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孩子的性取向，不代表他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女儿向我出柜了
自2008年起，每年的4月26日被定为女同性恋现身日。2020年，Linda Riley又发起了女同现身周，以唤起更多对女同性恋群体的关注。今年的女同现身周便是4月25日到5月1日。
今天的推文也与此相关。读者三文鱼17岁的女儿向她出柜，她很震惊，也很手足无措，于是向咨询师写信希望获得解答。
家长该如何回应孩子突然的“出柜“？咨询师又可以如何帮助家长建立正确的认知、消除刻板印象？陈舜咨询师的回信专业且全面，无论你是正在准备出柜的孩子、还是面对孩子出柜的家长，抑或你是正在与性多元来访一起工作的心理咨询师，相信这封信都能给你一些启发。
“这封回信因为你的来信而产生，但我希望所有的父母都能够看到它。”
来信
女儿今年17岁，初中和同班一个女生一起爱上二次元，俩人行为比以前的朋友要亲昵，还剪短了头发。前几个月晚上她跟我谈心说，她是同性恋。
我非常震惊，她说这叫出柜，但我没有表现得很过激，只是告诉她不管她选择怎样的生活我都能理解，还和她一起回忆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情，因为她曾经也和所有女孩子一样喜欢芭比娃娃，爱穿裙子，梦想着王子和公主完美的爱情。
• 图片来源：《蜂鸟》）
目前她在上高一，住校。喜欢跳街舞还参加学校各种活动，服饰喜欢嘻哈风格。她爸爸还不知情，我内心很煎熬，不知道她是因为青春期想表现得与众不同还是真正的同性恋，也不敢过多的和她谈论这个话题，怕加深她的心理暗示。
很想了解青春期孩子性取向有没有自我认识的误区，家长如何区分真假同性恋，要如何与她们沟通。有相关的书籍也希望老师能推荐一下。谢谢。
三文鱼
咨询师回复
三文鱼：
展信佳。
首先，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你的女儿愿意主动跟你出柜，说明你为她营造的充满爱与信任的关系，滋养她能够在你们的关系中保持开放与坦诚。要知道她告诉你的这件事，在当下这个社会语境中，是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够表露的。
在你得知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收起震惊与困惑，表达爱与接纳；说起女儿从小到大的变化，你也是如数家珍；面对这件令你措手不及的出柜事件，你也表现得小心翼翼。其实透过这短短几行字，也可以猜到你们的母女关系大概是亲密与稳固的。
• 图片来源：《蜂鸟》
然后，你问出了一个你认为的关键性问题——我的女儿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决定了你接下来将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对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在这里就直接回答你——那就是，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希望与众不同，所以说自己是同性恋 (好像很多家长都喜欢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他们不懂的孩子的种种行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对自己的性取向产生了误解，再长大些也许就自然变成异性恋了。
但是唯一我知道的是，父母对于出柜的回应对孩子来说，真的很重要。所以请容我在给你的回信中，先谈一谈父母们对于孩子出柜的种种反应，也许并不是所有的反应都符合你的情况，但是我还是会一一列举出来。这封回信因为你的来信而产生，但我希望所有的父母都能够看到它。
• 美剧《成瘾剂量》中，角色Betsy因家人不接受自己的拉拉身份，逐渐失去对生活的希望，最终染上毒瘾。
01
家长对孩子出柜的不同反应
作为父母的你，在得知自己的孩子是性少数的时候，你可能会感受到自己的偏见与负面情绪随之涌了上来。即使你可能有性少数的朋友，或者你本人也支持性少数群体，但是当自己的孩子是性少数的时候，这件事似乎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你可以允许自己感受到这些负面情绪，但是请不要让它们影响到你的孩子。你可以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或者心理咨询师倾诉你的这些感受与想法，而识别和处理这些感受是与孩子进行正面沟通的第一步。
你可能会经历以下情绪：
1.震惊——“即使我曾怀疑过，但是在知道的那一刻，我仍然不敢相信。”
你见证了孩子从小到大的过程，你顺其自然地以为你了解孩子的一切想法。因此当孩子告诉你“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你就像突然发现自己的太子被狸猫换了一样，整个人方寸大乱，摸不着头脑。所以你会感觉到震惊和迷惑，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
