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柜后父母要带我去矫治丨你好,独角兽邮局01
独角兽邮局,你好。
我遇到了棘手的问题:出柜。前几天我试图向家人出柜,不太成功,家人情绪激烈,我现在希望得到一些建议。
先介绍下情况,本人男,弯了近30年,北美某城市留学中。稳定恋爱2年。作为少数群体,在面对压力与诱惑的情况下,与自己身心契合的伴侣来之不易,所以我格外珍惜他。去年有和男友计划,在国外我们都钟爱的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城市注册结婚,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得到家人和亲友的祝福,所以我决定不隐瞒自己的取向,和家人出柜。男友对此也十分支持(他已出柜多年)。为此我去网络下载同志手册,向身边已出柜的朋友取经,试探父母对性少数相关话题的态度等等,想做足功课。
父母在国内,都在体制内工作,安稳背后,有种种无奈。他们把最好的爱都给了我,希望我可以不走他们老路。海外求学不易,深夜思乡心切,鼓励我撑下去的也是他们对我无私的爱。我试图跟他们分享一些真实的我,但他们也总是闪烁其词。台湾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消息出来时,我发了朋友圈,马上收到父亲的微信:发这些做什么,快删掉,这些信息很敏感。
我的性向,我的爱,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在他们看来是禁忌,是不可说的。余生带着这种矛盾走下去,我感到不自由,无法喘息。
前天打电话主题仍然是催婚,我一激动在电话里跟他们出柜了(现在回想起来时机真的不对)。结果当然不顺利,父亲吼我“不孝、违背伦理、执迷不悟”,母亲有点崩溃,求我回国带我去矫正。我自己心里也很慌,男友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想让他也跟着焦虑)。现在跟父母科普什么的好像不太现实,他们身体不好,我也担心会刺激他们,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出柜后父母激烈情绪吗?我知道这很难,假如有,我还是想尽量尝试,希望你们可以帮助我!
渴望平权现在却苦恼的Gay
邮局回复(Mona):
这位朋友你好:
我读了你发到独角兽邮局的邮件。我想,你最近做了一个很需要勇气的尝试。你其实思考与准备了许久,因为准备和男友注册结婚,也希望得到父母的支持,所以决定向他们公开性取向。我也看到你做了充分准备,下载手册,向朋友们取经等等。只是这次出柜似乎并不完全在准备之中,而是父母在催婚时的临时决定,而父母激烈的反应,“吼我不孝”,“崩溃”,“求我回国带我矫正”,似乎让自己感到很慌,感到需要支持。
首先,我想你可以在心里好好鼓励一下自己。对自我的身份认同到出柜,是一个需要时间的过程。许多人需要思考数年,或因一些特殊原因终身无法公开,比如在某些特定文化环境中的人。所以,不论目前现状如何,它是不是计划中的,你都可以为自己的勇气而肯定自己。从你之前的准备来看,其实对于出柜这件事,你思索了很久,并对这个选择很坚定,对你而言,也许困难的地方是父母的情绪。
其次,你的这个尝试,对大多数同志而言都不是一个轻松的议题。在这个事情上你并不完全是孤独的,也有许多人和你有相似的处境。尤其是对在某些特殊文化背景下的家庭,比如由于宗教传统和传宗接代的传统,比较有可能受到阻力,或者看到父母有很大的反应。由于家人与自己非常亲近,他们通常也会激起我们强烈的情感,而让我们无法平静得面对。无论对于自己和父母都是如此。
作为出柜一方,父母是否能看到和接纳真实的自己很重要。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许多人终此一生所做的许多努力,或许都与父母的认可有关。父母的不理解与否定,会让我们感到沮丧、失落、伤心、气愤,甚至恐惧,它也会激起我们之前在原生家庭中习得的反应模式,使我们对此感到无力与耗竭。通常我们会想要尽快结束这种冲突与情绪动荡的状态,因为处在这种冲突中对自己而言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我们需要首先意识到并容许这种困难的存在,并试图取得充分的支持,如,可以倾诉与陪伴的对象,如恋人、朋友、亲戚方的支持力量,获取公益组织的支持等。
另一方面也需要去理解,当父母得知孩子的身份,他们正在经历什么,这种理解也能帮我们更好应对父母的变化。作为同志,认识到自己是性少数并且确定身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是在积极的探索中,无数次尝试和交流中稳定下来的。而父母通常是被动得接受孩子是性少数这个现实,并没有充分得信息与社会支持来消化这个过程。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危机。这个危机也会影响到他们自己的身份认同,安全感以及自我价值,特别是那些自我与家庭、社群和传统价值有深刻连接的家长。所以父母的激烈反应,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应激反应。接收到父母这种反馈的小孩,要试着把父母的反应与对自己的否定区分开。
一个对孩子有异性恋期待的父母,当得知小孩是性少数,自己也许从孩子出生时所抱有的,下一代结婚、生儿育女的想象落空了。他们在经历一个哀悼的过程——哀悼自己失去了一个,自己所认定的“异性恋”小孩。哪怕父母理智上认可子女是独立的个体,这种期待仍会发生。有时这个哀悼的过程比真的失去一个小孩要更困难一些。因为面对死亡,不同文化都有既定的哀悼仪式,人们也会对丧亲者表达同情与支持,所以哀悼的过程是清晰且容易获得支持的。经历隐性的哀伤体验的人,哀悼的过程会更加困难,比如,发现自己的小孩被诊断自闭症的父母,经由离婚而非丧偶而失去伴侣的人,而性少数人群作为被某些主流群体不够了解或边缘化的群体,父母失去了一个隐形的小孩,这个历程会更加困难。
