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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一座被过早唤醒的城市

这里是 得意生活 2019-05-07


过早文化源自武汉的码头文化,

武汉无大餐,一日三餐中,

最讲究便是这花样繁多的早餐,

也是老武汉人的乡愁和城市的注解。


武汉是座有几分魔幻的城市。长江汉水在城中的龟山脚下汇合,将一城分割成三镇:武昌、汉口、汉阳,三镇人们日常不尽相同,却在每天早上集体开启一场全民运动——过早。


一间间临街的小店里,围满了从各处赶来的食客。有人在塑料桌椅间拌着纸碗里的热干面,有人紧盯着那只正在油锅里打滚的面窝,有人杵在门口,心里盘算着,即将要出锅的那锅豆皮会分成多少块,又有哪几块会属于自己。


人们匆匆地来,几分钟内拿上自己的食物,又快快地走远,这热干面、豆皮、面窝便跟随着他们,穿梭于武汉三镇的街巷里



▲一间间临街的小店里,围满了食客


花样自然不只这些,武汉籍作家池莉在《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中做过一番盘点:老通城的豆皮、一品香的一品大包、蔡林记的热干面、谈炎记的水饺、田恒启的糊汤米粉、厚生里的什锦豆腐脑、老谦记的牛肉枯炒豆丝、民生食堂的小小汤圆、五芳斋的麻蓉汤圆、同兴里的油香、顺香居的重油烧梅、民众甜食的汰汁酒、福庆和的牛肉米粉……


粗略算下来,有十三四种之多,外地人过来很容易犯选择困难症,但大多原住民心中早有了自己的标配:一碗热干面加碗蛋酒,暑气盛的时候是一碗冰绿豆稀。肚量大的,再加一个糯米鸡或者欢喜坨,这一整天就算着落了。


▲在所有关于武汉的关键词里,热干面是呼声最高的,它已经被写进了这座城市的肌理


武汉无大餐,一日三餐中,最讲究的便是早餐,也由此诞生了这个特殊词汇:过早。过,经过之意;早,早晨。没有明确的时间划分,睡好后的第一餐,都是过早。


在所有关于武汉的关键词里,热干面是呼声最高的,它已经被写进了这座城市的肌理,每天清晨,人们被太阳唤醒,热干面和城市说早安。热干面是碱水面,热水掸成七八成熟,捞起来沥干,淋上麻油拌匀放凉。


要吃的时候,抓上一把放进长柄圆口的竹笟篱中,沸水里停顿十来秒,再用芝麻酱、蒜汁、辣椒油等调料拌过。至于葱花、萝卜丁、酸豆角等边角小料,武汉大大小小几千家早点店,各家自有各家的秘笈,唯一的共同点是:快,真快


▲刚出锅的蔡林记热干面


一碗热干面,从店家手里到食客手里不出一两分钟,从食客手里到嘴里有个节奏,先稍稍顿一下,再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那顿下来的一拍便是用来拌芝麻酱了。拌酱讲求雨露均沾,时间过长,芝麻酱就容易“拧”,失了热干面那股子劲儿。


吃起来就不用拘泥了,店里有空位就坐着,没位就搬个塑料椅子到门口,再不济直接端着碗站在街边,或者边走边吃,都是常有的事。


▲对武汉人来说,无论老少,蔡林记的热干面都是家乡的味道


武汉的过早文化,从民国时期便开始初现端倪,现如今三镇里,每个都有几条叫得出名的过早一条街,武昌的户部巷是其中名头最大的,像蔡林记热干面、老谦记豆丝等一批民国老字号都在这条古巷里。


