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先生|我把聂兰生先生的故事说给你听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建筑技艺杂志 Author 崔愷
聂兰生先生
学生悼念文章
怀念聂兰生先生
文/崔愷
清晨窗外飘起了雪花,灰色天空下的城市宛如罩上了白纱。手机中传来天津大学建筑学院的讣告,我们十分敬爱并时常惦念的聂兰生先生走了。其实早几个月就听说聂先生病情不好,已经下不了床了,有碍于疫情不便前去看望,但心中总是惦记她。虽然知道已经坚强透析十几年的老人很难康复,但仍时时为她祈福,希望疫情过后还能去家中探望,还能看到她慈祥的笑容,聆听她如数家珍般说起她对学生们的喜爱之情。然而这一切都不再可能了,她带着对亲人和天大学子们的眷恋之情平静地走了,把她的微笑,她对学生们的教诲、叮咛留给了我们。
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聂先生还是在大学三年级左右的时候,那时系里的小资料室可以向高班同学开放,我常常去那里看老杂志,并用小钢笔硫酸纸蒙在照片上描图。有时会见到一位女老师在那儿静静地看书,她一头乌发、一身黑衣,神情十分专注透出干练的风采,偶尔抬起头与进来的人微笑地打招呼,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出慈爱的目光和敏锐的洞察力,显示出独特的气质,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后来悄悄向资料室老师打听才知道她就是刚刚从外单位调回来的聂兰生先生。
本科时聂先生并没有直接教过我,但毕业设计答辩时她参加了,还专门就我设计的秦皇岛火车站拱形大厅的声学问题给予了指导。研究生阶段和聂先生的接触多了一些,记得有一次设计课彭一刚先生不在,由聂先生代课辅导。她说话声调不高,娓娓道来,耐心地讲解空间设计和人的行为和空间体验的关系,并随手在草图纸上勾出漂亮的线条,构图精美,张弛有度,几道长长的墙把整齐排列的客房切分成几组,说明客人行走中观景的变化,将现代建筑与中国古典园林的原理结合起来,思路十分清晰,一下子让我们生硬的建筑体量布局变得活跃了起来,产生了许多空间趣味。大家都十分兴奋和钦佩,感觉受益匪浅。
后来聂先生还带着我们的作业去日本神户大学交流,我的一张手绘图还被选用为展览的封面。聂先生回来后说日本的教授对我们天大同学的作业很惊讶、很欣赏,我们听了都倍感振奋,很有成就感!
研究生毕业时,系里动员我留校,清华也到天大来要毕业生,但我本意还是希望回北京去设计院工作。犹豫之中,我向老师们请教,聂先生说虽然你若留校对系里教学是很好,但既然学了设计,真刀真枪在设计一线锻炼对你的成长更有利,而做设计也不仅仅是画方案,要争取全过程参与,工程完了还要总结,希望你将来每年能在学报上发表一篇文章!聂先生的教导和要求成了我后来工作的目标和自我设定的标准,工程一个个做,文章一篇篇写。要想后面写好文章,前面的设计就要有系统的思考,也要有创新亮点,这就使我逐步养成了有研究性的理性设计方法。正所谓先生一席话,学生用一生。
毕业之后聂先生也一直没中断对我的关心。在学术会议上、在校友们的聚会中时常能见到聂先生。那时期聂先生常和我的导师彭一刚先生一起出差开会,只要知道二位先生来,我都会前去拜见请教,先生们每次都会热情地招呼,认真地倾听我们工作中的状况和困扰,耐心地给予指导。
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从深圳华森回到北京的建设部设计院(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前身)工作,工作环境和氛围反差很大。这时候有别的公司老总邀请我去深圳工作,开出了很有诱惑力的条件,我很犹豫,一方面很留恋港深两地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一方面也对北京和院里的沉闷氛围不满意。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彭先生和聂先生又帮我分析了去和留的利弊,希望我在部院这个平台上努力干出成绩来,不要太看重眼前的利益得失。而那时我们院里也换了领导,从部里来的刘洵蕃院长也诚心挽留。我最终打消了南下的打算,在出国潮、下海潮的背景下,潜心设计,相继独立主持完成了几个项目,得到业界的认可,先生们也很高兴,给了我许多鼓励。1997年,我当上了部院副院长、总建筑师,办了院方案组,事业也由此走上了快速发展期。回头想想,那次的人生选择幸好听了先生的意见走对了路!
