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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莲居|高二适:巍然一硕书

2016-03-31 尹树人 桑莲居艺术馆
狸子说


  “岭南四家”,有二人并称“草圣”,一为林散之,上一篇做了推送。另一,则为高亭老人高二适。高二适先生较少有人提及或研究,但其实他与林散之齐名,与胡小石、萧娴同时期,其书坛之地位与书技几何,则不再赘述。网路上的一些文章也大多研究的是他的书法,或翻说他与郭沫若著名的“兰亭论辩”,于不学书者而言,文字难免艰涩难懂。我们观察一位公众人物,往往带着一点八卦精神。对艺术家亦同。而了解一个人,从他亲近的人口中得到的说法,往往还是比较可信的。跟随高二适先生女婿的回忆,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个书法以外、生活之中的高亭老人。本推送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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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然一硕书

——我的岳父高二适


文/尹树人


  “巍然一硕书”是章士钊写信给毛泽东介绍高二适所下的评语,意思是说高二适是一位项级的大书家。章士钊本人是一位大书家,毛泽东当然也是一位大书家,一位大书家向另一位大书家介绍义一位书家时,竟然说他是“顶级大书家”,敢做如此评价,决非一般客套话。更非如今满天飞的纸糊高帽,而是这位老人郑重其事、发自内心的赞许。我今借用章先生这一评价作题目。写下这篇回忆岳父高二适先生的文字。


读书多节概


  在二适先生的书房兼卧室中,挂着一幅他自撰的对联:读书多节概,养气在吟哦。先生说他一生“唯以诗书为性命”。


  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名篇《背影》是写父爱的,非常感人。高可可说,她也很想以背影为题写写自己父亲伏案读写。她说,朱自清所写父亲的背影是偶然一瞥,而自己父亲伏案读书的背影却是她从小到大,从清晨到深夜,从酷暑到寒冬,数十年如一日,只要推开房门,总能看到的。


高二适与女儿高可可。本文作者即为高可可之夫。


  先生读书还有一大特点,即古人说的“不动笔墨不看书”。因此,凡经先生认真研读过的书,无不写满评注题跋,它们既有学术价值,也具艺术价值。去年,江苏美术出版社就着手编印高二适手批历代书法经典碑帖,出版后受到热烈欢迎。


  我有一部丛书集成本的《古史辑要》,二适先生曾信手翻阅,后来我发现其中已有多处先生的批注。这不起眼的小书有了先生的墨宝,已经成了一件值得珍藏的艺术品。二适先生的学生就有多人曾送书帖给老师看,这些书帖上往往留下先生的墨迹,而今也都成珍藏,有人说,真后悔当年没有多给老师几本看看。


  在一本《高常侍集》上二适先生题了一段话:“我非藏书家,而系有书必读,以是一日无书则不能生。”但是在“文革”中,二适先生的书籍碑帖竟然被全部抄没了,先生为此一病弥年。一次二适先生还将报上所登的毛泽东在书房接待外宾的照片拿给林散之看,说:“他(毛泽东)的屋里全是书,而且是线装书,可是我们的书就被抄了、烧了,说是封资修......”1979年,在莫愁湖公园举办了高二适诗文书法墨迹展,林老在座谈会上谈到此事时说:“只有他高老敢发这样的牢骚,别人可是敢想而不敢说,甚至于连听也不敢听。”


“文革”中的“孔子学校”


  二适先生不仅自己勤奋读书,还呼吁和动员更多的人读书。尤其在“文革”冲击时,他感到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有断裂的危险。曾在一封给学生费在山的信中十分感慨地说:“刻下南北一片黄茅白苇,大苏之慨的然。”苏东坡在《答张文潜书》中说:“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了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王氏,就是王安石。细读这段话,似乎说的就是“文革”中文化凋零的状况以及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


章草急就章


  有鉴于此,二适先生大声向自己的学生们呼吁读书,而且要多读古书。1975年至1976年,“文革”尚末结束,二适先生就在家中给一些青少年讲授“四书五经”,这使许多好心人为他捏着一把汗。我多次看到孩子们蹲坐在他的周围,跟着他朗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一派乡音,今日犹在耳边回响。


