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夏威夷》导演马可·伯格: 不要用“Queer Film”定义我的电影

阿根廷导演马可·伯格（Marco Berger）的电影中表现出的男性吸引力往往是独特而不艳俗的，他曾说，一些同性恋导演过于专注表面的东西，专注于肌肉和派对男孩们，而他希望像艺术一样展示男性的吸引力，当他在咖啡厅看到一个男人时，他会看那个人的手臂，金黄的，多毛的手臂，他会盯着那儿看半个小时，甚至去闻他的气味……

“初识”马可伯格，是在巴黎的CheriesCheris电影节上，这个致力于关注LGBT群体影视作品的电影节，似乎与这位柏林泰迪熊奖得奖主的气场十分吻合，这一天它将伯格的《金发男子》搬到了Beaubourg的影院中。

这家影院一如既往的拥挤，因为伯格的名气，在那一天更是人头攒动得早早排起队来。两个男人间情欲的暗潮涌动，把观众带到了那个瑟瑟秋风中的小公寓里。在经历了《跆拳道》《夏威夷》的成功后，伯格的风格在这一部电影中愈发明显，他的作品也更加成熟，在男性之间的情爱之余，也讲述了更多层次的故事。

记得当时，我正与一名从西班牙来的留学生小哥纠缠在一段难以明说的感情中，而电影中一些表达竟出奇得引起了我的共鸣；观影后与其他观众闲谈，也有很多人表示同感。似乎除了精准地捕捉男性之间那种欲迎还拒的，从试探到打得火热的情愫之外，导演也有意无意的在情感层面唤起了许多共同的回忆。

Cheriescheris 电影节期间的Beaubourg影院

伯格导演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喜欢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生活，作为一名公开出柜的同志，他也毫不吝啬分享自己的观点。在一次访谈中，他表示，他电影中所展现的LGBT社群的生活终究是片面的，不能以电影中的吉光片羽来概括整个阿根廷的情况，现实中还有很多事情是需要我们去做的……

我和他在Instagram上互相关注了一年多。在这期间，我一直在默默了解，观察着这位导演。加入北同后，我的第一个想法便是采访他，于是，这一天，我与伯格导演进行了一次跨越千里的对话。

Q：您好，感谢您接受我们的访谈，现在正值骄傲月，我们想推出一些文章来让大家了解世界范围内的LGBT影视作品。有些时候，因为文化和语言的隔阂，人们太过于关注英语世界的作品，而忽视了其他地区的LGBT社群是如何面对生活的。我认为您的电影为中国观众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我们得以瞥见阿根廷LGBT社群的情况。而且尽管语言文化不尽相同，但作品中的故事和情感却总能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得到大家的喜爱。再次感谢您为我们带来了这样精彩的作品。

A：谢谢！非常感谢，我听了这些话觉得很惊喜。我也很开心可以和你们进行这次访谈。

Q：在去年您有一部新作上映，但是我们目前还没机会看到它，您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A：Gualeguaychú: el país del carnaval（《瓜莱瓜伊丘：狂欢之国》） 这是一部纪录片，关于阿根廷北部的一个叫Gualeguaychú（瓜莱瓜伊丘）的狂欢节。在这个狂欢节上，男人们化妆打扮，穿上羽毛饰品，和女人们一起跳舞。我想去呈现这些直男们在一年当中的这个特定时节把自己打扮成Diva（女明星）的模样，他们的行为动作也是一副女神的模样，大方地展示自己的身体，对我来说这很有趣。所以这是一部窥探男性世界的纪录片，它带有情色色彩，并且它发生在这个国家里一个很“直男”的地区。

Q：我注意到这是一部纪录片，但我并不是十分惊讶，我知道您可以创作不同类型的影片，您已经尝试过了Drama Comedy、Love story等不同的类型，甚至2020年上映的《猎情人》（Young Hunter）是一部惊悚片……

A：哈哈，是的。

Q：但是，很明显，您讲述的故事都是围绕着男同性恋群体展开的，我很好奇您会怎样定义自己的作品“类型”呢？您会觉得自己的电影属于Queer Film（酷儿电影）吗？

A：我不这样认为，从没有人会去问伍迪·艾伦他做的电影是不是都是“straight films”（“直人电影”）。所以对于我来说，我就是单纯地创作电影，我从自己的视角出发，从我自己看这个世界的方式出发去创作。我很喜欢讲述关于男人的故事，但是我从来不会定义自己的电影是queer film。我知道事实上它们可能确实是关于queer，这个标签后来也贴到了我的作品上，但这不是我创作的目的。就像伍迪·艾伦创作他的那些电影那样，我创作了queer film，但是我不想被贴上标签，从来都没有人问斯皮尔伯格为什么他一直做异性恋电影，我也不想人们问我为什么我做queer电影。

