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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女子情欲三困境：被可怜、被代表、被审视
“希望你明白，我拒绝审视的态度，也拒绝被代表。”
收到受访者的回复，我抓着手机无地自容。
11月初，我所在的小组定下LGBTQ选题，当听说有伙伴在做lesbian社交软件的研究，我兴奋地搓手以待。
笔者是团队里我最欣赏的写手之一，加之“女生”、“拉拉”、“困境”，这三个词想想就很有所谓的[社会意义]。
结果文章一出，反对的声音接二连三。
“为什么人们总认为女同性恋很惨？大家的生活是各有特点，多姿多彩的。”作为拉拉软件深度用户的qiqi一针见血，点破了我们所有的误区。
原文以第一人称展开，由几个用过拉拉软件的女孩的访谈组成。文字大多展示了她们“悲惨”的故事，被说“铁T”、找不到对象、前任纠葛、被发裸照、婚姻焦虑……仿佛提前预备好“弱势群体需要关爱”的结论导向，我们把个人生活无限放大，却忘记了一个成熟的论点，需要尽可能用全面的调查来支撑。
“我感觉那些伙伴不是深度用户。xx（一款国内用户数量最大的拉拉社交软件）的用户七成是95后，她们的生活状态和社会对拉拉的固有印象已有很大不同。”
从女性公益机构下班后，阿雅和她的女友Maggie给我打了电话，基于7年运营LGBTQ社群的经验，她们建议减少评论语言，而是更全面、尊重、客观地呈现女孩们的状态。
“女性的世界真的需要那么多想象、怜悯与悲伤吗？当然，主笔作为男孩，摆脱审视视角是困难的。”作为前辈的阿雅语气和缓，我知道她没直接点破，是怕我伤心。
毕竟，作为另一个负责人的我就是女生，属于LGBTQ的女生。
对于非虚构写作来说，亲身体验往往是最宝贵的“论据”。 于是12月上旬，我决定参加几次拉拉的社交活动。 这对于社恐无非是巨大的挑战，脑子里还是搪塞着电影中社群互助小组的画面，我专门查了很多心理资料，胳肢窝金夹打好草稿的“安慰话术”，带着全妆极其正经地进咖啡馆。
结果一进活动室，裙子就挂到钉子，惹得几个原本聊天的女孩上前帮我。 “没关系，待会你坐沙发里面，用这个挡裙子。”看我尴尬得快哭出来，一个棕色寸头的姐姐赶紧递给我抱枕，她笑的时候黑框眼镜向上扬，整个人利落又温柔。 聊天场地是一个温暖的小房间，沙发和靠椅围坐，木桌摆置台灯、鸡尾酒和热可可，空调制暖的微风杂糅着淡奶油味。参与活动的18个女性来自全国各地，年龄从十几岁到三四十岁不等，有像我一样的学生，电影城的临时演员、麦当劳餐厅的服务生，辞职创业的律师等等。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褐色短发的姐姐，她进来的时候就很“引人注目”。小小的个子踏着中跟皮靴，喇叭裤和银链子，浓浓的烟熏妆手又夹着电子烟，这种嬉皮士风格透露着所谓“颓靡”之感，等轮到她分享，我以为要听到什么悲伤的故事。 “在这个疫情期间，我确实是快没收入了——”只见嬉皮士姐姐突然直立，一口浓郁的娃娃音迸发而出：“但是！我宅在家里用Tinder约了一个漂亮妹妹！结果她逛屈臣氏让我付账了两大袋子化妆品！可把我奇葩坏了呜呜呜呜！” 生命中趣事的让“画风突变”，接下来10分钟，所有人在她和“互联网前女友们”的奇葩故事中笑得前合后仰，原本仅局限于“疫情遭遇”的话题一下子打开，停业后选择写作看书；研究好吃易上手的饭菜；治失眠的方法；希望走出失恋专注自己；参加有意义的社会活动…… 经过坦诚相待，我发现不同年龄段和职业的女性都有自己的困顿和烦恼。这一点并不是拉拉或者女性的“特征”，而是全人类共有的轨迹。 而人类的另一个共通性在于，我们不分性别，都具备战胜困难、创造美好价值的潜能。
“情场老手”能给“小白”建立健康亲密关系的建议，在社会摸爬滚打的北漂女性也能给将毕业的学生很多中肯的信息，律师姐姐带着大家给被上司歧视的跨性别女孩出谋划策……深入女孩的世界，你可以发现更完整的生命迹象。 “我想你不是傲慢，只是需要换一种思维方式——” 听说我先前的苦恼后，一开始就很热心的寸头姐姐认真地想了想。她是一个桌游店的游戏剧本写手，几个月前从陕北农村老家的“逼婚局”突破重围，来北京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在和别人接触的时候，多去看看她们生活的不同情境。不要为ta人写剧本，这是最平等的待人方式。”