  环顾今日蓬勃兴旺的孔子学院和国学培训班,可以说,30多年前,二适先生已经在他的斗室之中,办起了自己的孔子学校。


养气在吟哦


  二适先生读诗爱诗,一辈子不知写了多少诗。他的书法成就早已蜚声海内外,诗歌创作成就如何,我不敢妄加评论,但从先生的经历中知道他的诗作曾得到一些前辈先生如陈树人、章士钊的赏识。


  二适先生诗宗江西诗派,用典较多。诗人俞律曾将二适先生的诗比作“硬蚕豆”,说要有强劲的咀嚼能力才能品尝其鲜香。“四人帮”覆灭后,画家亚明画熟蟹四只以为庆贺,二适先生题为《佐酒图》,并作七绝二首同贺,其二原曰:“近传妖孽四人帮,一线围攻蟹满匡,天下无人敢援手,秃头娘子本无肠。”末句直刺江青。当时,求画者众,求涛者亦众,据说亚公高老分别绘图题诗有百件之多。诗之末句,高老最后改定为“当时京兆末为郎”,较原句费解。如能知道唐代京兆尹张敞为妻子画眉的故事,就能体会此句改得好。委婉的讽刺,含蓄的批评,本是中国诗歌的好传统,较之直截了当的谴责要高明多多。


《为亚明题佐酒图七绝两首》


  我曾就此问过二适先生,为什么不能把诗写得像白居易那样,明白如话,通俗易懂?先生的回答非常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读诗的如此,写诗的亦复如此。


  不过,也有例外。二适先生在一位学生买来的怀素自叙帖上曾题七绝两首,劈头就是两句晓畅的大白话:“怀素自叙何足道,千年书人不识草。”夸张是诗歌创作的一种手法,诗人作此惊人之语,有如佛家禅宗的“棒喝”,以期引起读者的注意。其实,先生的论书语录中,亦可见对怀素的肯定之辞。1979年,莫愁湖公园举办的二适先生书法展上展出了这件作品。展览开幕不久,公园领导很紧张地告知高可可,有人告状说这本自叙帖上的题诗有政治问题。因为毛泽东当年曾将此帖影印本赠送日本友人,可见是推崇的,而题诗则大唱反调。当晚,我和高可可找到当时的市委宣传部李秋阳部长家里,李部长了解来意后,当即表态,这是学术问题,不是政治问题,宣传部不会干预。这在当时是非常难得的。


余之自信有如此


  “余之自信有如此”,出自二适先生《题怀素自叙帖》诗中,说的是他对自己在书法艺术上的见解十分自信,而充满自信确是先生为人的一大特色。


《怀素自叙帖扉页题诗》

怀素自叙何足道,千年书人不识草。

怜渠景之酒肆间,只恐醉僧亦不晓。

我本主草出于章,张芝皇象皆典常。

余之自信有如此,持此教汝休皇皇。


  1976年,继乒乓外交之后,我国又展开书法外交。国家有关部门组织一批全国著名书法家与日本书法家举办作品联展,二适先生写的毛泽东词《浪淘沙·北戴河》。不久,画家范曾先生寄来一封信,当时二适先生因病住院,我把此信送往医院,先生于床头拆看后,笑了一笑,露出一种自嘲的神情,同时将信交给我看。范先生在信中说:“我和陈大远同志都认为,先生大作实为全场80幅作品之冠。”我当然为这种赞扬而感到高兴,于是对先生说:他们说您是全场之冠呢!先生的回答竟然是淡淡的一句:“当然如此啦。”接着又补一句:“不过,我何劳他人夸奖啊!”


  二适先生曾先后请人制印两方,前一方是“证草圣斋”,后一方是“草圣平生”。为此,他还作七律一首赠送为他制印的篆刻家。诗曰:“证圣何如得圣名,龙蛇飞舞豁平生。向来中国尊皇象,可信东吴产笔精。自宋奇觚为善解,老丁长乐欲无营。多君铁石明吾志,五百年前孰我争?”该诗又一次表现了二适先生在书法上的自信。


  原来,二适先生穷多年心力,写有《新定急就章及考证》  一书,该书考证研究了东吴皇象的《急就章》,而皇象当年刚被称为草圣。“证草圣斋”,就是考证草圣皇象作品的书斋。但是,直到晚年仍然勇猛精进的二适先生已经不满足只是考证草圣的作品了,他自己要直追草圣,甚至超越草圣了,于是又刻下了“草圣平生”这方章。诗的首句说,考证古代的草圣,还不如去争取做当代的草圣。诗的末句更是明白宣称,500年来,即明清以来几乎没有对手。


  二适先生确实好不谦虚,也可以说是毫不故作谦虚,满怀自信不也是一种质直淳朴、勇猛精进的精神吗?