对于现在的中年人来说，性少数就像是一个禁忌话题。
在刚得知自己的孩子是性少数的时候，一些父母可能无法接受，会说“我宁愿你不要告诉我”；一些父母可能会想要否认，会说“你年纪再大些就会变了”；一些父母可能会拒绝沟通，会说“如果你要这样，那我们别来往了”；甚至还有一些父母可能会装没这回事儿，会说“哦，你肚子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呀”。
• 《成瘾剂量》中，Betsy向母亲出柜时的场景
不管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其实都可以理解，因为整件事情真的超出了你的预期，你其实只是需要缓一缓，然后慢慢来处理这些信息。但是这些话如果说出口，可能会对你和孩子的关系产生很大的伤害。所以，很庆幸你在那一刻选择表达爱与接纳，而不是质疑与否认。
想对每一个父母说，如果你不曾知道孩子的性取向，那么你也就失去了完全了解孩子的机会。对于孩子的人生，留下这样一大片空白。你真的舍得吗？到最后，你可能不曾真正了解过你的孩子。你真的愿意吗？
2.丧失——“那些我幻想过关于孩子的未来，好像没有可能发生了。”
大部分父母都相信自己的孩子将会和一名异性结婚，你有时会幻想自己将如何参与到他们所有的人生大事中。直到有一天，孩子的出柜将你叫醒，你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个孩子，你眼前最亲爱的孩子开始让你感觉陌生。
其实，你最疼爱的孩子不曾改变，你失去的不过是你脑海中的一个形象，一个你曾经以为的可能。而这种‘出乎意料’，其实在异性恋孩子身上也时常发生。
比如，你不喜欢儿子的女友，但是他偏要和她结婚；你希望孩子报经济专业，她偏要学艺术。失望吧？事情没有按照你想象的那样发展。害怕吗？你不再知道该如何指导孩子未来的人生。
很抱歉你要学会放开那些期待与幻想，但也很高兴你将更加了解你的孩子。
• 图片来源：《亢奋》
3.自责——“都怪我小时候没有多陪陪孩子，让孩子缺乏了父/母爱，才…”
自责和愧疚也是在孩子出柜后，最长困扰父母的两种情绪。一些父母可以在思考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会是性少数这件事上，开出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脑洞。什么离婚、没有常陪孩子都是最常见的，离谱的就连怀孕时候长的一块斑都能让父母展开跳跃的推理。
即使这样的‘反思’只是浪费时间，但是仍管不住一些父母绞尽脑汁也要把这件事搞清楚。如果考虑到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太接纳性少数的社会中，父母会这样想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是我想对感到愧疚的父母说，真的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你的孩子才成为性少数的。科学研究早就证明了一个人的性取向和性别认同，就像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所以，不要再自责了好吗？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和你的孩子一起做呢。
4.认知失调——“我怎样也无法把我脑中‘同性恋’的形象和我深爱的孩子联系到一起。”
自孩子出柜的那一刻开始，父母脑海中被污名化的性少数群体形象，就与对孩子发自内心的爱开始交战。
对于很多父母来说，同性恋与自己的孩子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形象。是出柜将这两个依附着完全相反情感的形象联系到了一起。在此之后，每当看见疼爱的孩子，所有那些可怕的形容词都一起冒了出来。一些父母可能因为无法整合这两种相矛盾的情感，为了避免痛苦而选择缺席与孩子的交流与教养。
• 图片来源：《人间失格》
谈完父母可能面对孩子出柜的几种反应，我想你应该已经了解到，这些痛苦其实很大一部分来源于父母缺乏对性少数群体的认识和了解。
如果你对性少数群体有了更真实和深入的认识和了解，我相信不管你的女儿是不是同性恋，或者之后会不会改变，至少你都会放松一些，能够更好地支持你的女儿。
02
性取向是什么？
也许你听说过同性恋，异性恋，双性恋等这样的词汇，人类的性取向实际是一个连续的谱系，每个人的性取向都位于‘只对异性感兴趣’到‘只对同性感兴趣’之间的某个位置。强行扭转一个人的性取向通常会带来负面影响或心理阴影。
性取向与性别认同并无关联，而性别认同与一个人的生理性别也没有关系。
说了这些很绕的概念，其实是想告诉你，你女儿穿什么、喜欢什么和她的性取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的女儿不管是喜欢穿粉红色公主裙，还是喜欢穿宽松大帽衫跳街舞，都无法以此来说明和判断她的性取向。衣服的款式或颜色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一种性别，或者性取向。
