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炮火中，护住了天津大学！

1948年下半年，国民党政府给天津汇来巨款，要求著名的北洋大学南迁。风雨飘摇中，一位叫何国模的中共地下党员截留了款项，他与北洋大学的地下党员一起，团结师生留在天津迎接解放。

据不完全统计，到1949年1月，北洋大学中共地下党支部共有地下党员39名，他们中不仅有何国模，还有后来担任了天津市市长的聂璧初等。当年，这些青年人不畏艰辛，忠诚于使命，在炮火中保护了学校，将中国历史上第一所现代大学完整地交到人民的手中。

▲何国模

“绑架”训导组长

1948年底，平津战役即将打响。北洋大学（天津大学前身）校长张含英恰巧正在外出，学校群龙无首，人心不稳。在地下党支部的领导下，北洋大学以学生自治会为基础，组成了应变委员会，保护校产，宣传党的方针政策，配合解放军解放天津。此时，电机系的学生，只有21岁的青年何国模已经有两年地下工作的经历，他立刻加入应变委员会，成为其中的骨干力量。

▲年轻时的何国模

当时北洋大学地处战斗的前线，国民党军队几次试图进入学校，将北洋西沽校区作为国民党军队的前线阵地。为保护学校师生，地下党组织决定将师生及教职员工搬迁至河北女子师范学院暂避，同时为了保护校产，在搬迁之前成立了护校队，地下党员高光国任队长，何国模做了动员讲话，护校队由八、九位进步学生和十几位校工组成，共同保护校产。

他们把学校的贵重仪器设备和学生档案送到南大楼地下室里，然后把地下室门关上，重新用白灰砌上，看上去好像这里只是一堵墙而已。直到战争平息，北洋大学的主要仪器设备、图书资料，甚至发出的第一张毕业文凭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1946年复校后的校舍平面图

为了安全起见，应变委员会将全校学生和教职员工及家属迁到河北女师的体育馆临时安置。这2000多人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成了何国模的头等大事。那些天，他到处打听，终于了解到，国民党教育部曾给北洋大学汇了一批南迁费，如果能拿到这笔钱，就可以买到粮食。何国模找到会计科出纳组主任王培杰，对方推托说“钱是有，但是支票要有学校负责人盖章。”

几经周折，何国模找到了副训导长张务滋的家，登门拜访。得知何国模的来意，张务滋说：“不行了，光我签字不行，得有出纳组主任签名。”何国模一听，心中暗喜。他在河北女师借了一个教室，又动员了30个学生，把俩人请了学校。学生们把他们围在当中，强烈要求买粮食，要吃饭！这两位老师一看这阵仗，再加之对学生的同情，都在支票上盖了章。

钱到手了，粮食又去哪里买呢？几万斤粮食可不是小数目，当时，天津城市已经戒严，粮店早就关了门。怎么办？后来有人告诉何国模，机电系的副教授张凤岗有办法。何国模赶紧找到张教授家，听了何国模的话，张教授二话没说，一口答应。

当天夜里一点多钟，张教授带着何国模从学校出发往市里走，道路漆黑一片，何国模已经辨不清方向，他紧紧跟着张教授，寸步不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走进了一条长街，正是批发粮食的地方。进了其中一家店铺，只见空荡荡的房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下面有二三十个小布口袋，每个布口袋里装着一种粮食的样品。何国模一下子订了20万斤最好的小站稻。他把支票交给对方。第二天一早，一大溜的马车拉着装满粮食的麻袋，浩浩荡荡进了河北女师。膳团大师傅早就准备好了库房，应变委员会的人员也跟着一起忙碌，何国模又买了5千斤咸菜，5千斤鲜菜，围城的一个多月里，将近2000名师生员工靠着这些大米、咸菜，没有一人挨饿。这些粮食还分出一部分，救济了几十名北洋大学教职员工、校工及其家属。直到解放二、三十年以后，有些老工人见到何国模还说，那个时候要是没有应变委员会给我们发粮食，全家早就饿死了。

“一定不当亡国奴”

让我们把时钟拨回1937年，探寻何国模走上革命道路的起点。和很多我们采访到的中共地下党员一样，他们的初心，都是从奋起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暴行开始的……

“七七事变”，山河破碎。日军铁蹄践踏的北平，中国人饱受屈辱。少年何国模眼中的世界变了：日本浪人在街头横行，欺男霸女，没文化的日本学监在学校里的地位比中国的校长还高。中国的大米白面不许中国人吃，都送到日本军队做军粮。

更让何国模气愤的是，从自己家去外婆家的路也变得恐怖：宣武门前站着日本兵，刺刀雪亮，路过这里的中国人都要给他们鞠个90度的大躬才被允许进出，一旦有人拒绝，立刻会被挑死示众。目睹这一切，何国模暗下决心：宁肯不去外婆家，不过宣武门，也绝不给日本鬼子鞠躬！坚决不当亡国奴！一定要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

