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孩的远方
我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下午，高考前的一节体育课。
记得那时太阳已渐渐西落，洒下一大片金黄在河对面泛绿的田地上。河水奔流如以往，山的一面被阳光撒上金粉，另一面却开始被阴影所笼罩。
我们坐在后操场边一人高的护栏上，风吹动你的刘海，在阳光的照射下，你的眼中似乎流动着一股柔和的光。
你看着远处，沉默着，突然说到：“我要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我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但是就好像心中涌上某种不知名的反叛一般，“那我就留下来，那里也不去！”我故作坚定地说到。
银灰色的公路在视线范围内不断延伸，直到转弯时被远山挡住，我们身后传来男生进球后兴奋的喊叫。
我想起了刚刚认识你时，还是在小学。那天也是一节体育课，你是新转来的学生，还没有什么朋友，课上老师要求两人一组完成一项练习，我因为体育不好没人愿意和我搭档，这时你出现了，拉住了我的手，说：“我们一组吧！”
那一日的天空蓝得透彻，你的笑容中泛着阳光。自那以后，小学、初中、直到高中，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会在山上建自己的秘密基地；乘坐校车时，你会安稳地睡着倚在我肩上；你会在操场边分出一支MP3的耳机给我，教我唱你喜欢的歌；你会很热情地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让他们把我当另一个儿子看。
你会有喜欢的女孩，虽然这有时会让我觉得难过，但我也愿意听你给我讲述她们的事。对我而言，你在，就足够了，那时的我还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你，也不知道一个男孩是不是应该喜欢上另一个男孩，只是觉得，在那所有简单稚嫩的时光，有你陪着，真好。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陪伴或许有结束的一天，直到那天你说你要离开时，我突然意识到，你望向的远方，似乎并没有我的影子。
我说我要留下来，以为你至少会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或者劝我和你一起走，然而你没有，你仍然目光坚毅地看着远方，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两个月后，要去远方的人是我，而你却留了下来。高考填报志愿，我选择去往距家乡二十多个小时车程的北京，自幼在小镇上长大的我，极度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真正模样，而高考失利的你，却只好留在当地的某所职业学校。
坐车走的那一天你并没有来送我，只是在火车开出去几个小时后，才收到简单的两个字“保重”。
“保重！”巨大而嘈杂的城市让我觉得混乱不安。
性格并不外向的我总是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融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群体。每当我在众人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的饭局上不知所措时，我就会很想你，想起下大雪时学校的大坡结冰，我们一路呲溜下去；想起你坐我后面时拿笔用力捅我，当我转过去后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欠揍表情；想起那个下午，你目光坚定，你说你要去远方，越远越好，不再回来；想着如今你在据我上千公里的地方，和谁一起，在做什么，天气怎样。
有多少次我很想告诉你我有多想你，可最后我还是我忍住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陪你一起长大的朋友竟然喜欢同性，尤其是他还喜欢上了你。
大一寒假回去，你来火车站接我，穿着黑色的大袄，远远看到我就迎了上来，用力抱了我一下，还把我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去，好暖。
你带我去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火锅店，透过火锅升腾而起的烟气，我看着你，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听我说话时总带着笑，还处处打击我。
饭后你一路送我到我家楼下，巨大的箱子在石子路上轰隆作响，远远能听到狗吠。你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向我，说：“要吗?”然后又瞬间反悔了似的，把手收回去，说道：“好孩子不许抽烟！”
你熟练地把烟点燃，吸了一口，慢慢吐了出来，白色的烟气在黑夜的衬托下变换着各种诡异的形状。我怔怔地看着你，不知如何是好，你以前，从不抽烟的。
就连我也不敢相信，待的久了，北京这座庞然大物般的城市，似乎也能带给我那么一丝归属感；而我的大学，也渐渐成为一个我愿意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也慢慢得忘了问你，最近过得如何。
