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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连载 下】从读经推广到文礼书院——专访王财贵教授

2017-05-03 王财贵 杜保瑞 读经中心

馆长随记:无论我们是从哪天的电视、广播里了解到的读经教育,还是从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上看到张艺谋导演的读诵经典表演,也无论我们是从山东的万人读诵《论语》的新闻,还是我们从《南方周末》上了解到的深圳梧桐山私塾村的经典背诵,总之,近20年来,传统文化经典教育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回归我们的生活。


然而,这些文化和教育现象的出现我们似乎真的无法绕过一个人,那就是全球儿童读经教育的倡导者——台湾王财贵教授。这20多年以来,王教授做过上千场的关于读经教育的演讲,出版过一系列的基础教育理论书籍和经典阅读教材。这些持续的努力,使大陆、台湾乃至全球华人圈的读经教育有了坚实的基础和长足的发展。这期间,有大量对王财贵教授诚意感恩的读经受益者,也有广大不同角度不同见解的声音。或真心明白的实践,或见仁见智的讨论,或跟随流行,或浅尝辄止,到底关于读经教育的核心价值以及其实践的过程是怎样的?王教授的初起愿心是什么?读经教育仅仅是背经那么简单吗?在方法论上的经验是什么?其中在历史、文化、教育上的意义又何在?以上的一系列问题,有多少人愿意静下心来了解和学习呢?但是我们相信一定有内心相戚者会有共同的关注、共同的目标。

王财贵教授书法


(接续)杜:请您再简单明确一下,杜威的教育理念是什么?

王:杜威的教育的最根本理念,也就是他的教育目的,是“培养现代化的公民”。现代化的意思就是科技、民主,他要的是适应现代化的生活。我们暂且不说民主,先说科技,科技是知识性的学问,科技挂帅的结果,学校变成了传播知识的地方,这种教育景象,是从杜威才开始转成的。杜威以前,教育最重要的目的是教人,固然从工业革命以后,世界的教育逐渐重视知识,但从哲学思想到教育理论,有明白地主张,是从杜威才开始的。杜威以他“实用主义”的眼光,发现知识的教育是要“从做中学”,而知识的、实用的学习,必须以理解力为核心,所以教育主要依托于人类的理解力,整个教育系统就是训练理解力的系统了。它成为一整套教育思想,这一套思想,是实用的,庸俗的,所以它反社会,反文化,甚至是反人类。杜威为了要让学生养成自己思考的能力和实用的能力,所以反对老师以成人的经验教学生,禁止老师用人类既有的文化教学生。但没有文化传统的学生能思考什么呢?能实用什么呢?如果在大学里,教授用这种方法教学生,或许没有错。但杜威最自以为有心得的,最异想天开的,是他要做小学教育。从小学开始,让小学生“从做中学”,让小学生自己探求知识,而且自己应用于日常生活中。于是就要降低教材内容的深度。所以杜威式的学校就没有文化教育了,甚至没有品德教育,就只有知识教育、动手的教育、生活的教育,号称“教育即生活”,教育就是为了“生活”,于是就把人培养成“社会的动物”,只要活着,就好了,难怪有些活得比较风光的人,被称为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因为教育不教人文化,不教人成为一个“人”。