中学时代，何国模就立志学工科，学技术，用科技强国。他以优异成绩考入北平师范学院附属高中，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是名副其实的“学霸”。他爱好广泛，尤喜读书。

四大名著、鲁迅、矛盾、巴金的小说和曹禺的戏剧让他领略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又深感封建制度对人性的屠害；易卜生的社会剧、莫泊桑的短篇、雨果的《悲惨世界》让他接受了启蒙思想和人道主义，向往自由与民主；车尔尼雪夫斯基、托尔斯泰高尔基一直到后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更激发了他对于“革命”的向往。

▲现在的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1945年后，抗战已经取得胜利，中国共产党提出和平建国的构想，得到全国人民的热烈响应。当大家以为期待已久的和平即将实现的时候，蒋介石为了实现独霸中国的梦想，要消灭共产党，并掀起了内战。美国以盟军身份派兵支持蒋介石，美国士兵在北平大街上横冲直撞，醉酒开枪，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死三轮车夫，老百姓都说“打跑了日本狗，又来了美国狼”。

本以为可以好好读书，报效祖国的何国模陷入了苦闷和彷徨，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中国又该向何处去？到底什么才是中国的振兴之路？就在人生最迷茫的时刻，何国模遇到了他革命路上的引路人。

高中一入学，同班同学刘正洪就成了何国模的好朋友，此时，他并不知道刘正洪的地下党员身份，却愿意跟着他参加各种进步活动。刘正洪带他去北京大学沙滩广场听各种民主演讲，给他看各类进步小册子。他隐约感觉到，刘正洪是共产党的人，却不敢问。直到刘正洪向他公开了自己的身份，何国模高兴到极点，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啊！看到了何国模身上散发的正义感、爱国心，刘正洪觉得可以发展何国模入党。于是，将自己的上级石甦介绍给了何国模。从此，一扇通往理想的大门在何国模面前打开了。

▲北京大学沙滩红楼

北海公园和北京图书馆之间，如今已经是一条平坦的马路，晚年的何国模曾经来到这里，他的思绪飞回1945年下半年到1946年上半年的北平。那时，这里只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路，树影婆娑。每周末，这里就成了何国模接受革命思想的课堂。石甦给他讲社会发展史，讲生产关系必须适合生产力性质的规律，讲资本主义有什么矛盾，资本为什么一定要灭亡？为什么社会一定要发展到共产主义？还指定他看列昂节夫的《政治经济学》，最后还讲了共产党的性质、目的、目标，讲现阶段任务，讲共产党员权利义务和白色恐怖下党的铁的纪律、共产党员气节的要求……何国模如饥似渴地倾听，这些话犹如一道光，照亮了黑暗现实。让苦于寻找不到国家前途命运的青年，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北京图书馆

1946年7月1日，何国模加入中国共产党，“没有仪式，没有宣誓，却是我一生政治生命的开始，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生日。”

假警察感动了真警察

就在宣布何国模入党决定的同时，中共北平地下学委决定恢复建立在抗战期间中断的中共北平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党支部，成员为刘正洪、何国模，刘正洪任书记。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进步学生运动，在学校里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宣传进步思想，发现积极分子，带领广大群众进步，扩大党的影响。

1946年12月24日，圣诞夜，北京女大学生沈崇，参加圣诞活动后回校途中，途经东单广场，被美军士兵皮尔逊强奸，事件曝光以后，引起广大知识青年的愤慨。国民政府将皮尔逊保护回国，不了了之，还污蔑被害大学生是妓女。并借助其在各学校的三民主义青年团（简称“三青团”）成员散布相关言论，混淆视听，一些盲目崇美的学生也跟风响应。刘正洪和何国模在班上据理力争，实事求是介绍沈崇是什么样的学生以及美军的暴行，直说到对方哑口无言。

党组织发现，通过抗暴运动，一些反动学生面目暴露，广大群众受到了教育并提高了对国民党政府的认识，还涌现出了一批积极份子，这些为党进一步开展工作奠定了基础。

▲北京女大学生沈崇被美军士兵强奸，引起广大知识青年的愤慨

1947年，随着人民解放战争的不断胜利，国民党的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越来越严重。通货膨胀，粮食缺乏，三、四月份，上海出现摊贩斗争，其后，全国十几个城市出现抢米风潮，饥饿的老百姓抢了粮店，全国各地爆发了激烈的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5月19日，华北21所学校学生在北平、天津举行万人大游行。5月20日，南京、天津的游行学生遭到殴打，震惊全国。从5月下旬到6月中旬，蒋管区城市里几乎所有学生都参加了斗争，罢课游行人数达60万。

在这之后，华北学联和华北城工部领导又组织助学运动。刘正洪和何国模走上街头，从府右街到新华门一段，凡是看到过往行人，他们就走上去，劝说大家募捐，帮助穷困学生，男生们拉横幅做标语，女学生买来手绢绣上“助学光荣”开展义卖，赢得了广大学生的拥护。

▲天津游行活动

转眼间，何国模即将中学毕业了。暑假将至，一场毕业生欢送晚会在学校的小剧场举行。压轴的演出是何国模跟刘正洪办的群青话剧团为配合“反饥饿、反内战”运动自己创排的进步话剧《夜歌》。

