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尚的艺术家，必不受人的制约，对于外界的批评毁誉也视之漠然。
——刘海粟
艺术是生命的表现
文\刘海粟
任何一种艺术，必先有自己的创造精神，然后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若处处都是崇拜模仿，受人支配，则他表现的必不是自己的生命。最高尚的艺术家，必不受人的制约，对于外界的批评毁誉，也视之漠然。因为我的艺术，是我自己生命的表现，别人怎见得我当时的情感怎样呢?别人怎知道我的内心怎样呢?肤浅的批评，是没有价值的。我们研究艺术者，应具有自己坚定稳固的态度，不受别人的摇动!
何以艺术能表现自己的生命呢?因为艺术是通过艺术家的感觉而表现的，因感觉而生情，才能产生艺术，换言之，乃由吾人对现实世界的感受而产生的。譬如绘画，个性刚强的人，喜欢热烈的色调；性格沉默的人，就喜欢冷静的色调。两个气质不同的人，拿同一的对象去作画，他们所表现的色彩感觉，也是不相同的，不能强使划一。倘若强使他们划一了，就等于剥夺他们的生命。所以画家作画，都是从内心有感而发，如若不把感受如此这般地表现出来，就不快活。倘若没有感受而造作，那就成虚伪的技巧化了。所以艺术表现，要内部的激动越强越好，越深刻越好。表现在画面上的线条、韵律、色调等，是情感在里面，精神也在里面，生命更是永久的存在里面。
我常常会在看到一种自然界瞬息的流动线，强烈的色彩———如晚霞及流动的生物———的时候被激动得体内的热血像要喷出来，有时就顷刻间用色彩或线条把它写出来。写好之后，觉得无比快活。但自己却不知道当时是如何画的，才能够这样。倘使要我自己再临一张，那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有时很精心地想制作一张画，很认真地去找对象，结果倒反而失败。因此我晓得绘画就是创作的动机纯在直觉里面，表现出自己的生命来；倘使没有生命，即使大规模地铺张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例如，不论是罗丹，或是八大，他们用几条线、几点墨，也能使人看出无限的趣味，这就是他们生命和灵感的表现。
……不愿生活于城市臭俗之中，以求与自然和谐，差不多是古今中外有名的画家一致的倾向。因为有这种倾向，所以他们真实的情感才可以表现出来，他们的作品才可以成为有生命的作品。
但是，他们不为名利，摒弃雕墙之美，而入于荒草之间，究竟为什么呢?无它，就是为表现自己的生命，为艺术的研究。
有人说:“艺术不是完全情感的表现，总少许带一点理智的色彩，不然何以要天天去研究呢?”要知道艺术这种东西，并不是像几何物理之有一定的公式，可以用理智分析的。画面上的调子如何配置，画家在脑子里也不都是清晰明白、一清二楚的。拉斯金问霍德·曼翰德:“何以于制作中能在画面配置如是之色彩?”曼翰德说:“吾不知其所以然，惟吾之内心使吾如是耳。”同样，假如有人问我:“你为何画的时候，拿这样一大块颜色堆积在画面上?”我也要说:“这是我感觉到的自然对象，便顺着自己的内心感受随笔写出的。问我如何，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但设或有人照我这样，也拿很厚的颜色照样堆积在画面上，我可以断定他的画一定会成死的东西。因为我的画是我内心的表现，别人要用公式来跟我学，那如何学得好呢?所以艺术不可拿理智去分析。既不可以拿理智来分析，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研究呢?小孩子也有他的本能，小孩子就顺着他的情感和感觉去表现好了，为什么他不能创作呢?要知道小孩子也有他的艺术本能，不然，原始艺术是什么呢?儿童自由画是什么呢?而且艺术的表现，一根于天性，一根于修养，两相结合。所谓研究者，并不是从理智上去分析研究，就可以使表现圆满，而是要靠修养的积累。天天本着自己炽烈的情感去表现，自然手法纯熟，自然观察精密，自然艺事随着时日进展。所以艺术没有毕业的时候，一天有一天的变化，一天有一天的进展，不过这些变化，他自己也是不自觉的，是不知不觉之中的一种进程。倘若模仿别人，不过是一种没有生命、没有创造的因袭罢了。譬如画一棵树，树枝树叶向上伸展的潜力，前后上下的条理，色调光暗的变化，功夫深的画家，自然可以画出来。若是在画的时候，一枝、一叶地拿分析方法去画，那就要画到这里丢掉那里，就成了一幅没有整体调子的零零碎碎的画。好比我们说话，自牙牙学语，一直练习到能发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地步，其间哪曾用形式逻辑细细去研究哩?若是自小就应用形式逻辑来说话，那一定会呆板极了，岂能“口若悬河”？而且这样学话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又如我们作文章，从前不少很有名的文豪，他们的句法，有的省去大前提的，有的省去小前提的，并有省去结论的，但是处处合于形式逻辑，且能超越它而构成极有水平、极有意味的文章。所以艺术的制作，当超越形式逻辑，产生理论之上的色彩。
若还拿理智来分析研究，那必使艺术变作技巧化，将艺术的价值、艺术的趣味降低或者根本推翻。
又有人说:“画家无论如何可总要受经济支配，试问没有物质的供给，你可以安逸地作画么?”这要看实在情况。但我要反问一句:“我们人的生活，仅有物质上的供给，能够满足自己的欲望么?”我们求起码的物质上供给是一事，研究艺术又是一事。倘然为物质而制作艺术，这种被物质役使的艺术，完全受他人爱好之支配，这种东西，还成艺术吗?真正的艺术家必有“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精神，所以他们要发展他们的艺术，总觉得现在的社会制度是艺术思想的障碍，所以艺术有改造社会的倾向。
我们宁可效高更、特朗之所为，不愿为金钱的奴隶。要知道为金钱做奴隶的画家，好比倚门卖笑的妓女和卖身投靠的议员一样，艺术何在?人格何在?