约翰·杜威登上《时代周刊》封面


其实,不只是中国的古人,连西方的古人,尤其像苏格拉底与柏拉图,他们的教育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提升人类生活的质量,以及人类精神的质量,也就是追求“美”与“善”,这是教育的主题。生活实用,是次要的。但中西两千多年的教育理想,从杜威开始整个转变了。杜威自称他的“儿童中心本位”,是“进步主义”,意思是从古以来的“教师中心本位”是“退步主义”。他反对社会和文化,认为教师不可以教人类已经成就的文化内涵,他要人类的文化从他所面对的世界开始,也就是从零开始。美国这一百年来不只以政治军事领导世界,影响最大的是以教育领导世界,这是整个世界一百年来文化衰败的内在原因。而中国的杜威化比美国还要严重,杜威是1919年到中国,自从那时候开始,中国的教育大转型,杜威对中国教育的影响比蔡元培废止读经还要更进一步,百年来的中国文化乱象,几乎可以说是杜威引起的。杜威的思想不只停留在学者的思想里,当胡适之把杜威的思想介绍给国民政府,国民政府接受胡适之的建议,在教育上最大的改变,是把小学的语文课本完全改成“白话文”——中国从古以来的读书人是没有人学白话文的,但是没有不会写白话文的,因为白话文是不需要特别学的。民国初年的白话文大师,写的白话文是模范文章,但是这些白话文大师的小学教育,都没读过白话文。由此我们可见,要读好白话文、写好白话文,就是不要从小学白话文,至少是不必用老师的力气来教。那不教白话文,教什么呢?要教文言文。一个人学了几年的文言文,就可以上溯五千年的中国典籍,当然也可以读写现代的白话文了。如果不教文言文只教白话文,结果不但是白话文没有学好,连中国书都不会看,文化的根也自然断了。

这个“白话文教育”问题,是很严重的,但一般人是想不到这一点的——纵使是教育界中的人也想不到这一点,纵使是语文教育的专家,也想不到这一点,他们不知道白话文教育从根上葬送了整个民族文化,因为中国的文化是靠文言传下来的,如果中国人都不会读文言文,或者读文言文变得困难了,怎能谈继承并发扬中国文化?其实文言文难吗?古时读书人必能读文言文,为什么?因为语文能力养成的阶段是十三岁之前,只要六岁到十三岁,教什么语文,一辈子就会操作什么语文,一辈子读书的基础就奠定了。从教育的立场来说,人生的成长可以用十三岁做一个临界点,十三岁以前是“幼稚期”,十三岁以后是“成熟期”,这两期是以理解力来分的。理解力的幼稚期,也是生活能力的幼稚期,但这时期却是“记忆力”的发展期。而成熟期是“理解力”表现的时期,理解力越来越好,能够自己思考,自己生活,为自己的生活负责,然后为自己的事业负责,这是天地万物生长的一个安排。幼稚时期都是被保护的,而被保护的时期是以“跟从”与“模仿”为主,尤其是以“扎根”、“打基础”为重。那时最重要的学习方式是吸收、储藏、酝酿。天地间灵性越高等的动物,他的幼稚期越长,他的吸收能力越好,其酝酿期也越久。以我们所知的动物中,人类的幼稚期最长,有十三年,去供我们的孩子吸收、储藏和酝酿。十三岁以后才是理解、思考、应用的年龄。依照人类这样发展的秩序,我们应该把人类学习的主要方式分为两个大阶段,一个是吸收、储藏为主,因为孩子是活的,他在吸收、储藏的同时,默默中自然就有了酝酿。酝酿是缓慢的历程,到了十三岁之后,理解力在自然的成长中渐渐地发展了,他的学习方式自然逐渐转向理解、思考、应用,小时候所储存在心底里的内容,便会慢慢地明白灵动起来。因此,我们的教育应该分成精读和略读两部份。在十三岁之前,注重精读,尽量让他熟读、吸收并储藏人类最高明最深刻的内容,如果要略读,则从浅的书开始读,或者把略读放到十三岁以后,这是面对人性发展全程的安排,这是合乎教育本质的安排。