在幼儿和学龄前期，孩子学习了社会定义的性别角色。因为父母觉得男孩喜欢所谓‘男孩的东西’，女孩喜欢所谓‘女孩的东西’，导致孩子习得了这种僵化的性别认同。5-7岁时，这种僵化得到进一步巩固，在达到峰值后，才得以回归流动。
所以她那时候喜欢粉色和娃娃，可能是习得的结果，但是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她那时候还没接触嘻哈。
一些女人有过同性经验，但是最后和异性结婚。一些女人从始至终都只被同性吸引。还有一些女人认同自己为双性恋。这些情况也许都有可能，但是没有人可以预测。而尊重女儿当下对自己的认同，才是最为重要的，不论是对于她的性心理的发展还是你们的母女关系。
• 图片来源：《第一次遇见花香的那刻》
03
青少年的性取向发展
青少年时期也是性取向形成的过程，而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经历这样的阶段。
你作为异性恋，也许并没有察觉自己是怎么一路走来的。但是你可以仔细回想一下，你是如何知道你被什么样的人吸引？你喜欢和什么样的人交往？之后这些总是能吸引你，令你喜欢的人所拥有的共性，好像就成了你喜欢的某种“类型“。
我们站在你女儿的角度来看，其实她就是正在经历一个这样的过程，她正在探索她被什么样的人吸引，为什么她会被这样的人吸引，而她应该如何回应这种吸引。
在这个探索的途中，她也许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同性恋，也许也困惑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不管她发现了什么，她选择了与你分享她发现的。要知道，很多孩子二十五六岁谈了好几个对象了，家里还以为他们从没谈过恋爱呢。
青春期是人体迅速生长发育的关键时期，这是一个探索自我和世界的时期，而性取向不过是其中一项。他们可能还不完全了解自己的性取向，他们可能没有办法完全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不要逼迫他们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不管他们说什么，保持关爱与开放的态度，让他们自己来分享他们想要说的。
• 图片来源：《第一次遇见花香的那刻》
在青春期这个充满变动的时期，相较于成人出柜，父母对于青少年出柜需要有更多的危机意识。研究显示，在青少年出柜后的一段时间里，是同性恋抑郁和自杀的高危期。父母的回应因此显得尤为重要。你当时所做的回应，可以说是正确的示范了。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04
如何与你的孩子相处？
1.调整认知
在你女儿出柜的那一刻，你也同样走出了那个名为‘我的女儿是异性恋’的柜子。你的女儿为你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而你也是时候用一个全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了。
你的女儿的性取向也许会变化，也许不会。但是这绝不是旁人能左右的，所以为了你自己的心理健康，也为了之后能更好地与女儿交流。调整你对同性恋群体的认知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如果你的心态调整好了，对于后续沟通方式和支持方式的调整也会轻松许多。
调整认知，是为了始终保持开放和接纳的态度，不论你的女儿是异性恋或者同性恋，你都不偏不倚的倾听她，无条件地支持她。而这样任她自由和安全地探索的人际环境，可以协助她完成青春期的发展，更有力量地迈入成年。
• 图片来源：《亢奋》
但是对于长期浸染在普遍对性少数群体污名化的社会环境中，说让你开放和接纳就立刻开放和接纳，的确非常不现实。化解对未知的恐惧，最有效地方法就是去体验。你可以尝试与和你有一样经历的父母交流，去亲自认识一个真实的成年同性恋，各地的同志亲友会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相信这会对你对性少数群体的认知有很大的改变。
2.调整沟通
（1）要尊重孩子当下的认同
如果你告诉你的女儿你知道她不是同性恋，你知道她长大了就变了，你知道她谈过男朋友就变了，或者她只是犯迷糊了，这些都可能对她造成破坏性的（长期的）心理和情绪上的影响。父母的不认同最常见的影响包括低自尊和亲情疏远，而你可以防止这一切发生。
记住不要说“你只是想要与众不同”或者“你是一个假同性恋”这样的话。
首先，这也许是个过程，但这决不是由你我来判断的。其次，忽视她的感受就是一种深深地不认同。如果她觉得你不接纳和理解她，她很可能将选择不再向你透露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你一直为她悉心经营的充满爱与支持的环境也将毁于一旦。
（2）不要取笑和侮辱