哀悼的过程会经历五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震惊,接着会否认孩子是同性恋的事实;第二阶段是愤怒,父母会要子女离开/(“滚开”),或严厉得责备对方;第三个阶段则是讨价还价,比如要求子女去做扭转治疗,或者要求对方去相亲;第四阶段则会陷入自责,会反省,是不是我没有教好,Ta才会变成这样;到第五阶段才会悲伤得接受这个事实。不同的家庭,父母带着不同的期待,历程与父母的表现都会不同。你在信中提到的,爸爸会说自己“不孝”“违背伦理”“执迷不悟”,他们应该仍处在震惊和愤怒的阶段,他们仍然没有接受这个事实,想要否认,或者把它改回来。
意识到父母正在经历这个过程,不期待他们可以立刻转变态度,让父母有机会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而不为了平息父母的情绪,欺骗他们,或者动摇,也许更有利于哀悼的完成。答应父母自己会和异性结婚,尝试相亲,或者也与父母在婚恋的选择上讨价还价,让父母抱着这件事可以改变的希望,会让哀悼的过程拉长。就像是亲人离世时仍相信对方在世一样。因此,出柜的过程最好也是一个有准备的过程。如果在出柜之前仍不确定自己的身份认同,或者未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生活,或许需要再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出决定,这是特别针对有传统价值观家庭的小孩而言。
除了上一个过程,父母也在经历一个身份的转变,他们哀悼失去一个“完美的小孩”同时也包含对自身身份的哀悼。有关同价值观的父母,大多与传统社会的共同体(community)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换句话说,他们与亲戚和家族的关系也是他们自我身份的一部分,他们没有现代社会中与同事、朋友以及各种社会网络复杂的联络和多重身份。所以这一重身份的转变和失落,成为一个没有孙子的家族成员,也是他们需要适应与接纳的。有时,在亲戚中寻找支持者,或者介绍有共同经历的同志的家长,可以帮助他们更好的完成这个过程。
你在信中写道,父母在体制内工作,有种无奈,把最好的爱都给了自己,寄予了一些期望。我想,大概你在他们心中是非常重要的,而这种失落的感受也是很强烈的,也许他们也需要一个过程来接受这个事实。也许可以先告诉自己不要着急。我想你的父母在面对危机时,也一定在寻找各种不同的方法去解决,让自己好起来,只是这个过程比想象中的要复杂。每个人都有自愈的能力,他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和思考,才能把这新的经验重新整合到自己的世界里。
你在信中说,当你在朋友圈发了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消息,父亲让自己删掉。可以想见,一方面他们对这些话题的反应是比较敏感与保守的,同时似乎可以看到,尽管你在外工作多年,爸爸仍会向自己提出一些大家长式的要求。比如督促自己相亲,或者删除朋友圈信息。我想,这样的变化,也是对整个家庭内部关系的一次碰撞。每一人都是在原生家庭中成长的,所以出柜所带来的冲突,也会引起自身与原生家庭议题相关的冲撞与内心矛盾。比如,对于家庭里占据权威地位的父母,当子女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似乎他们在面临地位的动摇,而子女也在尝试面对,学会敢于坚持自己与拒绝自己无法满足的要求,允许自己呈现出真实的自己,尝试在家庭里坚持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声音。在原生家庭里所做的这种尝试,是需要很大勇气的。而多年形成的关系模式的调整,也需要时间。有需要的时候,社会工作者或心理咨询师带领的家庭会谈,也会改善家庭的沟通方式有所帮助。
在一个家庭中,只要是彼此连接着,就会有流动和变化。凝滞和固化的部分,通常是来自于误解与隔离,每个人都停留在自己的世界,看不到彼此的角度。有种说法,父母是更小的小孩,因为他们承接的历史更短,智慧更少,他们不足以更有弹性得应对后来世界的变化。倘若父母没有足够改变的力量,作为更有行动力的子女或许可以做出一些尝试。这种调整并不是指单方面的妥协与压抑自我,而是从自己以往的应对方式里跳出来一点,换一种方式。理解自己在每一次与家人相处时的感受,也理解和帮助父母表达情绪,允许新的可能性发生,不仅仅为了降低焦虑而顺从。
关于中国文化下的出柜议题,独立游戏制作人黄高乐设计了一款网络文字冒险游戏叫《A gay’s life》,针对来自中国家庭的同性恋者,也帮助其他群体更好的理解同志的生活。游戏是基于现实中一些普遍的情景和社会学者王晴峰的研究设计的,其中包括自我认同的过程,包括如何向父母出柜。同样有一款英文游戏叫做《Coming out》(出柜模拟器),也模拟了亚洲文化的父母出柜的场景。这两款游戏,也是为帮助性少数在出柜时如何沟通与应对设计的。在游戏里,积极的自我认同和对出柜的坚定会导向出柜的成功,在现实中也许并不完全如此,却或许能帮我们从侧面来理解出柜这回事。
祝好,
心理咨询师 Mona
参考文献:
Coming Out to Families: Guidelines forIntervention with Gay and Lesbian Clients .
Lesbians, Gay Men, and Their Parents:Family Therapy for the Coming-Out Crisis.
莫楠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德国耶拿大学心理学硕士
咨询关注领域:
情绪困扰及行为问题,抑郁,成瘾,进食问题,身份认同,适应性,存在意义与价值,生涯发展,疾病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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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金鳞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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