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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同故事赏味 | ​还家(上)

2017-01-08 燕信羽 北京同志中心



同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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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家

(上)


本文共有2282字 阅读预计需要 分钟


初冬的这一天,祝眉月醒来,不愿下床,倚在窗前看到淡蓝的天色中楼下的早点摊升起一根细细炊烟,她知道,又一个夜晚算是过去了。


她强迫自己起身去浴室,在阴寒的室内空气中脱光衣服,调好水温,温暖的雾气渐渐弥漫,她也渐渐闻到了自己身上古怪的垢腻的味道。


上一次洗澡是在什么时候?她早已忘记了。天气越来越冷,她的心和身体也似乎被冻住了,每日象征性地吃一点食物,喝水,不出门,甚至不怎么出卧室,而洗澡更是成了一件艰巨的任务。


她看着雾气中自己松弛肥大的身体,摸到多年前剖腹产留下的那道疤痕,接着便带着恶狠狠的劲头投入地清洁自己,努力不让陈旧而持久的绝望在此时涌出。


这是“最开始的一段日子”,她不知道这段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浴后她回到卧室,梳头,涂抹护肤品。在化妆镜的倒影中,她看到床头柜上相框中的照片,照片上有佩宁儿童时期的笑脸——佩宁手里拿着登山杖,穿着黄色的透明塑料雨衣,站在雨后绿得发蓝的山路上,冲着镜头笑得脸颊发亮。


她走过去把相框倒扣。沈狄在家的时候,她总是把它倒扣着


今天佩宁要回家,沈狄也回来,他们坐夜车,中午就要到了。


她去厨房,挑了两只红薯放进蒸锅。红薯是沈狄这次离家前买的,成色并不好。他放在冰箱里的那些蔬果也不如经她手的那般新鲜。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菜场了。去客厅里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水,她边喝边静静等红薯蒸熟,放凉些,然后剥掉红薯皮。沈狄的短信来了,他说自己将如期到站。她回了一个字:“好”。


迅速地咀嚼吞咽之后,她细细收拾桌子,对着镜子擦了嘴,微微上了些口红,从卧室的衣架上取下大衣,把车钥匙顺手塞进大衣的口袋里。该走了。

 

祝眉月常常想到她上一次见到佩宁时的情景,她后悔。


佩宁在北京读大学,学工业设计,他的大学念到现在已经是第六年,前两年他都阴差阳错地没能毕业。他已经连着几寒假和几个暑假没有回家了,也从未主动往家里打过电话。


祝眉月打给他时他直接告诫她不要再给他打电话,他会过得很好。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他每月依然会接到祝眉月打到他银行卡里的钱,如果哪回她忘了打钱,他甚至会发给她一个简短而措辞工整的催促短信。


接到佩宁打来的电话时,春天刚刚过去,祝眉月正指挥搬运工一起往家里搬运一台液晶电视,她终于决定换掉家里那台年代久远的CRT彩电。


“妈妈,” 佩宁说,“恐怕你得来学校一趟。” 在祝眉月看来,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佩宁偷了一个舍友的瑞士手表和单反相机。


然而蹊跷在于,被偷的男孩在事发一周之后强行搜查佩宁的书包,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赃物”,整整一周他竟然都没有去销赃。


于是她乘次日的火车赶往北京,傍晚时出现在佩宁学校所在辖区的派出所里。佩宁坐在派出所办公室的沙发一角,无论到哪儿都背在身边的那只旅行书包给放在脚边。


在场的人包括警察在内,没人问出他偷窃的动机以及不去销赃的原因,他操着他一贯的带着鼻音的冷淡腔调,只反复说一句听上去毫无逻辑的话:“我只是把东西拿走了,我不知道。”好在失主碍于同学的面子,加上失物已被找回,便决定不再追究,只是要求调换宿舍。


