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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天生混圈”——谈中国男同性恋幼稚病
这是 投枪工作室 的第 4 篇文章
——“混圈好脏”
» 电影《东宫西宫》:以1991年在北京一次假借”健康调查“为名而清算市内同性恋人士为背景,一种背后的文化隐喻是“什么是干净和脏”
» 从“隐藏”到“骄傲”的社群发展史
以美国为例,从1969年6月28日的美国石墙(StoneWall)运动开始,性少数主动凝聚成一个不可被任何人忽视的社会团体,1975年,加州政府在民权运动压力下取消了《同性恋违法自然处罚令》,2004年,在全美同志权利联盟(The Coalition for Lesbian and Gay Civil Rights)从1991年就开始的持续推动下,马塞诸塞州通过同性婚姻,2012年,鲍德温(Baldwin)在威斯康星州的性少数和女性社群的支持下,以极低竞选资金获胜成为第一任公开承认同性恋身份的参议院议员,2019年,广受关注的第一位性少数总统竞选人Pete Buttigieg,也在爱荷华州的民主党初选中拿到了最高的票数……社群把我们每个人链接在一起,每一个人在社会上的现身、发声和选择,代表着性少数群体和其他的边缘议题在社会上的广泛出圈。
» 石墙50年后,第一位性少数总统候选人在美国政界掀起不小风浪,可惜他太年轻,国内也一般避而不报道
有人就有江湖,有社群就会有社群文化。每一个人都带着复杂的目的融入性少数社群,交友、约会、消遣、社会支持、生育与婚姻、性、职业发展、学术调研……一个密尔视角下的、必须需要达成的最低共识是,个人不伤害他人的目的和行为,都应当是我们的社群文化所接纳的。» 最讲究所谓的贞洁的,反而不是所谓的“女德大师”吗?这些是为谁服务呢?
然而,一种常见的“羞辱”(Shaming),从社群文化中产生,又反过来污名和消解着性少数社群。以“荡妇羞辱”(Slut Shaming,笔者认为翻译为荡夫羞辱也未尝不可)为例,类型化之后,常常是:“一位性少数可以在标榜自己“不混圈”的同时,对另外一位“混圈”的性少数进行“骚”、“脏”、“乱”等等暗示、污名和羞辱”。“荡妇羞辱”更为常见的表达,起源于女性主义对于社会规训的发现——男人们设定好了“贞洁”的标准,这包括追捧处女、包裹式着装、禁止调情等等,一旦有女性对这个标准提出质疑或用行为作出反抗,男性、或者说社会就会为女性贴上“坏”、荡妇的标签。
从这个类比中,可以发现,“荡妇羞辱”的本质是一群掌握话语的人,对边缘和弱势群体的道德批判——“因为你不是我期待的样子,所以你与美、好、善无关。” 可笑的是,本就就被当成边缘群体的性少数,依然把男权、异性恋霸权的这一套搬到自己的社群内部,“同是天涯沦落人,谁又比谁高贵呢?”
设想一下,当一个男同指责另一个人说:“XXX混圈太多,可真骚“时,这背后想要说明什么吗? ——是想说男同们、或者说男人们也应该大门不出、低眉顺眼、跟着隔壁女德班学习学习“三精成一毒、专杀不洁女”吗?——还是标榜自己是处男、标榜自己的社会关系简单、标榜自己心思单纯?——这些东西单独拿出来讨论难道不可笑吗? 是谁在制定标准,认为“处”是干净,认为“社会关系简单”是纯洁,认为“心思单纯”是可爱?——是整个把我们排除在外的异性恋社会。 我们用这套标准规训自己,就能够被异性恋社会自然接纳,获得平等的权利吗?显然是不能的,不然所谓的1(攻)去进修环球时报,所谓的0(受)去追丁璇“大师”,T(TomBoy)去跟着Ayawawa去做劳动改造,P(婆)干脆就去和男生结婚,从此天下大同,再也没有性少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性少数社群内部的“自我荡妇羞辱”,一些基本的常识没有得到澄清:
1.健康、卫生、安全的性生活来自于良好的卫生习惯和保护措施,和其他无关;2.每个人的社交生活是个人选择,无论简单或复杂,但是每个人都有权利从社群获得支持;3.心思单纯抑或是另有所图,不是旁人可以简单窥探出来的,但往往自我标榜“单纯”的人动机令人生疑。4.权利是争取过来的,这个社群的普遍遭遇,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有一种幼稚病,广泛的存在于性少数社群,尤其是男同性恋社群里——
