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活中，只有一个梦寐以求的目的，那就是画自然。”
“要以寄于自然的坚强感情和不屈服于任何打击的忍耐力来追求自然，如果没有这样的准备，最好不要从事画家这个职业。”
这是尚·巴蒂斯特· 卡米耶·柯罗的名言。
自画像 33×25cm 1840—1845 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藏
这样的领悟来源于柯罗的一次意大利之旅。柯罗和同学一起去意大利旅行，并研究传统绘画技术，没想到文艺复兴的发起地给了柯罗前所未有的灵感。这次的意大利之旅，让柯罗第一次体会到了户外写生的好处，也感受到了在绘画时光线的重要性。三年的时间，柯罗在意大利的各个城市、村庄游历、写生，他开始对光线和色彩的微妙变化有了更深的体会，而这也让柯罗萌发了对大自然无限的热爱与执著。三年的意大利之旅让柯罗留下了大量的写生作品，但更加可贵的是他开启了法国朦胧的诗意的风景画之门。
他终生热爱大自然，他是大卫、席里柯、德拉克罗瓦、米莱、库尔贝、爱德华·马奈、克洛德·莫奈等艺术家的同时代人。提起这些艺术家的名字，我们便会联想到十九世纪艺术中的主要流派——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写实主义和印象主义。柯罗没有创立画派，然而他在19世纪法国主要艺术成就——写实主义风景画的历史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他融合各种艺术风格，取长补短，成就了属于自己的写实主义风景画领域。他是真正的、独具一格的艺术大师。他以黑、白、灰及其明暗的无穷变幻来描绘自然景色的每一幅作品，无不使人感到生气盎然，从而使他同时代的笔墨大为逊色。
Corot Jean-Baptiste Camille Peasant Girl Grazing a Cow at the a Forest - Hermitage
柯罗在写生本上写道：“寓‘真实’于我们观察自然的‘最初印象’中，这就是艺术美之所在。”基于这种美学观点，柯罗到五十年代终于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其独到之处在于他的绘画饱含着个人的感情。富有诗意的灵感帮助他深入大自然的堂奥，表达出它的千姿百态，这也是他的作品不同于同时代人画作的最大特点。试看他这时的画面：色块完全消失，笔触轻盈透明。景物轮廓柔和，银灰色调富于色度变化，同一色彩明暗过渡细腻，让画面中的场景得以巧妙的渲染。
柯罗这种技巧的奥秘在于，他有感受和表达色阶的非凡才能，这种才能堪与音乐家的耳力媲美。如果没有色阶感，那是当不了大画家的。柯罗“闻”色阶如闻谐音，并能同时看见它。这就是他的艺术基础，他的才华。正因为有这种才华，才使柯罗成为法国的核心——弗朗斯岛的晨曦与晚霞、薄雾与阴霾的歌手。
Jean-Baptiste-Camille Corot - Evening on the lake
他的作品不是一望就令人惊奇的，而是慢慢使人销魂夺魄的。
细品柯罗的画作，“诗意”与“幻想”可以是关键词。柯罗经常到法国各地旅行，画了许多瑰丽的习作，并在此基础上创作了大量的变体画。在这些作品中，抒情味的幻想尤胜于对景物的直接观察，而且越来越富有表现力，想象和回忆支配着他的作品。意大利习作和法国习作都成为了他的幻想素材。对同一个主题，柯罗可以反复画两百次以上，而每次都有新的意趣，有悠然令人陶醉的诗情，并不显得陈旧。在这些挽歌体作品中，柯罗成功地把现实和想象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这种结合，按照歌德的说法，就是诗的本质。
Repose 1865-1870年加笔 华盛顿可可伦画廊藏