但是在杜威实用主义教育的倡导之下,以“理解力”为标准,从幼儿园开始就要理解,现在有些幼儿园在搞创造性的教学,让幼儿园的孩子就开始“创造”,没有“底子”怎么“创造”呢,只是“胡搞”而已,哪一个孩子不会胡搞呢?我们知道,人类所有的创造,都来自于深厚的基础,然后才能生出新的意识。现在的杜威化的教育注重实用,实用之前必须理解,而理解之下的教材就是必须符合学生的理解能力,儿童能够理解什么,儿童能够应用什么,我们才教他们什么,这就叫作“儿童中性本位”。在我看来,他的儿童中心本位,不是真正的“儿童中心本位”,只是“儿童理解力中心本位”。但是,儿童最主要的学习能力恰好不在于理解,所以我说杜威的教育是反人性的。自从杜威思想泛滥,或者说中国接受杜威的思想以后,中国的各级学校课本的编法,一律是从浅到深,越小越简单。小学一年级是最简单的,简单到什么程度呢?简单到六岁孩子可以了解的程度。在这种理论的制约下,幼儿园的教材更是根本没有程度的,就是让一个幼稚的孩子活着。于是从幼儿园到小学六年级所学的“知识”,是一辈子无用的东西,这九年的人生就白白浪费掉了,而浪费这九年就可能浪费一辈子。尤其在人文、智慧的教育上,一无所有。我们称一个有学问有内涵的人为“满腹经纶”,而现在我们的大学生是“满肚子草包”,为什么?不是我们年轻人没有用功过,他们用了十多年的功,只是没有人教过他们。不是没有人教过他们,而是我们教他们所学的是一堆稻草、垃圾。什么叫垃圾呢?我们要丢掉的东西叫“垃圾”。现在我们问自己,小学课本还在不在?老早把它丢了。什么东西会让我们及早丢弃?就是“垃圾”。我们假设一下,古人六岁去私塾,他的第一本书叫《四书》,他八十六岁了,我们如果问他小时候读的《四书》在哪里?他会说,在书架上,或柜子里,保存得很好,从六岁到八十六岁,八十年都还在读这本书,越长大越珍惜,那就不是垃圾。有人说到了现代,还读那些过时的书有什么用?我会问他:什么叫“不过时”呢?就胡适之的思想很现代,不过时;鲁迅的思想很现代,不过时;杜威的思想很现代,不过时;但能“现代”多久呢?何况一个“满腹经纶”的人,要读他们的书,应该是简单的。所以,我们做教育,只教他们自己不能学的,他自己当时或将来能学的,就不必教了。杜威的思想,跟我相反——我跟杜威相反。杜威的思想是只教学生自己能学的,自己不能学的就不教,天下就有这么笨的教育家,而且风靡整个世界。为什么?庸俗!刚才说,孩子都是天才,被庸俗的父母和老师用庸俗的手段教起来就成庸才。为什么呢?你教他庸俗的东西。为什么你教他庸俗的东西?他们总是认为理解才有用,他不知道孩子会长大,而这些有深度的内容,等到长大以后再学,就来不及了。所以,有些学问是小时候就要学完的,“学完”的意思,不是当时都懂得,而是都放在他的心中。我的教育观念,只不过就是把人类发展的过程做全面的观照,照顾到儿童学习的特质,而不是用大人的能力来强制儿童也用同样的方法学习,我认为这样才是真正的“儿童中心本位”。

所以我的教育思想不是要违反杜威,而是把杜威所提倡的理解和使用放在十三岁以后。十三岁之前一方面奠定语文的基础,一方面奠定人生的智慧方向,这都是属于“纵贯”的学问。至于实用性的学问,是横面的学问,对一个有深度基础的人来说,是比较容易的。所以我的教育观念好像和杜威相反,其实不是,而是调整了他的次序,补充了他的不足。杜威只有一种思想,就是从小到大都是理解。我有两种思想,从小是吸收,十三岁以后是理解。吸收要从高度上吸收起,理解要从低度上理解起。