再后来聂先生患了重病,每周都要去医院透析两三次,所以就不能出来参加学术会议了,见面机会少了许多。但我每年都会寄贺卡问候先生,而我们的贺卡又是一册小小的流水账,介绍了工作室一年的工作和活动,所以也是向先生的一种工作汇报。聂先生每次都会专门打电话来告诉我贺卡收到了,也会对我们的工作做一些点评和鼓励。另外先生每年也坚持给我寄贺卡,卡上总会用娟秀的小字写上一段话,十分亲切和感动。其实先生不仅对我本人十分关心,也对我们大院的人才引进十分支持,多次专门打电话来向我推荐她喜欢的学生,不仅详细介绍学生的才华和能力,对学生们的性格特点也如数家珍,十分到位,说明先生非常关心学生的前途,都进行认真的考虑和仔细的安排。当然我们也是很欢迎先生推荐的学生来院里工作,事实证明,这些优秀的才子在院里都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近几年聂先生年高体弱,一直还在坚强地与疾病作斗争,校友们也都十分惦记先生的健康。我有几次也借去学校开会的机会前去先生家中探望。先生知道我们去,总会认真准备一番,将不大的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摆上糖果,穿上很得体的衣服,站在厅里微笑地迎接我们进门。我们都知道隔天透析的病人很容易累,但先生每次都显得十分兴奋,充满热情,说起话来都停不下来。几乎对每个教过的学生情况都了如指掌,上学的时候什么样,毕业了去了哪,工作怎么样,甚至连搞对象和结婚生子的事儿都十分清楚,真难以想象先生的记忆力有如此之强,对学生如此细致入微用心,就像对自己的孩子和家人一般,让我每次都深深地被先生的品格魅力所感染并由衷敬佩。
每次告别,我们都祈盼来年再见,每次与同学校友聊起先生,我们都真心地希望她能战胜疾病,延年长寿、再长寿!尽管我们知道从病痛角度上来说时间也是一种痛苦煎熬,聂先生就是以超人的毅力一次次坚持,挺过了一次次病危的时刻。
最终的告别终于来了。当听说聂先生在睡梦中离去,我愿意相信那一定是在平静中,带着微笑,向着自己亲爱的家人、自己挂念的同事和学生们,向着自己九十年平静而多彩的人生,郑重永远地告别。
没有遗憾,但充满眷恋……
那一夜,京津大地上空静静地落下了雪花,万物素裹,向聂先生致哀!
我们永远怀念您。
学生崔愷2021年1月25日
聂兰生先生生平
聂兰生,祖籍辽宁新民,1930年12月出生于法国图卢兹,1954年毕业于东北工学院建筑系,同年分配到天津大学建筑系任教。其间多次受到政治运动的冲击,于1968年调往石家庄市轻工业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1978年才调回到天津,先后就职于天津市石油化工设计院和天津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徐中先生在文革后重新主持天津大学建筑系的工作,于1979年亲自将聂兰生调回天津大学建筑系任教。聂兰生先生在1981至2002年间任《建筑学报》编委。
在学期间的聂先生
重返讲台后的聂先生
聂先生重新登上讲台后,再次激发了教学热情和创作激情。1981年、1982年参与指导的第一届、第二届全国大学生建筑设计竞赛,天津大学建筑系获得奖项荣登全国高校之冠。
1980年,首次举办的全国性建筑设计竞赛——全国中小型剧场设计竞赛,聂先生主持设计的两个方案荣获最高奖项。同时彰显出天津大学建筑系师生高超的设计实力,整体水平在全国建筑教育和设计界内出类拔萃。1982年,聂先生赴日本神户大学进行为期一年的交流访学,进一步加强了天大建筑系和日本神户大学建筑系的学术合作。
1983年,聂先生被聘为硕士生导师,并开设了《日本当代建筑思潮及作品分析》的硕士生必修课,以她渊博的学识、文雅的仪态和娓娓而谈的口才,成为系里最受欢迎的课程。
1990年,聂先生成为天津大学首批女博导之一,直至2003年退休的20余年间,先后培养出50余名硕士、博士研究生,他们均活跃在当今建筑领域,可谓桃李满天下。聂先生是天津大学被尊称为先生的女教师之一。2006年获得第二届中国建筑学会建筑教育特别奖。
聂先生参加天津大学与日本神户大学的建筑系学生作业展
除了从事本科生及研究生教学工作外,聂先生还带领年轻教师和硕博生开展建筑理论研究和建筑设计创作,都取得了突出的业绩。先后主持完成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博士点基金、华夏英才基金等多项科研项目。发表了50余篇学术论文,出版了5本学术专著。主持设计的广州红岭花园小区、江苏宜兴高塍镇小康住区和无锡泰达新城设计获得建设部优秀住宅奖;河北农业大学图书馆、植保楼、国际培训中心和河南省焦作二中获得邵逸夫工程奖。
聂先生与建筑系教师研究建筑设计方案
在学生的心目中,聂先生不但才思敏捷,学术素养很高,而且极具人格魅力,既是严师,更像慈母。被她教过的学生,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硕博生,她都能牢记于心。学生毕业多年以后回校看望聂先生,她都能叫出学生的名字,并且说出学生的性格特点以及在校期间的一些趣事。
2003年,聂先生退休后仍笔耕不辍,继续带领青年教师和硕博生开展学术研究和设计创作,《21世纪中国大城市居住形态解析》等学术专著主要是在此阶段完成的。2006年,年逾古稀的聂先生旧疾日久病变成尿毒症,每周要到医院透析三次,期间还多次出现病情严重恶化的情况。聂先生以其坚强的毅力和乐观精神与病魔抗争,一直保持着很好的生活状态。生病以后,无论是老朋友、老同事还是自己的学生来家看望,聂先生都以最优雅的仪态和最饱满的热情接待来宾,总是相谈甚欢,持续一个多小时,直至客人担心聂先生身体吃不消才离去。聂先生在所有这些人的心目中都具有很强的亲和力。
老友探望聂先生
部分弟子为聂先生庆祝生日
- tianda1895 -
内容来源 / 建筑技艺杂志、天津大学建筑学院责任编辑 / 李睿萌审核 / 王鑫 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