“我们这些人在中国社会的境遇,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些遭受压力、歧视和不公正的人,是他们不努力,是他们活该。”“我只在乎我自己,只要我努力,我成功,我就会过得好。” 说出这种话的人,往往自我感觉过的不错,或者有人准确概括为“阳光中产”,他们说出这种话的逻辑,一方面带着对于自我成功的病态自满——“大家看,因为我努力,所以我就过的很好不被歧视”;另一方面,带着对那些因为性少数身份陷入歧视的轻蔑——“你会被这样对待,纯粹是因为你不努力”,以及,对于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努力在做改变的每一位伙伴的不屑和侮辱。 今年9月,哈佛大学著名的政治哲学家Michael Sandel,出版了新书《优绩的暴政》(The Tyranny of Merit)。桑德尔因为从社群主义角度批判罗尔斯而声名大噪,并且有一本长期霸榜的哲学科普书《公正》,在国内也倍受追捧。
书中,他重申了“优绩主义”(Meritocracy)对于社会的伤害——“只要你努力,你就能成功”。优绩主义的这种理想本身存在缺陷,这也是川普为首的民粹主义能够在全球崛起的原因。这种分配观念,最终导致成功者傲慢,使失败者蒙羞。它鼓励成功者深信他们成功的事实,忘记帮助他们前进的运气,忘记和正当化自己在追求路上遭遇的不公正,忽视不正当和固化的体制,轻视那些运气和资格条件比他们差的人,最终,伤害的是每一个人。
“彻底的优绩主义不承认任何天赋或恩惠,它让我们无法意识到自己与他人处于某种命运共同体中,也让我们在反思自己的才能和财富时无法产生团结感。这也是优绩之所以会成为一种暴政的原因。”
——《桑德尔新书谈“优绩暴政”:特朗普是个恶毒的人,但我同情选民们丨燕京书评》 之所以说,上述的那些“男同性恋”们,一些自称“中产阶级”的性少数们,和一些被前两者“吸引”想要成为他们的人,是在犯“优绩主义”的错误,是因为他们对于中国社会、政策和法律的想象关于幼稚。除非生活在一个完全和社会分工、分配无关的“真空”里,不然每一个性少数都要承担这个社群的“集体风险”。 幻想成为“高层”就能够摆脱社群所面对的所有歧视的人,更加现实的问题是,因为自己被“看出来”而不被拒之门外、暴露性取向后被解雇、因为自己的某些气质遭遇职场天花板;自认为自己是“无忧中产”的性少数,疫情期间和伴侣回国可能都被当地政府指着鼻子“不要回来”,伴侣前脚去世后脚就被对方父母从房子里赶出家门,自己的孩子上不了户口、上学困难、教育路面临着新一轮的代际问题
——整个性少数的境遇不改变,这些问题只会在一代又一代人身上重演。
认为什么都不做,世界就会在面前主动让路的,是一种“巨婴心态”;认为这世界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我自己过得好就万事大吉,是一种“中产阶级幼稚病”;
也许自己成长的环境和经历和今天大不一样,也许自己做过一些努力但是受挫,但因此反过来嘲笑做事情的人,捂着嘴嗤笑着“你们可真傻”的人,其实是让人感到可悲的、死在自己的痛苦和过去里的侏儒。
好的批判要对被批判者充满谅解,我们今天谈论中国性少数社群中的这种现象,并非是没有看到这些抗拒融入社群、污名圈子的个体背后的独特经历和复杂原因。 笔者的朋友曾经针对男同性恋社交软件上的互动模式开展过研究,不能否认,至少在2018年,这种社交场域里的交流体验是非常差的,约炮是主要目的,大量的外貌攻击、身材焦虑、言辞骚扰、广告推销甚至是诈骗、杀猪盘也是这些软件使用者所面对的常态;笔者自己出生于四线城市,在对当地社群的切身观察里,当地女同性恋和跨性别社群甚至没有组织,男同性恋社群则普遍弥漫着一种绝望情绪,对于自我的认同普遍没有实现,很多人觉得自己“有病”、“以后还是要结婚”,这种情况下社群内部的互动模式和质量可想而知。
我们承认当下的性少数社群肌体上遍布伤口,甚至是溃烂;我们也知道,就算是从一个比较法的视角下,世界各地的性少数社群和文化都没有一种完美的状态,比如在美国这些议题和种族问题、社会分配的交织。从个体的视角上,一次上当受骗的经历,可能就会让一个小伙伴丧失很大的对于社群的信心,一次言语上的冒犯,就足以让一个个体与整个圈子绝缘。个体的遭遇是值得同情的,而且,希望更多的社群组织、商业公司可以在自己有限可做的范围内,重视每一位有勇气融入社群的伙伴们的真心。 同性恋亲友会的执行主任阿强老师曾经写过一篇名为《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同志不混圈了?》,他在文章中期待更多人“出柜”、“做真我”,突破自己“原有生活的小圈子”这种观点我们相对接受,但所谓“做真我的人,没有圈子”的消解圈子的观点,我们有所异议。 我们认为:
1.“圈子”是性少数社群的自然组织模式,好的“圈子文化”应该能够帮助每一个社群伙伴实现“个人不伤害他人的目的和行为”,并在当下的政策和法律环境下,为性少数社群提供安全、支持和保护;
2.“混圈子”应当成为每一个性少数青年的选择,历史的车轮不是自己碾过来的,社会概念是需要努力才能改变的,权利是需要被争取的,中国的性少数社群也应该担起这样的历史共同责任;
3.远方的事情,社群里的一切不公,和未来的希望,都与我们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