因为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加之柯罗追求的是理想的梦幻境界，因此他具有诗人般的感性，而把那种浓烈的感性融合在仙境般的画面中时，会真正地感受到那种自然流露的绘画精神。在柯罗的心里，真正的艺术应面对真实、表达内心，这才是艺术的真谛。柯罗一生都在大自然中找寻那可以让内心的激情迸发的出口，这也许正是柯罗即使面对困境依然乐观、善良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他的画留给人优美的“记忆”，用诗意般的情感展现美的艺术和真实的生活。
Young Woman with a Mandolin 56×46cm 1865-1866年画室 巴黎奥赛美术馆藏
柯罗在画室里创作的许多作品，体现了他一贯追求的理想。他的画笔描绘出了一个既现实同时又富于想象的奇妙世界。这个世界虽然阔无边际，但却再现了他对往昔所见事物的幻想：波涛滚滚的河流从平原和森林中穿过；丛丛垂柳和白桦在微风中摇曳，青枝绿叶悬挂在水面，树梢昂然插入灰蒙蒙的云天；具有法国风土味的珠母色气氛笼罩着意大利工厂的轮廓；城郊的小餐馆映衬着富于浪漫主义色彩的塔楼；从布日瓦尔之行中忆想出来的沼泽秀丽动人。在他的油画中，还可以看见，在朦胧而潮湿的河岸，在宁静的林间草地上，居住着不明种族的人群；成群的少女或在林中旷地上翩跹起舞，或裸露着洁亮的身躯在沉静而晶莹的湖水中沐浴。在他的油画里，万物生机勃勃，轻风徐来，树叶摇摆，灌木丛招引着知更鸟和梅花雀。
躺在乡间的仙女 49cm×75cm 1859年 日内瓦艺术和历史博物馆藏
他的人物创作亦是如此：柯罗画了许多人物，多是别具一格的抒情肖像。在这些作品中，他所注意的与其说是模特的性格，倒不如说是模特的表情。而他的模特都是普通的周边人，他善于从这些普通人身上发现诗意，并使他们的内心世界服从于风景画的韵味和情调。尽管他们的相貌平常，有的甚至粗俗，但是这位大师也不放弃把他们再现出来。被搬进他的画面以后，她们就不再是马利塔、克莱敏吉娜或艾玛了，而是变成了女祭酒、女水神、缪斯，要不就变成了欧律狄克或女祭司维列达。男模特全都身披盔甲或僧侣袈裟，而不露本来面目。这些经过乔装打扮的人物，个个栩栩如生，形态各异：有的温文尔雅，有的冥思苦想，有的听音乐。
蓝衣夫人 80×50.5cm 1874年 巴黎卢浮宫藏
柯罗热爱旅行，每当树木刚刚吐翠，草地刚刚现花，他已拟出了新的旅行计划，即便是在晚年年迈多病时，他也照样外出旅行。“我每次旅游之后，都要把‘大自然’请到家里，如痴如醉地画上几天：我手持画笔，在我那画室的森林里寻找榛果，听百鸟歌唱和树叶在风声中沙沙作响，看潺潺流水映出天和地，气象万千。甚至太阳也在我的画室里起落。”
柯罗的“幻想”尤为严重，研究他的传记，甚至让人怀疑他患有非常严重的“幻想症”。1828年，柯罗结束了三年的意大利旅行，留着一脸大胡子回到家里，立即根据父亲的要求把胡子刮了，总而言之，柯罗向来是一个很听话的儿子，只有一件事，即父母打算让他从意大利回来后结婚这一事例外。他说，他的意中人，他的缪斯，就住在他的房间里，他并不形孤影单。“就是在画室里，我现在也不是只身一人。隔壁房里就藏着一个大美人，她可以按照我的意愿来去。这就是我的情人，我的狂爱，我的无形的女朋友——令人心醉的缪斯，她永葆青春，忠贞不渝。”
爱幻想的东方女子 79.1×48.6cm 1870—1873年 美国佛蒙特州雪尔本美术馆藏
柯罗有一张叫《玫瑰小姐》的优美素描，是一个少女的侧身像，她肩上披着宽大的衣领，头上戴着一顶大毡帽。大约过了半辈子，柯罗无限感慨地的看着这个身着旧式服饰、面目清秀的巴黎少女的画像说：“这是我的阿加尔。”这个少女被柯罗叫做《玫瑰小姐》，实际上名叫阿列克西娜·列古，柯罗年轻时曾与她相恋，但后来没有发展下去。有一次，柯罗被一群访问者围住，他望了望挂在墙上的这幅素描，感叹地说：“当年，我身边有一个美丽的黑发姑娘，她经常悄悄地从我母亲的店里跑出来找我。唉，年纪大不中用啦！昨天她来找我，我都认不出她来了。你们瞧瞧这面容，她可是青春常在啊。”
关于这个美丽的姑娘，柯罗还曾在他跟好友阿贝尔的信件里多次提到过她：