早先有“早尝户部巷,夜吃吉庆街”的说法,近些年逐渐商业化,老字号变了味,本地人去得少了,但徐嫂糊汤粉还在,也就还值得去一去。


糊汤粉其实是鱼糊汤和粉,汤底是用鱼熬制的,相当于河南人的胡辣汤。徐嫂的门面在户部巷内极不打眼,糊汤粉却是实在,小鲫鱼熬的白汤底,加了北方的胡椒比较黏稠,粉是细细的圆米粉,又有几分水乡泽国的气息。吃的时候要配刚炸好的油条,还冒着热气儿,泡进去挂满汤汁,是一代老武汉人的乡愁。


▲武汉最讲究的便是早餐,花样繁多,任君选择


出了户部巷往北,便是武昌最繁华的司门口地区了,黄鹤楼和长江大桥都离得不远,但我很少在这两地作停留,直接过了天桥往大成路上走,那里有街坊们常去的丽华早点和王氏烧麦


武汉有名的早点店,多半都是以自家姓氏或名字命名,丽华和王氏都是如此。两家店挨着倒也互不打扰,丽华做的是热干面和牛肉粉的生意,王氏主打糯米烧麦。糯米烧麦个头不比北方的羊肉烧麦,普遍要小上一圈,也不用羊肉。猪肉丁、香菇炒好了先放着,包面皮的时候再混着糯米一起入馅儿,现做现蒸,也不耽误。


▲热腾腾的过早美食


大成路不远,是另一条卧虎藏龙的粮道街。粮道街的名字源于清代曾在此设粮道署,如今声名彰显,多是沾了名校的光。这条不足两公里的东西向老街,分布着武中、十四中、美院等多所百年老校,南北两侧则见缝插针地散落着各类小馆小店,139 号的赵师傅红油热干面算是其中的头牌。


虽然以热干面命名,赵师傅却是以油饼包烧卖闻名三镇。面团放进油锅里炸至两面金黄后捞出,小铁铲在鼓起的地方划个开口,放进三四只刚出锅的糯米烧麦,再用专门的包装纸包好,全程下来不过十来秒,到你手里时,还是滚烫滚烫的。这种主食加主食的模式,虽算不上是武汉过早的代表,却也暗含了其精神内核:粗犷、麻溜、管饱


▲油饼包烧麦(图片源自网络)


任何时候,当你以管饱来评价一种食物实在是大不敬,但武汉人才不会管这些,这里面有它的历史基因。


过早自武汉的码头文化而起,20 世纪初期,汉口开埠,租界与铁路相继开通,汉口商业中心逐渐下移至长江岸边,码头日益兴盛。码头工人是体力活,麻溜儿解决早餐同时还要兼顾一天体力的消耗,由此,重油、结实的食物便成了最优选择


▲曾经的汉口航运繁忙(图片源自网络)


如今时间流转,民国以来形成的码头文化不再,但武汉人依然没有在家吃早餐的习惯,都是在街边小摊小店里解决。偌大的武汉,有早点的地方就有热干面,但做油饼包烧麦的不多,算是“限量供应”了。


武汉人过早的决心向来生猛,为了这口限量油饼包烧麦,汉口的可以一大早坐轮渡来武昌,武昌的也有为了一口骏骏牛肉粉,不顾早高峰,挤到汉口去的。


▲豆皮、热干面


牛肉粉本是湖南人的早餐吃食,但两湖人中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岳阳湖,因而饮食习惯交错得厉害。再者,拿来主义是武汉人的好性格,好东西有人吃就会有人做,精糙两吃,倒也宽容。


骏骏牛肉粉位于汉口的老汉口——硚口,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代店家在经营了,因而也有着老字号一贯的傲娇:没环境、要排队、不理人。门口两口大锅,一锅熬着好几十斤的骨汤,一锅用来过粉,粉是提早煮过的宽米粉,吃的时候在沸水里过一下,与热干面有些类似。


