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没有天使，爱人心心相惜
1985年十月的最后一天，一位叫做萨拉的普通犹太女人去世。
同样是这一天，里根政府的拥趸，麦卡锡主义的支持者，纽约的大律师罗伊，周旋于此起彼伏的电话铃所代表的权力之间。他想提拔坐在一旁局促不安的文员乔，一个犹太人，一个虔诚的教徒，一个深柜的同性恋。乔的妻子哈珀，因长期无法与乔开展性生活，忍受着丈夫的冷漠的安定药依赖症患者，只能在家中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丈夫归来。
而在犹太女人萨拉的葬礼外，同性恋人路易斯和普莱尔相依在一起，交往了四年的他们，即将因为普莱尔患上了艾滋病而面对一场有关分离的抉择。
这是《天使在美国》的开头，种族主义、霸权、艾滋病的肆虐在短短的四个场景里一览无遗。
八十年代，在经历了严重的经济衰退后，里根政府的政治保守主义使得美国整体保持了长期的平稳，但平稳的背后，是上层失格、中层失德、下层失语的权力垄断，犹太人、黑人、同性恋者被排挤到边缘。
4月30日出炉的托尼奖（即美国戏剧界的奥斯卡）的提名中，《天使在美国》以11项提名领跑话剧类奖项。这部八小时的弘大作品仿佛一个多面体，从不同角度看都拥有自己独立的形状，有关政治、宗教与性。
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唯有罗伊是依据了真实的人物而存在的。
这是我心中在这部话剧里层次最丰富的角色，作为社会食物链顶层的同性恋，罗伊一度否认自己患有艾滋病的事实。
“只有同性恋和瘾君子才会患有这个病，而我不是瘾君子。”
“同性恋是那些五十多年来都没有通过反歧视法案的人，是那些没有身份地位的人。我看上去像这样的人吗？”
“罗伊科恩并不是一个同性恋。罗伊科恩是一个和同性做爱的异性恋。”
这位从尼克松时期就一手遮天的律师将权力视为一切，他爱着乔，于是要求乔去到华盛顿，唯有获得了相同权力的人，才配得到他的爱。
他始终没有改变自己对同性恋的歧视，也至死不愿接受自己的身份，在乔向他坦白身份的时候，他赶走了乔，流着血，孤独无助地躺在床上。
讽刺的是，在罗伊生命的末端，照顾他的护士——一位黑人同性恋，一位社会身份最低微的人，一边和他争执，一边又给了他最温暖有力的拥抱。
身份从没有为他带来过爱，他用自己奋斗一生的人脉为自己拿到了一整个保险柜的治疗药物却无法延长生命。他是坚硬的、冷漠的、自私的，然而在临终前，那些真诚善良也为他带来了片刻的柔软。
面对自我需要勇气，爱可以让人变得勇敢，需要权力庇佑的罗伊本质大概是胆怯的。
另一位患有艾滋病的普莱尔则是勇敢的。扮上女装的妩媚，与爱人同床的娇嗔，被爱人路易斯抛弃后的歇斯底里，以及所有的恐惧、犹豫和一鼓作气都融入了加菲的每一句台词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在今年的托尼奖提名中加菲也获得了最佳男主角的奖项。
有一个片段尤其触动我，是普莱尔在一天夜里梦见与自己同名的祖先将路易斯带来了病房，路易斯邀请自己共舞。来自古老年代的两位普莱尔祖先突然明白，这位小普莱尔口中的“I am gay.”并不是“高兴”的意思，于是感慨道：
“现在是二十世纪了，这个世界变得太老太老了。”
这一句台词让我鼻头一酸。
人类文明闪烁了几千年，无论是阿里斯托芬的寓言中人类起源于由异性或同性组成的某种生物体，因此每个个体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本与自己为一体的异性或者同性；
还是古希腊神话里，爱欲之神创造了欲望，这种欲望里包含了对异性的和对同性的，这个世界在起源之时对所有的爱欲都是开放的。
这个世界变得太老太老了，老到变得古板，老到停滞不前，老到无法包容同性恋人在现实的月光下，跳一支舞。
从祖先普莱尔们出现在房间起，普莱尔的房间开始出现天使，他被告知是人类的先知，他需要阻止人类前进，因为上帝迷惑于不断探索的人类而不再宠幸枯燥无味的天使，同时上帝又因为人类——这一他最微不足道的创造力的产物取得的巨大的进步而感到羞耻，抛弃了所有的天使。
上帝抛弃天使，天使发怒于人类，普莱尔憎恶自己日益孱弱的身躯，认为这是天使的预警，同性恋与宗教不符，艾滋病是天使的诅咒。可是乔的母亲安慰他：
“这只是一种疾病。天使只是一种信仰，如果这种信仰让你消沉，那就拒绝它。”
我记得一年前在一门讲述宗教的课堂上，老师说，“同性恋在许多宗教中都是不被允许的”。Vice的纪录片《同行》的牙买加一集里，受采访的传教士坚持“上帝不会创造同性恋，所以同性恋都是错误的”，认为在这么一个“宗教虔诚”的国度里，同性恋不应该存在。
尼采曾说“上帝死了”。上帝死了，可是我们活着。
《天使在美国》分为上下部，一部名为：千禧年降临，一部名为：重建，人们曾以为千禧年是末日，而“重建”来源于俄语单词，代表人们在政治态度上的重大变化。
尽管这部话剧有太多的内容可以讲，但回归到最后——普莱尔将“先知之书”还给了天使，向天使祈求祝福和更加长久的生命，它仍然对人类所要踏上的路程报以信心。
千禧年所带来的是否是毁灭，那时的人们无从知晓，可即使如此也依然要前进，也依然不会失去改变和重建的勇气。
编剧库什那是乐观的，话剧的最后，所有主角走上广场，期待着冬天过后，喷泉再度喷涌，期待着“伟大的时代即将降临”。
北影节放映《天使在美国》的两天，恰好是新浪微博发布清查同性恋文学、漫画、短视频公告之后的两天。坐在剧场里，每一个中场休息，我都会打开“我是同性恋”这个tag，不想错过每一个微小的声音。
我选择说出来，不光是因为我是LGBTQ群体的一员，还有我的朋友们，我在乎的人，我们都应当拥有爱人的权利。
4月16日，新浪修改了公告内容，这只是一个很微小的胜利。
一些被封的账号依然没有解禁，被下掉的话题再也无法回来，我们没有收到关于之前那则公告的道歉，我们还有很多努力要做。
但我们应该感到骄傲，在这样的两天里，我们的一呼一吸都成为了历史的一小部分。
《天使在美国》的副标题是“一部关于国家主题的同性恋幻想曲”。
这确实是一部关于他国的故事。
那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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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七七
编辑：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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