“我是很喜欢阿列克西娜小姐的，直到现在也依然爱着她……但是我平生只有一个目的——画风景，我将坚持不懈地致力于它。这种坚强决心同慎重其事的恋爱是水火不容的。我指的是结婚……至于别的琐事,我可以这么说：如果回到巴黎以后我还可以不时吻她的话,那会使我这个单身汉感到安慰。尽管我一直深爱着这位姑娘，但是我独来独往的性格和我如此需要的紧张工作，必将帮助我忍受这一切。”
忧郁 48×36cm 1850—1860年 哥本哈根新卡斯堡美术馆藏
柯罗就是这样，把全副精力献给了他在世界上最喜爱的事业，而选择放弃守护爱情。他是个很勤奋的艺术家，总是黎明即起，一直忙到深夜。直到逝世前几天还兴奋地描述他绘画的新见解：“你料想不到，我现在想干什么？我现在看见的东西，比过去美妙得多，深邃得多，透彻得多！唉，我真想把这些广阔天地画出来给你看！”
柯罗一向很乐观，下雨，通常会使画家恼怒，而在他看来，这对农民有好处，“雨后天空尤其美！”再比方，他常说：“如果画两三张习作都不大成功，用不着发愁。正是这种看来是徒劳的工夫，无形中却酝酿着优秀的习作。”
戴珍珠的女子 70×55cm 1842年或1859年 巴黎卢浮宫藏
柯罗从不采取任何措施来推销自己的画作。他活着是为了画画，他的画犹如鸟语花香，从不背叛自己的风格来迎合变化的时尚，尽管这种迎合可以为他招徕顾客。即便是他的画被摆在了最阴暗的角落，但是它里面所蕴含的“光”却成为了后世所追求的绘画技巧。柯罗的画常给人一种闪烁的观感，不管是云朵、水中的倒影或者是人物的服饰，柯罗都用那精致细腻的笔触勾画出立体的效果，而这些错落层次的笔触空隙在视觉上显得非常亮眼，给人一种高光的效果。特别是风景画中树木的绘画，叶子和枝杆的交错相叠，那种朦胧而立体的感觉已经到了极致，让整个画面沉稳而又富有生气，仿佛空气和光线在画面中游走、穿行。绘画是柯罗生命中的一束“光”，为了追寻着这束“光”不断往前，柯罗一直在坚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是商人们渐渐习惯了他的画风。
酒神女祭司与花豹 54.6×95.3cm 1865-1870年加笔 美国佛蒙特州雪尔本美术馆藏
柯罗在人生的后半载才得到世人的认同，有人会疑惑是否因为他的风格改变了？也许，改变了也没改变。
柯罗早年的风景题材多以城市和原野为主，主要是因为受意大利建筑和风景的影响，他几次往返于意大利，只为获得更多的写生机会。而意大利的古典主义逐渐影响到柯罗，让他不断从写生到创作，并且对艺术使命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不过，即使回到法国，柯罗的绘画还是充斥着浓浓的意大利味，这在柯罗前期的作品中大量的城市景色能看出来。用全景画法，通过近处的山坡和树林来凸显远处的建筑物，追求建筑的宏伟感，并透露出了古典绘画手法的潇洒不羁。而由于所处时代的关系，柯罗的绘画受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双重影响，所以，即使他不断地写生，却依然离创作有一定距离。从19世纪50年代开始，柯罗的绘画开启了后一个时期，他的画风一变，不管是观念还是题材，柯罗的“画”从意大利回到了法国，实实在在的立足于本地了。柯罗后期的画再现了法国各地的自然风景和别有风味的城市风光，他不再用单一的褐色的调子，而是真实地反映所看到的每一处景色，让整个画面明快而又具有现代气息。就这样，50岁的柯罗终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把自己富有诗意的感性融入到大自然的万千世界中去，用旁观者的视角，用心和自然交流，真正地表现出法国人所具有的浪漫主义情怀。
Jean-Baptiste-Camille Corot - Landscape at Arleux-du-Nord
这一转变，带给柯罗的不仅仅是名望上的成就，更多的是柯罗本身的绘画风格对整个印象派的启示性意义。
柯罗从而感到幸运，因为他的信念总算赢得了胜利。为此，他常常告诫学生：“任何时候都不能没有自己的主见，要寻求真理，同时要经常保持对大自然的切身感受。”