杜威的思想一律是从低度逐渐加到高度,所以杜威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教育。谁接受杜威的教育,谁的人生就不完整。哪一个国家接受杜威的思想教育,哪一个国家的百姓心灵就不完整、人格就不完整。而现在杜威的教育思想流传于整个世界,所以我推广读经的教育和办文礼书院的用心,是违反世界潮流的。有人质疑我们教育出来的人会跟世界脱轨,但是我认为要跟世界接轨是非常容易的。一个有理想、有才华的人,他是可以随时接轨的。我们只问一个人有没有品德、有没有才华,我们不问现在社会是什么样子,而且教育不是为了生活,教育是为了提升生活,教育不是要跟世界接轨,而是要让世界走向正确的轨道。所以我一直呼吁,中华民族要走出杜威的阴影,走出胡适之的阴影,要不然中华民族是没救的,全世界都是没救的。所以我不是个人有什么主张,我是对教育的本质、教育的目的有所反省,而对人生成长的历程有所考察。我并没有反对任何人,我只反对“一刀切”,反对以一个不成熟不全面的思想掌控世界。本来,在人格上,知识科技和人文智能是可以一身兼备的,在教育上,理解能力和记忆能力是应该全面开发和运用的。而如何开发?在人生发展的历程上,是应该分阶段各自重点实施的。十三岁之前要记忆就让他记,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强迫他理解呢?而他要记忆的,最好是有深度的东西,文言文读熟了,记忆多了,他阅读白话文的能力自然增强。当前读经的孩子,虽然没有学过白话文,但都很喜欢阅读。小学六年的语文十二册课本,一个十一二岁读经的孩子,几天就读完了。如果再加上数学自然等等科目,半年,一年也就够了,不知道体制学校为什么要教六年?所以我建议用五年半时间来读经,剩下半年来学完六年的所有功课。他的功课能力不下于读六年的孩子。而他所读的经,在他一辈子的时间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人才的基础就有了,这么方便啊!

有人会说小孩子读那么深的书会枯燥乏味啊!我说是你大人枯燥乏味,不是小孩子枯燥乏味。所以当今世界中,所谓“心理学家”、“发展心理学家”、“认知心理学家”,以及所有老师、校长、教育局局长、教育部部长等等,都是大人,都以大人的心理想象孩子,没有一个人了解儿童。杜威是不了解儿童的,所以杜威以自己的成年后的心理,认为学习要马上理解,马上实用,才有效。他忘了他小时候是个孩子,天下的老师们都忘了自己原来是个孩子。还有,反对读经的人都质问:这些经典,小孩子读得懂吗?我问他:你几岁,他说他三十。我说:这个孩子现在才六岁,这个孩子现在的主要学习是背书,不懂没关系,他到三十岁,就不会像你一样,再问你这么无聊的问题了。你自己小时没读过经,自己不长进,无聊,为什么还要继续让你的孩子不长进呢?所以大人千万不要用自己的眼光来限制孩子,孩子有孩子学习的特色。千万要自我反省,是不是你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你已经忘记了你小时候的特色了?

教育是开发人性的工程。要开发人性,首先要了解人性。怎样了解人性?站在教育的立场,我归纳成两点:要了解“人性内涵的全幅性”和“人性发展的全程性”,这就要对人生有全面性的思考。教育是百年大计啊!什么叫百年?从胎儿到老死,数十年,号称百年。所以,在还没有生孩子之前,就要为孩子的一生着想,设定计划,才可以说是“百年大计”。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发展,也像一个人的一生一样,国家的领导者要为他的国民一辈子着想,而不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所以读经教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我认定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是每个人都可以这样想。我一讲出来,似乎很多人曾经有这样的经验,他教孩子,不论教什么,孩子一下就记住了;但接下来,他发现孩子不懂意思,认为不懂是没有用的”,于是不让他读了。我常教人换个思考模式,想一想:如果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够把整本《易经》背完,完全不懂——其实,不可完全不懂,只是懂得不多,不能像专家那样——但他还活着——如果他七八岁就死掉,当然没有懂的机会。但他还活下来,而且随时复习,等到他二三十岁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吗?如果还不懂,想要懂,他可以看注解啊!何况,一个为人父母老师者,都已经是大人了,小时候没读过《易经》,他现在就懂吗?我想,更不懂!为什么不懂?他会说《易经》好难啊!不知道《易经》的难,是客观的难?还是个人主观的没有能力?我认为他们是把主观的无能,说成客观的难。但为什么主观无能?不是他自己不聪明、不用功,追根究柢,是没有人教他。所以我常劝大人不要因为自己被牺牲了,还要以他失败的一生来牺牲他的下一代。没有学问的父母,一定要赶快让他的孩子提早读有内涵有学问的经典。而要教导孩子读经,是很容易的,每个父母都可以教他的孩子,为什么?不需要讲解。只要不需讲解,你就可以教,为什么?或者你带着他读,你一句,他一句,或者你和他齐读,总之,“有读就有,没有读就没有”,他只要读一句,就有一生的效应,而你教他时,你自己也读了,你也在进步中。现在很多人都说,这是经典,我不敢教啊!这么深奥,我都不懂,怎么教?现在,我说:不需要你懂,只要你带他读。尤其大人们读多了,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纵使不能全懂,你也懂了一些。懂了一些了,你就更有兴趣去看注解,更有胆量去听人去讲解。如果经典不熟,去听人讲经,收获是很少的。经典熟了以后,去听人家讲解,契入会比较深。