再一次见到你时，已是两年以后，我已将近毕业，选择继续留校读研，而你也在家乡附近的工厂找了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那天我随我妈去街上办年货，一向不算热闹的街道上倏然冒出很多花花绿绿的小摊子，有卖炮仗的、有卖水产的、还有卖对联的，让人觉得热闹。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你，在自家搭起的水果摊后忙活着。你已经减去了刘海，脸颊也消瘦了不少，我随着人流挤到你面前，你看到我后，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绽开了一个久违了的熟悉的笑容。
“呦，几年不见，当老板了啊！”我逗你说。“哪有，就是帮家里看看摊。”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时人很多，我们没有说上几句话，你约我晚上一起去外面喝几杯，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晚上我们约在了学校附近的小酒馆，高中的时候我们总会去哪里，偷着喝几杯，然后站在马路边猛嚼口香糖掩饰自己身上的酒气。
再见到你时，你换了一身衣服，北方的冬天很冷，你的呼吸在酒馆门口橘色的小灯下凝结成白色的气。因为学校放假，酒馆里的生意有些冷清，我们要了一个小包间，点了几瓶啤酒。
“最近怎么样？好久没联系了！”你一边倒酒一边问我。于是我就有一茬没一茬地给你讲起了我的这几年，讲起了远方发生的故事，讲起我选择考研和以后的一些打算。你也说起了自己的生活，说自己三年职校毕业，家里托关系在附近的厂子给你找了一份工作，工作不算累，工长也很好照顾人。
我们边说边喝，说了很多，从刚刚认识那时的形影不离到这几年来的天各一方，不管是我参与的，还是没有参与的，你都会讲给我听，也会询问我的琐琐细细，认真的听我讲一个个陌生的故事。
眼前的灯光渐渐变得氤氲，身体仿佛逐渐开始漂浮起来，时间已经静止，我失去了对周围的一切感知，唯独能辨识出你的声音，听你一刻不停地说着。
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听到对面有人抽泣，抬起头来发现你已双眼通红。你说，你觉得自己的一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现在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家里也开始张罗着给自己介绍对象，没准下次再见，已经是有媳妇有娃的人了。
你说你一直想去远方看看，只是毕业那年家人生病，你不得已留了下来，你好害怕自己的一辈子，都会被困在这里。你越说越难过，眼泪顺着脸庞簌簌流下，就像一个被抢走玩具的小孩。
我也不自觉湿了眼眶，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地坐在你身旁听你诉说。那天从酒馆出来已经很晚，街道上空无一人。
下雪了，我惊喜地发现，这是我回家以来第一次下雪，透过街边路灯的光，可以看到密集的雪花宛若千军万马扑簌而下，打到脸上瞬时化开，让人觉得清醒。
路上也积了一些雪，走上去会吱吱嘎嘎得响，我们并排往回去的方向走，周围的一切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宁静与陌生，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
这一路我们没有怎么说话，就像刚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一样，走到分叉口时，你看着着我，害羞的笑笑：“那我先走了。”你说。“嗯，到家记得说一声。”
我也笑了笑，你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雪花打在你厚重的棉衣上，你的背影完全就是十多年前我认识你时那个梦想远方无所畏惧的少年。
“唉！”我大声喊道，身后楼道里的灯齐刷刷地亮起，远处又传来了声声狗吠。
“啊？”你一脸困惑地回过头。
“冬阳，你想去哪就去啊，你才二十几岁，你想去哪就去哪，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出这几句话，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嗯！”你用力点了点头，对我笑笑，然后回过身去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夜里。
那夜的雪积了了很厚，几天之后我就离开了，没有再见你。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大概几个月后我看到你发在空间里的照片，你独自一人去了丽江，在私人旅馆的庭院里和一只懒猫一起晒太阳；你骑马走在青绿的田埂上，带着宽檐帽和陌生的游人有说有笑；你在远方的酒吧里喝着我没有听过的饮料，听不同的人讲不同的故事；你还去了泸沽湖，那湛蓝如镜的湖水仿佛摆脱了这世上所有的烦扰。
你终于去了远方，像你梦想的一样，在南方的艳阳下，我看到了你最美好、最真实的样子，这真是一件让人觉得快乐的事。愿下次再见，你能给我讲讲远方有什么，或者带我去我去，带我看看异乡的湖水与艳阳。
我希望他能够实现他心里的所想，就算一个人也可以勇敢启程，去想去的地方。我或许不能和他一起去，也会因为他能够做自己想做之事感到高兴。
诉说着你我心中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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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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