柯罗本人就是如何保持清新感受的光辉典范。他的心脏仿佛是在画笔尖上跳动，“我终生酷爱美丽的大自然，如饥似渴地研究它，仿佛要把它的美据为己有。”
Jean-Baptiste-Camille Corot - The Roman Campagna, with the Claudian Aqueduct
回到法国，柯罗就像一个回到母亲怀抱的小孩，他所面对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是近距离的触碰，而不是远远的观望。法国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森林，每一片草地，都让柯罗感到如此亲切。清澈的阳光，温柔地透过枝叶投射过来，整棵树在或蓝或绿的色调中显得格外明媚动人，而那枝叶间的点点阳光，更是让柯罗画里的色调愈发优雅柔美。昏暗浪漫的光线就如流光溢彩的诗意梦境，而作品的笔触和构图更是表达出了大自然大气、洒脱的气质。柯罗的风景画越来越抒情，越来越梦幻，飘渺朦胧的画面，恍如仙境。
Jean-Baptiste-Camille Corot - Dardagny, Morning
“当你看见他画的一幅油画，你会觉得，仿佛看见了真正的晚霞。我就是想达到这种效果，想表达出大自然的闪烁……只有在精心观察色阶的条件下才能达到这一点。我总是力求把握各种色彩的微细变化，来表达富于变幻的生活，希望观众在观赏我的静止不动的画面时，感觉得到宇宙和物象的运动。”
柯罗一贯主张艺术家必须有个性，他说：“我们在街上被当成酒商或矿工，这不要紧。但是，在自己的作品中，我们必须让人一望而知是我们，一望就能把我们同左邻右舍分辨出来。”
1865—1868年画室 61.8×40cm 美国华盛顿国家画廊藏
由于谦逊，不追求功名，柯罗把自己叫做“云雀”，而把德拉克罗瓦叫做“鹰”，并认为泰奥多·卢梭是风景画革命家，可是实际上恰恰是他自己超过了所有同时代人。
德拉克罗瓦意识到这一点，把柯罗称作“当代风景画之父”。
柯罗就是这样不知疲倦地画了一辈子。他在临终前三天还在作画！他就是这样如此挚爱这大自然，描绘拥抱着大自然。他的画处处洋溢着大自然的生命力，正如他所热衷的春天的风景一样，沐浴在春风中的森林和树木都生机盎然。而且柯罗不仅仅把这些风景停留在表面的诗意上，而且对光线、大气和构图进行了合理的安排，在执著于古典式的结构中又包含了自己独立的安排方式。比如树木之间的间隔，树枝的动态，都用树枝的体态和其他事物的曲线营造出富有节奏变化的造型，显示出柯罗独特的构图和丰富的想象力。所以，他的风景画是智慧的结晶！他对大自然研究了整整一生，比谁都熟悉大自然的秘密。他的记忆里积累了许许多多个别的形体和清晰的物象，他把这一切完全融化在他的头脑里。在创作过程中，他总要开动脑筋进行概括综合。他的美德和功绩在于：他是一个伟大的观察家和思想家，他在当代艺术中画出了感情饱满的风景，充满诗意的风景，充满感受的风景！他笔下那浸透着露水，充满着芳香的花草树林，或是光焰夺目，或是轻云缭绕——这种仙境般的静谧自然或许只有柯罗这位魔法师能够变现的出来。柯罗画的不仅仅是大自然，更是他对大自然的爱！
正如德拉克罗瓦所说：“柯罗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尚·巴蒂斯特·卡米耶·柯罗Jean-Baptiste Camille Cont
（1796—1875），法国杰出的风景画家。他目睹了美术史上的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的兴衰，直至印象主义的兴起。因而在柯罗的身上染上了各个时代的混合色彩与艺术风格的因素。 他40岁以后，成为巴比松画派的志同道合者，画风倾向于这个画派，与巴比松画家们共享自然写生的乐趣，成为一个在艺术上独具奇趣的风景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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