经过几次活动后，我也算“轻车熟路”了。 系列氛围都比较融洽顺利，我偶尔帮助志愿者收集参与者的反馈，其中一个常有的问题是——“为什么女生永远只是聊天？” 这个参与者本身可能没有恶意，不过ta也指出了目前一个现象：相较Gay群体含纳户外越野、轰趴、马拉松的户外项目，目前限于室内交流的拉拉活动形式确实有些单一。 “我最擅长的就是跑步和攀岩了！一看报名信息，呀！生理条件不过！”最近一次互助组上，全身运动装的姐姐诙谐得开玩笑，一旁志愿者小姐姐愣了愣：“啊？我以为女生都不喜欢运动呢。” 诚然，仅用“刻板印象”评价公益活动是不妥的。毕竟机构先要帮助需要交流援助的人群，也会考虑天气等客观因素。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警惕“被代表”的可能。 我想起网络上很多如“女王节”、“x能女人用x能”及时装界的很多“Girls Power”，表面的女性议题下是基于性别刻板印象的消费主义；又想起影视剧里“大女主”，可以发现她们大多都聚焦在一座一线城市，受过良好甚至精英级的教育，生活状态是二十不惑，年龄上限是三十而已。 就像北大的戴锦华教授所言：“现代人爱讨论的是这样一个‘内部’，一个优秀的，城市中产精英性的女性内部议题，而不是‘女性’这样的一个，标识着人类一半的生命命题。”[1]
同样，性取向的割裂也是一种歧视维度。除了一味否定和恐惧，对女性同性爱情的“迷乱悲剧”、“独特生活”的想象，也是另一种潜移默化的伤害。 “作为女性，也作为非异性恋。我也许会面临更多的社会压力和挑战。”朋友小西告诉我。 经过翻越相关访谈资料，及面对面的采访交流中，很多女孩也提到了相似的观点：对于性少数者而言，需要的不仅只是“平等”、“人权”等被广泛呼吁的价值标准，更是来自话语体系和文化层面的理解、认同和肯定；是能够在家庭、学校、社会环境中，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独立个体，平凡生活的感受。[2] “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老说‘你们女生’‘你们lgbtq’‘你们xxx’之类的话。”到谈话最后，小西双手一摊，俏皮地摆鬼脸。 “哦！还有啊，拉拉也是有姐妹和闺蜜的好吗，我不是对每个女生都有意思。”（皱眉）
这篇“忏悔录”写到结尾，我关上电脑出教学楼，只见小广场上站满了人。 一个有几面之缘的师妹在和一个男生同台滑板炫技，听说现在正在选拔滑板社社长，欢呼此起彼伏，二人实力难分上下。 默默绕到声音较小的另一边，我坐在长椅上戴上耳机，决定文章配乐选谭维维&魏如萱最新的歌《鱼玄机》。 不过是宿命手中两只纸鸢 相撞时击燃闪电唇舌间交换春天最初的叶 双双坠入深渊如果爱有罪 那么我们认罪 从此视死如归
为了让被污名的、漠视的事浮出水面，人们会选择先放大议题中强烈的、易被瞩目的地方。然而，就像谭维维音乐中的底层蕴意：女性的情感和欲望本是独立的，她们是独立的，爱什么性别、什么身份，本不该有禁忌。[3]
无论是哪个“少数”，斗争大张旗鼓，终归也只是为了争取平等平凡地生活。我们不能只满足于把性少数搬上舞台，更应认真考虑如何写实地呈现ta们的生活和想法，而不是景观化某一群体。[4] 写下这些文字，我曾也顾虑过，这些经历暴露了我未曾察觉的偏见，困在象牙塔的生活充满舒适与想象，也只有真正实践、去接触更多的人，才能消除幻象，发现真正的美好或破碎。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生来应该【被审视】。 而当我们去【审视】某个个体或事物时，一定程度也等同于一种漠视。 漠视的不只是人性的局限，更是那个更真实完整的世界。
参考资料：[1] 戴锦华. 寻求女性身份重塑的新维度.观视频工作室. 2020[2] 华政新视传媒. 特稿| 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2020[3] 莓辣.“十一位女性，十一种叩问。”38岁的谭维维和“她们”. 2020[4] 华政新视传媒. 特稿| 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2020 插图来源：电影《真心半解》、《恋爱谈》、《面子》纪录片《隐秘的爱》
作者：金克斯排版：阿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