杜教授您已经在大学研究所执教,并推广社会教育,几十年的经验,您听我这些话,一定心有戚戚焉吧?您对一个班的学生讲课,是不是有程度的人,吸收得比较快啊?当然是的。而且这种语文和文化的基础,会形成一种“教养”,这种基础和教养不是学文科的人才要有的,学书法要有书卷气,学古琴也要有相当深的学问功底,学医的也有儒医,经商的也有儒商,带兵的也有儒将,这样的称呼,就代表有文化的智慧嘛!所以读经是任何一个人都需要的,不只是文科的。

我讲太多了,杜教授也算是多年的朋友了,是我女儿硕士论文的指导老师。我知道他的学问广大高明,他是个富有理想的学者,而且不仅体制内的教学,对社会教育也非常关心,对我的读经教育,注意很久了。今天有机会跟杜教授对谈,很愉快。而我以上所说的这些观念,或者骇人听闻,有人以为我在标新立异。其实,我认为那不是我的私心造作,假如我是出于私心的造作,那任何人也都可以自己去想一套。本来,道在天下,任何人当然都可以自己想一套。我也很希望大家都来谈教育,不一定要人都听我的,但是我建议一定要经过思考,才发表意见。我相信如果真的经过深入而全面的思考了,他的结论应该会跟我的一样。也唯有如此,我才敢宣说自己的所见,也唯有如此,我才会选择这条路来走,否则,我是在浪费,既浪费自己,也浪费他人。

我不客气地说,有些人虽然号称是学者,尤其号称是教育的学者,其实他对教育是不懂的,他太闭塞了,如果他善于反省的话,他会恍然发现他的心理只有杜威。如果“高大上”地说,他的心里只有“世界潮流”,我认为,如果没有经过自己的思考和抉择,即使跟着“世界潮流”走,依然是“随波逐流”。我认为我是开放的,小孩子应该怎么教就应该怎么教,而不是体制规定怎么教我们就怎么教,也不是美国怎么教我们就怎么教,也不是芬兰怎么教我们就怎么教,也不是中国的古人怎么我们就怎么教,而只是因为“想过了”,应该怎么教就怎么教。

