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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帝浣 2018-05-31


  只要时间允许,总是爱坐着火车去旅行。

  可能是平时说话过多的缘故,也不会再像年轻的时候,和坐在旁边的旅客聊天说笑,只是很沉闷的默默坐着。

  陈旧的喘着蒸汽的列车,停靠每一个小站,那些在路上,却从不知晓地方,耗去了我几分钟,又几分钟,于是天色慢慢黑了下来。

  我在火车上,你在哪里?



那时,我上了一趟火车。

车次号是T264,起点是广州,终点是拉萨,行程55小时。

这可能是平生坐过最长时间的一趟火车。

火车准点从广州站开出,我准备了几包茶叶,两罐啤酒,还有一箱泡面。



三小时后,火车经过郴州,天气阴晴不定。

车厢里很安静,大部分人都在睡觉,有两个人在车厢那头聊天,话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火车路过的这一带,房屋陈旧,水泥桥下小河水依旧清澈,有个光溜溜的黝黑少年扑拉一声跳进水里,他的小伙伴们不知道大声对他喊着什么。

车窗外一闪而过,又是无边无尽的丘陵和灌木丛,山间田边有些小房子冒出淡淡的炊烟,眼睛尖的话还能看见土墙下卧着大黄狗,母鸡飞上了南瓜藤。

然而这些,终于是一闪而过了。



湘南一带,天气阴沉,满是渐入深秋的气息。

偶然能看到黄枯透了的一两棵树,树下是一堆凋落了的枯叶,树边会有一些房子,黑灰的瓦,红砖的墙,好多似乎都已荒弃了,空寂无人。

偶然会经过一些小荷塘,荷叶们也都东歪西倒满塘狼藉。

小山上有牵着黄牛带着尖顶草帽的老人,回过头来看这趟路过的火车,火车司机突然拉了两声很长的汽笛,黄牛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望着。

于是他们在苍黄的天底下,苍黄的山脊上,留下了一个回眸的剪影。



在火车上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语,无忧无喜。火车路过了一些山坡,一些河流,一些村庄,一些城镇,都是些我不认识的地方。

一个公路和铁路交叉点,挂着“小心火车”的标牌的拦着路口的杆子放下来了,等候的人里,敞着衬衫腆着肚皮的男人坐在摩托车上打电话,一个姑娘的裙子和长发被风吹起,看不清什么相貌。

列车运行前方是长沙站,距离230公里。

卖充电宝和扑克牌矿泉水的已经走过去了,卖盒饭的还没有来,卖方便面的则要等盒饭卖完了才会推过来。

天已经快黑了,今天没有晚霞。



火车路过长沙,外面已经全黑下来,什么都看不到了,最健谈的人们也露出了倦意,车厢里开始弥漫着泡面和泡椒凤爪的气息。

火车上的旅行,以前喜欢聊聊天拍拍照,不过最好聊的下车后都没了什么联系,拍出来的多数也只是废片。

到后来,就只是默默的坐着,会观察邻座的人,猜测他们的过往,可能是年岁渐长,有许多客套的话不想再说,有许多疑惑不需要再问。

也许,一个人呆着不会觉得闷,也算是一种成长吧。



火车的旅行,有些人会觉得太长,于我却是难得的清闲,一个反观内心的机会。

车窗外偶有灯火明灭,每一盏灯下都有许多故事吧,谁的喜乐悲伤,都是在为了另一个谁?

带了十包老坛酸菜牛肉面,打算下一站武昌过了泡一包,闻起来香吃起来无聊的生活况味。



深夜的车厢,摇摇晃晃,窗外隐隐约约能看见武汉长江大桥。

记得有一次去武汉,住在东湖边,夜色如水,那时还是初夏,湖边开着零星的荷花,柳树下的湖水拍打着石堤,夜风有种甜香的气息。

有一些风景,其实是拍不出来的,有一些感受,也是写不出来的,但会让我们一直记挂着。

挂念一座城市,或者挂念一个人,其实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我们出发,我们在路上,我们归程,我们牵挂,我们痛苦,我们微笑,有时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但这种糊里糊涂不知所谓,却是人生里最明媚迷人的部分。



坐我对面的女生,我们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很快就下了车,后来上来的,是一个一直呼呼大睡的胖子大叔。

此刻,夜的车厢一片漆黑,车轮摩擦着铁轨微微晃动,充电宝闪烁着绿色的微光,列车员打起了哈欠。

时间和空间交错在暗夜中前进的列车上,而你在千里之外看到此文,如何让人不销魂。



西安站,准点,停车16分。

清晨,从颠簸的卧铺醒来,昨夜三点已经过了郑州,火车一路向北,在华北平原和黄土高坡间穿行,山坡上出现了大片的羊群。

这一带已是秋意阑珊,枣树,苹果,山楂,都挂满了红红的果子。



旅程之中,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本是常态,无需惋惜,相视一笑,从此相忘江湖。

为同一车厢的旅客们拍了一些视频,他日或有缘于短片中相见。那么,他日见或不见,你都在我心里,不远不近。

世界这么大,平生遇见的人,许多都只是一面之后再不相逢,人生这么短,能记住的事,也许不会太多。

这是我拿起相机的原因,在照片里,你永远不老,一如人生初见时,而对于我,永远不删照片的人,你的照片,就是我的人生。

火车准备熄灯了,车厢里慢慢安静下来,希望明天会是一个明媚的艳阳天。



过了西安,高山渐多,景渐荒凉,列车开始钻起一个接一个的山洞,手机信号变得微弱起来。

贫瘠的山梁间,黄泥水般混浊的黄河水滚滚而下,缠绕在铁路前后,连大树也稀少起来,只是一丛丛半黄不绿的灌木装点着黄土山坡,山里人家屋檐下挂着明黄的玉米串和鲜红的辣椒串,算是为这片荒寂风景增添一点亮色。