《夜歌》描写了一个旧警察，因为工资太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没钱治病死去了。家里吃不饱，还得受国民党的命令去镇压学生，内心痛苦挣扎，最后服毒自杀。当北师大女附中的石玉英扮演的警察女儿从后台跑出来，撕心裂肺地喊出：“爸爸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们还得活着！”全场鸦雀无声，大幕落下，场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有个同学跑到后台来告诉何国模，由于演出聚集了大量观众，派出所怕出事，派了几个警察来来巡视，这几个警察没想到演出的是以他们的职业为主角的故事，都看呆了，有一个还眼含着泪，这真是假警察感动了真警察！

接头暗号：《红楼梦》

1947年秋，何国模被北洋大学（天津大学前身）冶金系录取（后转入电机系）。一个月后，他的组织关系也转到了北洋，同时入学的党员还有庄珊和纪衡。党支部组织委员洪涛与他对接关系。根据上级安排，两人接头暗号是一本《红楼梦》。由于洪涛的南方口音，差点在接头中出差错。

当时学生入学人数多，宿舍不够用，学校临时开辟北大楼201、301两间大教室，走错了房间的洪涛问：“何国模在吗？”一个叫霍文桀的同学，误以为在叫自己，说：“我是。” “咱们俩出去，说说话，一块聊聊天吧。”不明就里的霍文桀跟着出来。他们在校园里头散步，洪涛一跟他对暗号，才发现对方竟茫然不知。看到一脸蒙圈的霍文桀，洪涛马上意识到出了差错，他老练地把话题转到别处，说“我是老生，我们愿意跟你建立联系，你新生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们介绍学校情况，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并真的在随后的每周跟他见一次面，帮他进步。后来，霍文桀加入了地下民青，解放后在北洋大学还入了党。

跟洪涛接上关系之后，何国模就开始了在北洋大学的地下工作。起初，组织安排他参加进步组织——学生自治会。在地下党支部领导下，学生自治会创办了一个刊物《北洋生活》，报道各地的学生运动情况，何国模加入编辑部后，每期的社论都是由他撰写。就在他干得心情舒畅的时候，发生了新情况！

潜伏

解放战争时期，在蒋管区的人民运动中，学生运动起着带头作用，给国民党反动政府以严重打击。在1947年5月间，蒋管区几十个城市几十万学生参加的“反饥饿、反内战”活动之后，毛泽东对学生运动给予高度评价：“蒋介石进犯军和人民解放军的战争，这是第一条战线。现在又出现了第二条战线，这就是伟大的正义的学生运动和蒋介石反动政府之间的尖锐斗争。”

当时，国民党对学生运动充满了畏惧和警惕。他们在学生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妄图分化学生队伍，打击正义的学生运动。北洋大学“求是学生会”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成立的国民党外围组织。何国模的新任务就是要到这个组织去“卧底”，了解其情况，及时向党汇报，使党制定对策，对其进行及时的瓦解。

▲复校后的北洋大学校门

随着国民党南迁学校计划的实施，国民党支部先是对这个情况秘而不宣，暗地里开始做各种准备工作，在他们广泛散布“南方已为同学们做好一切准备”的谣言后，突然发起一个签名要求召开全校大会商讨南迁事宜的活动，有些不明真相的南方同学因思乡情切，便签了名。当签名过半后，求是学生会便要求召开全校大会商议南迁问题，这个情况被何国模掌握后，及时通知了党组织，组织立即做出决策，尽量拖延大会作出决议的日期，同时派出学生自治会成员展开调研工作，几位同学亲自到南方实地了解情况后，将南方根本毫无准备的真相一个宿舍挨一个宿舍的告知给同学们。

几天后，由地下党领导进步学生组织的一场公开辩论在学生食堂展开了。求是学生会的人游说，南方已经准备好了校舍和宿舍，就等我们去啦！我党组织的学生则现身说法。《八千里路云和月》导演史东山的儿子史大千说：“我就是东北学生，辽沈战役前，国民党说让我们东北学生进关来读书，说在关内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我们东北学生到了之后，根本没人管。我们几十个人住在地下室，连铺的东西都没有，现在又骗你们上南方去，你们还不跟我们一样吗？”随后，又有学生自治会的同学继续讲，根据我们派人到南方正式调查，南方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最终，北洋大学学生全体表决，反对南迁，留在天津，等待解放。求是学生会再也没有了市场，这个组织被彻底瓦解。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何国模的讲述常常让人有如身临其境，穿越回到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不管是后来在天津大学从事教学和行政事务，还是后来担任天津市委常委，天津市教育卫生委员会主任，天津市政协副主席，他始终牵挂着天津大学。直到如今，何国模依然会回到天津大学的校园，为校友们做讲座，关心新校区建设，为院系发展提建议……仿佛，他依然是那个20多岁的青年，不知疲倦地走在为理想和信念而奋斗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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