要教孩子读经,乃至于大人想要提升自己的语文程度,想要进入人类的智慧传统,想要安身立命,最好他也要开始读经,而且即使是大人了,有相当理解力了,也不要一开始就想要看注解,要知道,经典原文都很难了,注解比原文还难呢!所以不要先读注解。我建议先把一部经典读一百遍。我几年来提倡“全民读经”,小孩要读经,大人也要读经,老人也可以读经,就是把原文读一百遍。我建议中国人从《论语》开始。老老实实把整部《论语》从第一个字读到最后一个字,读一百遍以后再说,那时候必定有许多的心得。到时候一听到有人讲论语,你耳朵都会竖起来,你就开始有感觉了。现在连感觉都没有,如何变化气质,如何复兴文化?至于儿童,就先打个基础吧,我并没有想这些饱读经典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多伟大的成就,但至少有一定的教养,至少要成为一个“学者”是相当容易的。有很多教授级的“学者”,反对我囫囵吞地教孩子读经,称为“粗暴”的教育。他不知道教孩子读经不必要用暴力,因为小孩子喜欢读,喜欢反复读,那是他的拿手。尤其读到会背的时候,连走路都在背,做梦也在背。他现在有学问吗?我说没有啊!那他背书不是白费吗?我说并没有白费,将来把他送给你去教,你不就好教了吗?所以请自称为“学者”的人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提倡一个人从小到老通通只有背书,我只是要他在小时候打个基础。大人们如果把《论语》读了一百遍,读起《古文观止》来,就容易多了,这是大家共同的经验。何况儿童从早就读经,就熟读经典,就会背诵许多经典,他不是就有了相当潜力了吗?甚至可以成为文化的大家。

我知道在这个时代里,想这样的道理很少人能赞同,但我并没有要求每个人都来读经,尤其没有要求每个孩子都背完三十万字。每个家庭,每个人,凭自己的机缘、意愿,多多少少读一点。越小的时候读越好,读得越多越好。因为儿童读经时,要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嘴巴念,心中还要把看的和听的,也就是字形和声音结合起来,然后念出来,在做这种学习活动的时候,他的心灵要有很大的统合功能,这可以增进脑神经的发展,所以读经的孩子很快提升了聪明的程度。本来,每个孩子都有成天才的潜质,我们让他读经,就是保护他的天才,然后推进他的天才。这并不是我们能给他更多的聪明,而是我们尽自己的本分,不浪费孩子的能力而已。

以上就是我“读经教育”的理论简介,这种理论可以说是划时代的,因为一百年来没有人敢这样说话。所以我老早知道,我一说读经,一定会有许多人反对,一定会出来开骂。当然很多人骂我,骂我是开倒车,骂我是复古,骂我是填鸭。这些批评是老早就在预料之中的,曾子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我只是凭着知识分子的一点良知而做。

谢谢各位。

远瞻人类文明千年的文礼书院座落温州泰顺(图片来自文礼书院蓁谦学堂)

杜:非常难得,我发现我不需要多问,因为王老师已经有整套的理论系统,而且已经经过事务操作二十年,也经历过非常多的批评、辩证,所以在王老师刚才讲话的过程当中,已经回答了很多很多的问题。很难得我们今天做了这样的一个直播,可以把王老师刚才讲的话转换成文字,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王财贵老师推广读经教育和办文礼书院的理想和精神的最清楚的介绍。在刚才的过程中,我也有所理解,王老师有一个教育家的精神,我是做理论工作的,做哲学研究,王老师有一整套对教育理论的反思,特别是民国以来,对杜威、胡适以来这种实用主义教育的反思。他本人就在师范大学做教授,所以他有更多的教育理论的反思,转化为这种读经运动,和人才、天才、弘扬中国文化,以及中国做世界主人的理念和企图心的教育,应该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瑰宝,很难得。现在文礼书院正在开办当中,有三四十位同学,也不见得希望文礼书院有多少学生,大概王老师十年之后要收三千个学生,超过三千个学生可能就不收了,而且要求可能越来越高。这个文礼书院选址在浙江温州,经过曲曲折折的山路才能到达的一个美好的地方,看来王老师是有一个心态,判断那个地方一千年内都不会都市化,这样才有一个环境上的配合,来培养王老师心目中弘扬中国文化、承担中国在世界上的责任的一种未来的人才。


PS:本次采访到此结束。内容较丰富,共分三期推出的。欢迎交流有任何关于“读经” “私塾”以及“教育”的意见和建议,崇贤馆馆主李克也会挑选典型问题从亲历者见证者视角参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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