由此观之，可知制作艺术应当不受别人的支配，不受自然的限制，不受理智的束缚，不受金钱的役使，而应该是超越一切，表现画家自己的人格、个性、生命，这就是有生命的艺术，是艺术之花，也是生命之花。所以我们所说的生命，不是生物学家所说的生命，不是细胞的组合，是我们的思想和感情，是我们的人格和个性。现在社会之坏，就坏在有生命的人太少了，多么悲哀!我相信有艺术的生活，才有人生，才是人生。
节选自《刘海粟艺术随笔》，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山水作品
黄山西海 刘海粟 1988年
黄山图 刘海粟
黄山图 刘海粟
临江仙 刘海粟
黄山万壑 刘海粟 1988年
黄山 刘海粟 1982年
天平观朝晖 刘海粟 1978年
溪山鸿蒙图 刘海粟 1978年
黄山 刘海粟 1981年
黄山 刘海粟 1983年
万松草堂 刘海粟 1982年
黄山人字瀑 刘海粟 1982年
青绿山水 刘海粟 1967年
黄山烟雨 刘海粟 1956年
山间清流 刘海粟 1925年
花鸟作品
牡丹图 刘海粟 1988年
琼玉山桃 刘海粟 1992年
熊猫图 刘海粟
葡萄 刘海粟
双松图 刘海粟
兰花图 刘海粟
花卉 刘海粟
熊猫图 刘海粟
荷香图 刘海粟 1975年
荷花 刘海粟 1976年
荷塘情侣图 刘海粟 1984年
朱松图 刘海粟 1975年
松鹰图 刘海粟 1943年
红梅作品
红梅 刘海粟
红梅 刘海粟
红梅 刘海粟
红梅 刘海粟
你（刘海粟）的绘画用笔不像是一个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画出来的。
——康有为
在现在，我且不问中国要不要海粟这样一个艺术家，我只问中国要不要海粟这样一个人。
——傅雷
治白话文学史，不能无胡适、陈独秀；治新文学史，不能无鲁迅；治新电影史，不能无夏衍；治新美术史，不能无刘海粟。
——柯灵
刘海粟是一个全面的艺术家。因为：
1、他不仅会国画，而且会油画。这就区别于齐白石、张大千、吴昌硕，因为后者不画油画。
2、刘海粟不仅画油画、国画，而且画泼墨、泼彩。这就区别于徐悲鸿，徐悲鸿虽然画国画、油画，但是不画泼墨、泼彩。
3、刘海粟对西方现代派不是排斥的，而是吸收的。例如对塞尚艺术的吸纳，他对西方后印象派塞尚的作品，有良好的印象。刘海粟写了《石涛与后期印象派》一文，他说后期印象派与塞尚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不追求真实地再现事物的形貌色彩，而是追求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再如对野兽派马蒂斯的吸纳，他说野兽派马蒂斯“不模仿自然的外形，却能奥妙地拨动世界的无穷的大和谐”。另外，他还吸纳了印象派以及凡高的艺术。
4、刘海粟画泼墨、泼彩，齐白石、吴昌硕、徐悲鸿不画泼墨、泼彩。虽然张大千画泼墨、泼彩，但是，他们的泼墨、泼彩有重大的区别：
张大千的泼墨、泼彩以文静见长，多用石青、石绿等冷色调，就像月色笼罩下的幽谷，表现了冷峻、孤寂的情感。而刘海粟的泼墨、泼彩以狂热取胜，多用朱砂、白粉等暖色调，就像日光照耀下的红花，表现了热烈、兴奋的情感。
来自：学欧堂
刘海粟Liu Haisu
(1896—1994)，名盘，字季芳，号海翁，汉族，江苏常州人。现代杰出画家、美术教育家。1912年与乌始光、张聿光等创办上海图画美术院，后改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任校长。1949年后任南京艺术学院院长。早年习油画，苍古沉雄，兼作国画，线条有钢筋铁骨之力；后潜心于泼墨法，笔飞墨舞，气魄过人；晚年运用泼彩法，色彩绚丽，气格雄浑。历任南京艺术学院名誉院长、教授，上海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英国剑桥国际传略中心授予"杰出成就奖"，意大利欧洲学院授予"欧洲棕榈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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