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因为你的女儿的性取向，而嘲笑和侮辱她。但是，这里还是要给广大的父母们提个醒。千万不要拿孩子的性取向开玩笑，不要将那些刻板印象代入到你们的沟通中。如果你发现有人这样对你的孩子，也请你及时予以制止。
希望你们可以成为孩子们最坚强的支持，即使外面风浪再大，孩子们也一定会感受到幸福，因为他们最在意的人就是父母啊。
（3）要关心孩子体验
你提到因为担心强化女儿的认同，所以避免谈论这个话题。其实她的认同并不会因为你谈多谈少而强化或弱化，而只有充分地探索才可以协助她更好地了解自己。最后，可能会发生改变也可能不会，但开放和接纳的讨论绝对是有益而无害的。
你可以询问她的感受，保持好奇的态度，但千万不要像审问一样。其实就像和异性恋孩子聊这些是一样的，“有没有喜欢哪个女孩儿呀？”“有没有喜欢的类型呀？”等等。这并不是强化某种观念的过程，而是让她与自己保持连接的过程，与自己保持连接，接纳可能发生的改变，反而会变得更灵活而流动。
再提醒一句，可能会变也可能不会。但是对于自己和自己的关系这样了解的人，不管和谁在一起，一定都是健康的关系。
注意，了解孩子的情况是好的，但是是以邀请的态度，孩子如果还没有准备好与你分享，也不要刻意去探听和窥视。
• 图片来源：《请回答1988》
（4）留意她是否需要你的支持
在一些学校，一些性别表达或者性取向会因为不一样而遭到霸凌。你的女儿有没有可以支持她的朋友？学校的同学和老师是否有取笑或者排挤的行为？如果有，她希望你如何帮助她？
这些都是你可以在沟通中特别留意的地方，不过我相信以你对女儿的关心程度，在她需要支持的时候，你一定会察觉到，而她也会选择告诉你。
3.调整支持
在调整了认知和沟通之后，支持你的孩子将变得得心应手。你可以准确地了解孩子的需要，因此你可以提供最符合需要的支持。即使你遇到不熟悉的问题，你们也可以通过倾听，讨论和一起学习来一一克服。
其实每一个孩子都不一样，每一个孩子所需要的支持也不尽相同。而你的女儿不过是在性取向方面需要更多的理解和支持，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就没有那么难了呢？不论你的孩子遇到的问题有多么的独特，倾听与沟通总是可以帮助你们找到解决的方法。
最后，关于要不要告诉孩子的爸爸这件事。需要你像尊重你的孩子的认同一样，让她来决定要不要向其他人出柜，要向谁在什么时候出柜。
我理解你一定正在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你一边希望孩子的爸爸也可以跟你一起来面对，另一边担心他知道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但是，这是你的女儿需要去做的决定，这是她需要完成的成长。如果你有情绪和压力的困扰，也许可以寻求性少数群体友善心理咨询师的帮助，或者像同志亲友会这样的组织的支持。
知道了孩子的性别认同或者性取向，不代表他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们依旧有那些让你忍不住想要跟别人炫耀的闪光点，也有那些你说了多少次都改不了的小习惯，他们还是那个你爱的孩子。不管是在出柜之前还是在出柜之后，他们还有你们的关系都不曾改变。
你的女儿只不过是通过出柜，来邀请你一起踏上她探索真我的新旅程。这是属于你女儿的旅程，希望你是她最好的乘客。
希望每一个父母都可以善待自己的孩子，同样也善待自己。
心理咨询师
陈舜
参考文献
[1] PFLAG. What do you do when you find out your child is gay, lesbian or bisexual? https://www.pflagatl.org/what-do-you-do-when-you-find-out-your-child-is-gay-lesbian-or-bisexual/
[2]Riley, B. H. (2010). GLB adolescent’s “coming out.”. Journal of Child and Adolescent Psychiatric Nursing, 23(1), 3-10.
[3]Saltzburg, S. (2004). Learning that an adolescent child is gay or lesbian: The parent experience. Social Work, 49(1), 109-118.
[4]Harrison, T. W. (2003). Adolescent homosexuality and concerns regarding disclosure. Journal of School Health, 73(3), 107-112.
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
作者：陈舜咨询师
排版：琳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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