

你家冰箱里就有一幅维米尔——逛卢浮宫特展《维米尔和与荷兰风俗画家》

为什么不谈谈死亡?

谁捧红了印象派?谁是背后的操盘手?

当孩子成为主角——巴黎玛摩丹•莫奈博物馆画展《艺术与童年》


海霞,西方艺术史学者,法国国家博物馆讲解员,法式美学课程设计推广者。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