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被别人认同,你会放弃做自己吗?
如果你关注当代世界文坛,就一定会注意到这位传奇人物——爱德华·路易斯(Édouard Louis),法国人,1992年出生。2014年他的处女作《艾迪的告别》(《En finir avec Eddy Bellegueule》)出版。那年,这个22岁的忧郁大男孩一下子就抓住了读者和媒体的眼球,成了法国“悲惨文学”新的后继者。而他的前辈,当属世人皆知的《悲惨世界》的作者雨果了。
爱德华年少成名的故事自然可圈可点,但他成名前的故事,那才真叫可歌可泣。
(作者)
1
他自己的故事和故事里的他自己
《艾迪的告别》是爱德华以自己亲身经历为蓝本创作的首部自传体小说(确实还有第二部)。所以你可以认为,爱德华就是书中的艾迪,作者个人简介也就是《艾迪的告别》的故事简介。这倒是省事儿,只需介绍一遍就行了。故事简介(作者经历)如下:
开始不会想到逃,因为还不知道存在着别处……
这是当代法国一个贫穷落后的小镇,这里住着一群终日醉醺醺的“硬汉”和疲惫不堪的“悍妇”。这里的孩子全都野蛮生长,男孩以打架、逃学,早早当上硬汉,去工厂做工为荣。女孩则以找个硬汉,早早结婚生子为己任。但艾迪却是个天生敏感纤弱的异类,一个“一点不像男孩”的男孩,大家都叫他“娘娘腔”。他的存在,仿佛挑衅了整个家族和小镇的价值观,成了众矢之的。
日复一日,艾迪默默忍受着同学的霸凌,邻里的讥讽,甚至亲人的嫌弃。所有渴求都得不到回应,每个早晨都在巨大的焦虑中开始胆战心惊的一天……为了摆脱孤立,得到认同,他竭尽全力回归“正轨”,模仿“硬汉”,骂脏话、踢足球、交女友、欺负比他更弱的人。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艾迪越来越意识到,改变天性就意味着必须泯灭本性,放逐自我,活成另一个人,这甚至比遭受唾弃更令他绝望。同时他也开始意识到,世界不都是一样的,还有跟“这里”不同的“别处”。最后,只剩下一条几乎行不通的路可走,那就是……逃离……
这个故事从开篇起,就一直让人有触目惊心之感,一个10来岁的,没有保护人又毫无自保能力的男孩,会被周遭的人孤立到什么程度?会无助到什么程度?又会怎样在泥泞的原生环境中苟延残喘?怎样逃离?一个发达文明的国度如当代法国,它的社会死角又会被遗忘到什么程度,倒退到什么程度?那里的人活成了什么样?
读者们的好奇和疑问,让该书在法国上市不到一年就售出了30多万册,并冲入法国年度畅销书榜Top10,以黑马之姿入选都柏林文学奖、龚古尔文学奖、朗姆达文学奖,《卫报》《旧金山记事报》年度推荐书单。
可以说《艾迪的告别》成功的把大众视线重新拉回到两大人群身上,那就是——“特殊人群”和“底层穷人”。
(作者很喜欢中国版封面)
2
特殊人群
因为一点与众不同,要付出多大代价
从行为上来看,艾迪不是阳刚男孩,说话声音尖细,爱哭,不喜欢运动,骨子里的优雅让他没法做一个粗砺的“硬汉”。虽然这些问题对社会完全无害,但还是成了被“正义”镇压的异类。现实世界中,总有这样的“特殊人群”,有的甚至更普遍,比如左撇子、或者只是有点胖,就会成为被欺负的理由。而这种“排除异己”的现象,在越封闭越落后的地方,越有市场。
故事开篇即写艾迪在学校被两个男孩霸凌的场面。虽然我们一再从网络上看到被热议的霸凌新闻,但恐怕从没有机会看到哪个受害人能如此详细的描述霸凌经过,尤其这个受害人还是个擅长讲述的人。
“看,这就是贝勒格勒,那个娘娘腔。”
走廊上出现两个男孩,一个是满头红发的大高个儿,另一个是驼背的小矮个儿。红发高个的男孩冲我脸上吐了口痰,说:“吞下去。”
那两个男孩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我本可以擦,只要用袖子抹一下就行——只要在瞬间做一个细微的动作。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我不敢擦,怕得罪他们,怕他们变本加厉。
他们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之后的数年里问了自己无数次。“你就是那个娘娘腔吗?”
当他们问出这个问题时,就永久地给我刻上了这样的印记。就像希腊人用烧红的烙铁或匕首给危险的异于常规的人刻上印记一样。我完全无力反驳。当时贯穿我的是惊讶,尽管这已经不是别人第一次这样跟我说了。但是,人永远都习惯不了辱骂。
开始,他们用手推我——并不是太猛——还一直笑着;然后,他们推得越来越重,我的头猛地撞到走廊的墙上。我什么都没说。他们一个人抓住我的胳膊,另一个踹我。他们打得越来越认真,脸上的笑渐渐不见了,显出越来越多的专注、愤怒和仇恨。我还记得踢在我肚子上的脚,记得头和砖墙碰撞的疼痛。人们一般都不会想到这一点——疼痛。身体突然感到的疼痛,会受伤,会鼻青脸肿。在这类情况下,我想说在外人看来,人们想的是侮辱,想的是不解,想的是恐惧,但是很少想到疼痛。
当我们看到别人被羞辱时,我们只会感到愤怒。只有当我们连羞辱的细节都看到时,才会感到震惊与悲痛。你会想人不该如此活着。但就是有人,这么活着。为了不被环境碾压到粉身碎骨,而奋力挣扎几近粉身碎骨。很多时候,我们评价一本书好时,总会说能从故事中看到我们自己的影子,但这本书,还真不希望你从中能看到自己。
这还只是开篇,之后的故事更加惊心动魄。艾迪要独自承受来自现实世界的贫困、暴力、冷漠,自己内心世界的孤寂、迷茫、挣扎。为保全一点卑微的本性和尊严,要承受如此沉重的内外夹击。加之故事中真实、隐秘又紧张的细节,让人始终为艾迪的命运捏一把汗。
就连本书的译者赵玥,也在译后记里提到,虽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那种从第一章起受到的震撼,和由此引发的战栗之感却依然没有平息。所以自诩自由、包容、文明的法国读者们当年看到这本书的震惊,就可想而知了。
别忘了之前我说过,这是一部自传体小说,很难想象这位法国文坛“鲜肉”作家,会自揭陈年伤疤,而且揭的有点血肉模糊,让旁观者都觉得疼。而且之后又揭了一次(写了第二本自传体小说)。如此自爆隐私,除了勇气之外,我想这也是表达愤怒的一种方式吧:你说谁是娘娘腔!向我这样揭伤疤,你敢吗!