火车正在穿越秦岭山脉,隧道变得越来越密集,隧道忽长忽短,每闪亮一次就换了一处景致,大部分能看出是两座大山夹着的一个小山谷。

有些山谷里会有人家,小小的土房子几间,梯田一两片,果树三四株夹杂在屋前屋后,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黄河的河滩上偶有人走过,一部脏兮兮灰土之色的三轮车,突突突从水泥桥上开过。

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女孩,坐在河滩边,挥舞着一根树枝发呆。一幢老旧的宿舍楼前,有些小孩在跳橡皮筋,一个戴安全帽的男人爬上了高高的红砖烟囱。

铁路边,修路工蹲在枕木上抽烟。

这样的景致并不常见,大部分能看到的,是灰黄的土坡,灰黄的瓦房,灰黄的江水和桥,灰黄的河滩和推土机起重挖沙机,除此之外就一无所有了。



第二天的傍晚,列车穿行在甘肃河西走廊一带。

长长的旅程,让乘客们都因疲惫而安静下来。

这种火车上的旅行体验,怕是只有我们这一代人最后经历了。

高铁正在建往这个国家最偏僻的角落。

那些令人憎恨讨厌的泡面味,脚臭味,鼻鼾声,也将消失在我们的记忆里。



西宁站,晚点两小时。

要去拉萨的话,要在这里换乘高原上专用的密封供氧车厢。

这一站,下车的人很多,上车的人也很多,送别的人也很多。

或许,所有的送别,告别的不是别人,只是我们自己。



火车缓缓开出西宁站,进入青藏高原,夜色慢慢暗下来,远处浩瀚的青海湖看不分明。

周师傅从四川来,他在西藏做了几年川菜厨师,打算坐火车去日喀则追讨欠薪。

周师傅说,在西藏四年,高反了两年,还不是为了赚点钱。

但周师傅又说,只能吃到川菜的地方,都是风景绝美的地方。



火车经过可可西里,沱沱河,长江的源头。

一直以为长江源头只是一条细细的河流,没想到是如此壮观的万壑奔流。青藏高原上的冰雪群山,融化的雪水汇成千万条溪流,划开黑色的土地,奔腾东去。



可可西里,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一群施工队员在风雪中艰难前进,天地茫茫,几乎看不到人烟。

与青藏铁路伴行的青藏公路,有时会有孤独的自驾车或者骑行者。

上铺的湖南小伙子刘祥吉,在格尔木下了车,为了留下联系方式,他掏出身份证让我拍了一张。

刘祥吉的建筑工地在可可西里,那里有他的一群邵阳老乡。



过了格尔木之后,火车开始慢慢爬坡,准备进入西藏境内。

唐古拉山口海拔5200米,虽然有供氧,车上许多旅客开始了高反。

车窗外,皑皑一片雪白,人烟全无。

偶尔可以一群雪地里的藏羚羊,在寻找雪地里未被埋藏的草根。


西藏那曲站,晚点三小时,经停10分钟。

下车呆了三分钟,凛冽的寒风,猛烈得像要把人吹飞。

那曲草原上的烟云,被大风吹得变幻无定。

这一带水草丰美,城镇渐多,火车经过错那湖时,天地一片纯蓝,引起一阵惊呼,连高反最严重的旅客都一跃而起,爬起来用手机拍个照。

那一刻,火车被全涌向右侧车窗的人群压得微微倾斜,我很担心火车会不会被压翻,于是走向了左边。

好在,在我帮助下,火车没有翻掉。



拉萨,终点站,晚点两小时三十分。

下车时一阵恍惚,天很蓝,格桑花开,紫外线很强烈,阳光刺得让人睁不开眼。

我遵循攻略上的提示,以极慢的步速,挪出了火车站。

站外,已经有很多黑车司机在等待旅客了。



此去三千里,跋山涉水,且向虚幻之地一洒离别泪。


这趟西藏之,后来去了羊湖,去了日喀则,去了珠峰绒布寺,去了纳木纳尼,去了圣湖玛旁雍错,去了神山冈仁波齐。

西藏有多神奇,其实不太重要。只要在路上,向着未知的方向出发,前方总会有什么等着你。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坐这么漫长的火车。

但对于思考人生这种事来说,我实在想不到比在普快火车上更好的地方了。

我们相逢,我们出发,我们归程,我们告别,我们记得,我们忘却。

然而,路永在前方。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求来生

只求漫漫的旅程里

与你的萍水相逢






您已经有多久,没再坐过这样一趟慢车?






本文节选自小林2015年著作《我想给你拍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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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林原创作品公众号:inkcn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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