过面的师傅通常面无表情,但店内写着“孕妇不用排队”的字样,舀浇头的时候会问一句:要不要辣。这就是老字号,既有人多无奈的粗犷,又有细微处的体恤。


从骏骏出来,沿中山大道拐上黄石路,几十米外就是开头池莉提过的老通城豆皮了。老通城堪称武汉的“豆皮大王”,江城各门各派大大小小的豆皮馆子,多少都与它有些渊源。


永远不要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豆皮,它其实是一款糯米系早点,上层是大米、绿豆浆加蛋液在锅里摊成的薄皮,下层是糯米饭混着炒制过的冬笋、香菇和肉丁。一碗热干面杀百鬼,一锅豆皮烫神仙,在过早界,它是仅次于热干面的存在,是武汉“朋克之都”的最佳注解


▲老通城创办于1931 年,其三鲜豆皮素有“豆皮大王”之称


小店门口,煤炉大灶,庞然巨锅,一枚精壮的汉子在制造豆皮。刷油锅、洒蛋液、薄铲翻面、徒手填馅,一锅起,人群起而分之。你五块、我六块,师傅小铲一挥,深藏身后功与名。


老通城不远,是江城的另一过早坐标——四季美汤包,近一百年的老店了,如今的掌门人是省内有名的白案大师徐家莹。她从学徒工开始跟着汤包大王钟生楚,如今半辈子过去,姑娘伢熬成老太太,汤包却没有丝毫荒腔走板。


▲四季美


四季美以前在江汉路上,小时候经常被家里人带去那一带买衣服,逛累了就在老店里吃东西歇息,一笼鲜肉汤包和一碗带着冰渣的绿豆汤,现在想来是极其闪光的回忆了。


武汉这座正在崛起的中部城市,总有修不完的马路和工地、把公车开成 F1 的司机和或极热或极冷的变态天气,而四季美的汤包是这粗线条里少有的几抹秀气,性格生猛的武汉人嗦起这汤包时,仿佛也婉约了几分。


▲街边的过早店


三镇里,武昌人文,汉口发达,汉阳则是存在感最低的那个。外环的西大街,作为汉阳老牌的过早街,如今也是各种拆迁,整条街只剩北半段了,好在还有几位店家在坚守,延续着西大街最后的荣光。


街口转角的巷子里是家无名早点摊,没有招牌,旧墙上三行端正的红字,写着早点的种类:苕面窝、藕面窝、萝卜饺子,一律都是两元一只。


▲牛肉面、面窝


面窝是武汉特有,其实用“面”来修饰“窝”并不贴切,因为面窝并不是面粉做成,大部分是梗米磨成的米浆和一定比例的黄豆浆,加葱花、细盐油炸而成,吃的是一个焦脆咸糯味儿。


苕面窝、藕面窝便是原料里加了红薯和莲藕,出锅后造型不如原味的凹凸有“窝”了,但各花入各眼,爱新鲜的人也多。


▲武汉人吃早餐从不拘泥,端着碗坐到门口或边走边吃也是常有的事


二环内的麒麟路也是条老街,好歹比西大街热闹些,街头巷尾游客也不多,都是本地土著在晃荡着,多年下来,哪家热干面芝麻酱好、哪家豆皮要排队、哪家牛肉面最到位,他们都摸得门清儿。


从麒麟路一路到桃花岛,吃过了周记豆皮、鱼香糊汤粉、桃花岛牛肉面,这些老汉阳人的一天才算真正开始了。


美食家蔡澜先生曾到过武汉,“处处的早餐文化,因生活优裕而消失之中,武汉的街头巷尾还在卖,我将之冠上早餐之都。”至于“早餐之都”这名号,武汉人其实并不太买账,这样文质彬彬的词语,实在不是他们的性格。你们当过早是过节、过生日的“过”,他们却只当是寻常过日子。


▲街头随处可见的传统民间手工艺人


想起早些年,我从汉口来武昌粮道街觅食,那时候手机地图导航还不太普遍,途中迷了路,随手拦住了一个才下学的小朋友和他打听。指完路后,他随口嘟囔了句:武汉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座旅游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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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Miya

摄影 | @Design Z

来源 | NYTtravel新视线(ID:nyttra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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