(外国读者晒书)
3
穷人阶级
“硬汉”外壳之下的困兽
2016年,特朗普竞选美国总统获胜之后,关于蓝领沦陷的话题就开始甚嚣尘上,演变成世界话题。连带的这两年各国都出现了反思贫困人群现状的文艺作品。特朗普当上总统第二天,美国有本叫《乡下人的悲歌》的书就开始蹿红热销,“乡下人”其实就是指当年美国的中坚力量“白人蓝领”,如今他们已经失去荣誉感和尊严,沦为资本肆虐过后的灰烬。《纽约时报》认为这本书会让你“读懂特朗普为什么能赢”,因为他恰恰是利用了这些蓝领的迫切诉求来拉选票的。后来证明不过是开空头支票罢了。
在法国大选期间,爱德华的出生地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那里的人多数投给了马琳·勒庞,几乎是投给其他候选人的两倍。马琳跟特朗普还真的很像。迎合蓝领诉求;奉行“法国人优先”理念;巧的是她也反对全球化。爱德华的书因此成了政治讨论的主题,成了大家了解那里人们生存现状的便利手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贫穷,正以不同的面貌席卷发达国家。有人说是因为西方国家一贯的“政治正确”,使得他们更愿意相信黑人等人群才是贫困主体。却鲜少关注白人,尤其是无视了蓝领阶层境遇正在急速下滑。更有甚者,新的贫困阶层已经迅速固化,越来越悬殊的贫富差已经将这个阶层的进级之路全部堵死。深陷其中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很难逃离。
爱德华出生于法国最贫穷地区之一的庇卡底。那里工厂倒闭,五分之一的人读写困难,酗酒成风,暴力事件不断发生。因为太缺少文明和现金的滋润,已经重新回归到丛林法则状态——凭力气夺资源。
“硬汉”一词一直贯彻小说始末。艾迪的父亲和兄弟都很壮,只有健壮才好打架,才好在镇上唯一的工厂找到工作,才好找女朋友,生一堆小“硬汉”。他们安于现状,数代沿袭,甚至连艾迪这个名字,都是美国西部牛仔硬汉的名字。体现了他的“硬汉”父亲对他未来寄予的厚望——也能当上工人。毕竟小镇望族是杂货店老板家,已经属于他们这种人家需要仰视的高度了。
因为不够硬,女人彻底失去了地位。沦为保姆和家暴受害者。艾迪的哥哥打女友,艾迪的姐姐被男友打。在这样的风气里,“娘娘腔”的艾迪必然吃尽苦头。但偶尔也还是有用武之地的,艾迪会被妈妈派去领救济、赊账、借钱,因为他长得瘦弱文静,人家会因为怜惜而伸出援手。
谁能想到最终,“硬汉”们不过虚张声势,依然被困在小镇里。到是那个被“硬汉”们压的喘不过气来的男孩,以“壁虎断尾”之志,成功跨越了阶层阻隔,完成了“泥鳅跳龙门”的壮举。而且还顺带用一部小说,代表这些被遗忘的穷人站出来,抽了政府一记响亮的耳光。所以你说谁是娘娘腔!你这个软汉!
还有件事差点忘了说,爱德华的原名就叫艾迪。在《艾迪的告别》出版之后,他改了名字,这个世界上真的少了一个叫艾迪的人。这本书仿佛是一个虫洞,艾迪借由它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空间,那里的人都叫他爱德华了,虽然还会有人开玩笑的叫他“娘娘腔”,但他已不再愤怒,而是还以微笑。
(爱德华的家人)
小八卦
这篇书评有点重,最后说个轻松的事吧。《艾迪的告别》出版后,得到了一位天才导演的盛赞,他点评说:爱德华写下的文字是如此真实而不容错认,仿佛他已创作了一辈子。
这位导演就是泽维尔·多兰(Xavier Dolan),加拿大人,同时还是编剧、制片、演员,2009年,19岁的他以导演处女作《我杀了我妈妈》(同时他也是编剧,并出演男主角)在当年的戛纳电影节拿下三项大奖,并在之后以五部导演作品先后受到戛纳和威尼斯等大型国际电影节垂青。该片改编自他初中时写作的一篇半自传体小说,讲述了同性恋男孩和他的母亲间的故事。
然后爱德华有本小说叫《谁杀了我父亲》,2018年出版。这两位还真是意气相投,都是少年成名,都是忧郁的气质,都纠缠于原生家庭关系,作品风格也很类似啊。
(泽维尔 · 多兰)
作者:春眼秋手
编辑:Tenlossiby
【文章精选】
正念团体招募 | 剥离过去的忧伤和未来的焦虑,还原真实的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