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莲居｜吕三：苦 笋
» 客来艺话家常 /吕三
苦 笋
蜀南人爱吃苦笋。
苦笋为何叫作苦笋？我着实纳闷了一阵儿，因为味苦是大多竹笋的共性，如毛竹笋，田麻竹笋，做得不好，是苦而难咽的，可是，它们却不叫苦笋。
» 春酣南国 /吕三
蜀南山多，水亦多。水绕山，曲折徘徊；人傍水，比邻乐居。竹喜水，人爱竹，家家总少不了种几笼，水边坎前，屋后崖下，在不能种庄稼的地方，总能看到她婆娑摇曳的身影。深山里累了饿了，想找户农家歇歇脚，饱饱肚，朝着有竹的地方走去，多半房子就在竹下。
种竹不费事，随便折一截，插在阴湿的地方，不施肥，不刈草，只要有阳光，没多久它就添出新绿，萌出细梢。种竹好处多，夏蔽日，冬避雨。春秋农闲，竹荫是闲人们搓麻将的好地方。盛夏苦多，累了一天，沏壶茶，斜躺在竹椅上，乜着傍晚透过竹叶的余晖，肚上放着一本永远也看不完的闲书，所谓神仙日子，不过如此，何苦之有？
» 王子猷爱竹图 /吕三
有人的地方，就有竹；或者，换句话说，有竹的地方就有人。翻开字典，竹部的汉字何其多。以前，人们住的用的，无不仰赖着竹的荫福。蜀南人的各种生活用具，背篼，簸箕，箩筐，筛子，凉席，都是用竹子编制的。竹制品，韧性好，耐磨经烫，不似现在的塑料制品，用不了多久，就老化易折，且浪费资源，于人有害，现在各地都在“限塑”，亡羊补牢，或许未晚。
苦笋以蜀南宜宾所产最好，宜宾宋时叫戎州，黄庭坚曾谪居戎州一小寺数载，那是他一生中最苦难的时候。黄庭坚曾有行楷《苦笋赋》，不知赋中苦笋是不是我们今天常吃的这种。怀素亦有《苦笋帖》传世，素师是湘人，喜吃苦笋自是当然。
黄庭坚《苦笋赋》 纸本行书，31.7×51.2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释文：余酷嗜苦笋，谏者至十人，戏作苦笋赋。其词曰：僰道苦笋，冠冕两川，甘脆惬当，小苦而及成味，温润稹密，多啖而不疾人。盖苦而有味，如忠谏之可活国；多而不害，如举士而皆得贤。是其钟江山之秀气，故能深雨露而避风烟，食肴以之开道，酒客为之流涎，彼桂玫之与梦汞，又安得与之同年。蜀人曰：苦笋不可食，食之动痼疾，使人萎而瘠。予亦未当与之下。盖上士不谈而喻；中士进则若信，退则眩焉，下士信耳，而不信目，其顽不可裯。李太白曰：“但得醉中趣，勿为醒者传”。
释文：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迳来。怀素上。
苦笋，苦，爽，脆，当以新鲜为佳，采后三、四天内当烹食，久放则不爽脆而有异味。苦笋之苦，实非寻常之苦，苦后有甘爽，苦后有回味。苦笋的吃法亦多，凉拌，煮汤，素炒。我呢，爱以猪肉炒苦笋，切得薄薄的半肥半瘦的猪肉片，和着苦笋片在锅里炒几下，这样，肉片不腻人，笋片不寡油，两得其宜，东坡所说的“若要不俗又不瘦，顿顿笋烧肉”，可能也是因为素笋痨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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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万物，有利于人者，往往苦在其中。黄莲，其苦甚极，当自感肝虚味苦、火热内盛时，我常常折其梗泡水喝，两天就见效。苦瓜，益于人者多多，自不必赘言。儿时，屋后有一株苦楝树，夏天，其枝上挂满绿绿的像李子似的小果，大家管它叫苦楝子，当我们肚子闹虫时，大人们将其捣碎，外面裹层厚厚的水糖，以避其大苦，吞下后两天内，群虫必从体内排尽，似比现在的“两片”之类更有效。
年少七天一顿肉，至今犹喜菜根香。中午有事赴宴，看着满桌菜肴，却无兴趣，独喜那盘，莙笋片。想起我小时候，几天一顿肉，其余都是菜蔬，却顿顿吃得津津有味，饱饱的，父母没有让我饿过一顿。饭罢，趁喝茶，我找得借口溜了，一人到画室，画得三张，说是不虚度一日，实则骨子里喜欢画。
晚餐时间到，友催再去，婉谢。收拾画桌，到车站上车，晚上还是买点青蔬煮着吃了，那样自觉舒服。（吕三记于车上）
活着，因为苦，此生才多了几分回味。这，或许是我爱吃苦笋的原因。
我似也明白了，苦笋名“苦”，原来是人们对它种种利人美德的敬仰和爱怜。
2008年7月30日，上午，路过菜市，买苦笋6只，遂记下这些文字，且作消夏乐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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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三
坡子吕三，名斌，行三。
生于文革，长于市井。
仰视君子，羡慕小人。
胸无济世志，手乏缚鸡力。
喜新尤好古，性迂未敏求。
若问学历，小学五年，中学六年，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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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三老师供稿，桑莲居整理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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