Q：这一类型的电影往往反映着社会情况，那么您是否认为您的电影，或者这一类型的电影也可以反过来对社会产生什么影响呢？

A：我一直都认为电影可以作为一种让人去思考的工具。当然不是直接作用于制度之上，我不认为电影可以直接改变社会，但是如果可以一点一点地改变人们的思想，这确实是可以影响社会的。如果社会上大部分人都改变对同性恋的看法，那确实可以促进同性婚姻的合法化，以及促进人们思想的转变。在一个更深的层面，我的所有电影确实都是想要改变人们看世界的方式。我常常说，我不是为LGBT群体创作，而是为那些姿态稍微包容一点的人们创作，让他们了解作为LGBT意味着什么，他们怎么生活，以及怎么相爱。

Q：如我们刚才所说，您可以创作完全不同类型的作品，那么您是否可以透露一下，我很好奇您的下一部电影是关于什么的。世界疫情正在好转，您是否会创作一部关于疫情的电影呢？

A：不会的。疫情期间我确实拍了一部电影，但是跟疫情没有关系。这部电影处理了一种在西方非常常见的现象，它是一种恐同和男性情色的混合。比如说那些足球运动员之间，他们常常赤裸相见，互相打闹并发生肢体接触，这是一个很愉快并暧昧的场景，但同时他们也处在一个很恐同的环境。我的新片讲的就是在这种同性色情和恐同情绪交织的特殊环境下所产生的暴力。这部电影叫Horse Play，将在2022年上映。

Q：我们都非常期待您的新作品。现在让我们来聊聊中国吧，在中国，我认为您的电影《夏威夷》和《金发男子》是最受欢迎的，有人称您为“最会拍同志片的导演”，而且很多人表示在电影中找到了共鸣。那么您是否曾经将自己的经历放入电影中呢？

A：没有的。我的剧本都是虚构的。我确实会把某些自己的经历放到人物创作之中，比如《金发男子》里Juan这个角色，他对待剧中另外一个人物的不认真的态度是我在现实生活中经历过的。所以剧本里有时固然有我自己的经验，但不是直接地运用，而是经过了我的加工处理，以及讲述故事的方式也不会按照真实经历那样的来。

Q：您对中国的电影有所了解吗？是否有一些亚洲或者中国的导演曾给予你灵感呢？

A：我最喜欢的导演是去年去世的韩国导演金基德，当然，我很喜欢王家卫，我喜欢他的所有作品。李安我也很喜欢，喜欢他的《卧虎藏龙》。

Q：您来过中国吗？

A：还没有，但我很想去。我很想去中国，但是还没有机会。我的大部分旅行都跟我的电影有关，应电影节的邀请而去。而我还没有收到过来自中国的邀请。

Q：或许有一天这会成真，我确信您将会收到欢迎。但是不得不说，在中国，拍摄关于LGBT题材的电影并不容易。我知道在阿根廷，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但是您在阿根廷拍摄这一类型的电影是否也会遇到什么困难呢？

A：事实上，没有。在阿根廷拍摄LGBT电影没有任何的困难。自2000年以来，阿根廷社会经历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2009年，同性婚姻合法化了。当政策出台之后，人们就越来越觉得同性恋是合理合法的事情，所以在拍摄过程中我没有遇到过任何困难。不过我确实花了很多时间让那些不是LGBT的人接受我的电影，一开始因为我对于酷儿的痴迷收到很多批评，不过人们慢慢地看到我的创作内在的逻辑以及合理性，现在我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在阿根廷电影界的位置也越来越重要。

Q：在中国，尽管受到一些来自社会和制度的压力，一些艺术家或电影导演依旧在创作着关于中国的LGBT故事，他们大胆，也有所表达，对于这些后进的电影导演，您是否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呢？

A：我想说，我们应该总是能找到一种方式来表达我们想要表达的东西。如果有很重要的思想想要表达，即使环境不允许，人们总是能找到更隐晦的方式去传达信息。就像《萨勒姆的女巫》这部作品一样，表面上是讲对于女巫的审判，其实作者想要表达的是对那个年代美国社会对于异见者的迫害。如果不能像我一样以一种更直白的方式去表达，那就在可以的范围内去寻求方式，艺术总是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迂回的途径去表达。我知道在中国和世界上很多其他的地方很困难，在有些地方，同性恋被法律禁止，甚至是会被判处死刑的罪行，但是我们也总是得尽我们所能地去奋斗。

后来，伯格导演私下向我询问是否可以推荐他更多优秀的中国电影，他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表示非常希望对中国文化有更深的了解。

由于文化土壤的差异，中国大陆的导演们也许无法像伯格导演所说的那样，“毫无顾忌地”去拍摄LGBT题材的电影。不过，这个似乎有些禁忌意味的电影题材依然在中国结出了许多优秀的果实，如张元导演的《东宫西宫》，娄烨导演的《春风沉醉的夜晚》……我们也希望日后能与伯格导演保持联系，促成更深的交流与合作。

访谈/编写：凡不烦

翻译：Chen

编辑：韩明宇

插图：宇宙废狗

排版：小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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