那失主,是一个身材小巧面容单薄的男孩,和苍白的脸相比,嘴唇红得鲜亮,而眼神总在躲闪着什么,相当符合人们刻板印象中的“受害者”形象。佩宁叫他“焦骄”。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很奇怪有一个男孩子被叫做“娇娇”。


走出派出所时已经是星辰满天,祝眉月本想骂佩宁几句狠话再拖他回酒店仔细盘问,她是一定要知道原因的。然而她的第一句话却变成了:“儿子,饿了吧,挑个好地方带妈妈去吃饭。”


佩宁带她去了雍和宫,说是要去吃火锅。她远远地看着反方向那条火红的街,问那是哪里。佩宁说是簋街。她说就去簋街吃吧,看着喜庆。佩宁不乐意,说去那里不吃小龙虾等于白去,可是小龙虾他从来不吃,因为觉得不干净。她说你假干净什么,权当陪陪妈妈,吃个新鲜。


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桌面油腻的木桌前,桌子中央那一小盆闪着油光的红亮亮的小龙虾旁边,是佩宁从附近面包店买来的一小块火腿披萨,以及淋着褐色热巧克力浆的奶油方块蛋糕。


她不再招呼他一起吃,顾自品尝起这新鲜玩意儿,咸香麻辣开始冲撞她的口腔和神经。她用余光看他慢条斯理地咀嚼那些在她看来乏善可陈的“零食”,他一边抹去唇边已经凝固了的巧克力,一边接起了电话。


这是一个长长的电话,她听到他向对方不厌其烦地描述他所拥有的最新款iphone的用户体验,以及介绍美式橄榄球的规则和装备。美式橄榄球?他什么时候爱上的?对于这项运动,她所知道的全部就是,当那群全副武装的球员们在赛场上奔跑时,没人会认出他们的脸。


佩宁从不喝酒。祝眉月要了两瓶燕京独酌。


她耳边充溢着啤酒泡沫一般翻腾的人声,与窗外的街头没什么两样。簋街、雍和宫、南锣鼓巷,这些流溢这五彩灯光的古老街巷里,总有人声彻夜不息,灰色的屋檐下挂着的成串红灯笼,橱窗里发着暧昧的暗光和明亮的暖光,升起在屋顶上的焰火一样的文字和图案。


如果自己生活的城市的夜生活像北京一样丰富多彩,那么自己的境遇会有什么不同吗?她胡乱想着,掰开最后一只小龙虾背部隆起的壳。


回酒店之前,佩宁想要去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些酸奶,她劝他:“明天这家酒店会有免费的自助早餐,有酸奶,我听帮我订酒店的人说的,她住过这儿。”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祝眉月夜里睡得很沉,被佩宁洗澡的声音吵醒时,她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时间竟已接近正午。


祝眉月迅速地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最后把佩宁的ipad充电器和小瓶蛋白粉放进那个巨大的旅行双肩包侧袋时,她扫视整个双人套间,确信除了佩宁正在使用的电动剃须刀之外,他们没有遗留下任何东西。


这时她摸到侧袋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那是两盒酸奶,一盒草莓味一盒原味,来自他们刚刚离开的自助早餐厅。他果然还是拿走了。


浴室里剃须刀的嗡嗡声终于停止,佩宁手里举着一条酒店提供的毛巾走出来,昨夜祝眉月曾对他说这毛巾手感不错。“妈妈,你要不要把这条毛巾带走?”他摸着光洁的下巴问道。


祝眉月接过毛巾在手里拧紧又松开,冲着正背对着她的佩宁的肌肉发达的后背狠狠抽去。“你拿走了,你知道自助餐的规定,你为什么拿走?”她吼叫着。


佩宁一个激灵,转身盯紧她已经有些泛湿的眼睛,“你打了人。”他说。


“告诉我为什么。”她轮紧毛巾又给了他肌肉发达的胸膛重重的一击。


“你打了人。”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她蹲在地上,哭起来。



她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狄。



作者: 燕信羽

编辑:威尔 凌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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