“神交二十载”


  神交,常指彼此慕名而从来未谋面的朋友。二适先生有不少这样的朋友,刘海粟、赖少其、陆俨少都是其中佼佼者。


  扬州方智铠先生曾说他某年过沪,访问海粟老人,其时老人尚末获“解放”,谈及兰亭论辩,老人说,二适先生的驳议是真知灼见,实深敬佩,希望方先生去宁时代为致意。未及二日又遇刘老,说已写一松烦请二适先生题诗,惜方君匆匆离沪,未及取得。后此画由镇江某君携宁,二适先生曾挂于壁上数日,并为之题古风一首。画面是一有巨大创伤的孤松,二适先生诗中有句曰:何日沧浪作钓翁,与君从此抚孤松”,“剩与此图筋骨同,偃屈风流大江东。”通过一幅图画,二老的心已经相通。


  1980年代,海粟翁曾特地托人约见我们一家。交谈中,高可可谈到二适先生在书法艺术领域的自信时,海粟先生说:“我从来认为书和画本人都是天下第一,后来见到令尊的作品后决定让出一个,他是书法第一,我仍然是画画第一。“说罢哈哈大笑。


  赖少其先生也是与二适先生仅通信函而从未谋面的朋友。1977年,二适先生逝世,他从安徽发来唁电。1982年,他又从北京颐和园中国画研究院寄给高可可一首诗,诗曰:“神交二十载,未登夫子庭。笔墨继汉魏,论书数公能。是非何足道,右军写兰亭。后浪推前浪,波撼石头城。”二适先生的学术著作《新定急就章及考证》第一版,也是因赖少其和马飞海两位先生的大力推荐,才得印行问世。


《新定急就章及考证》局部


  陆俨少先生与二适先生的神交则是二适先生主动。1976年,宋文治先生携来若干陆老的山水册页请二适先生题诗,先生见后极为欣赏。我还记得先生当时说:“此翁不但画得好,题得也好,似曾熟读《水经注》。”这番话后经宋老转达,陆老很是感动,引为知己1977年春节,二适先生作《人日诗》两首,致函俨少先生求作《人日诗思图》,惜图未成二适先生便因心脏病发而突然去世。先生当时住在市立第一医院,我与高可可陪侍在旁。先生前曾在昏迷中断断续续交代我们“要保管好书帖”,又要我们“打开房门,陆俨少送画来了”。虽然是呓语,但可见先生心中所念。丧事办毕,高可可即将此情此景函告俨少先生,俨少先生刚回函要去二适先生照片一帧,不久就托方智铠先生送来了《人日诗思图》,画而上是幽静美丽的山水,而二适先生的形象正徜徉其中。俨少先生不久又画了一幅《人日诗思图》自己留作纪念,并满怀深情地题词:“予神交舒凫(高二适号舒凫)先生而未谋一面,丁巳春先生书来乞作人日诗思图,图未成而先生遽归道山,其令女可可书来,为道弥留之际,仍以为此图为言。感念存殁,岂任感叹,予遂补作一图奉寄可可女士。顷检箧笥,得先生二书,墓有宿草,而手泽犹新,不忍捐弃,爰为装成小卷,又作图畀其首。”


  顺便说一趣事,二适先生逝世后,我曾多次在报刊上见到一些文章,介绍某位艺术家,总会说此人的名字曾在二适先生病逝前被先生提及过。这类文字,真可谓“谬托知己”,也可能是传闻失实,以讹传讹。二适先生弥留之际确实就说了前述的两句话,除俨少先生外,没有提过第二个人。


“只留老眼互为看”


  林散之先生是二适先生晚年结识的一位知己。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两位被尊为“草圣”的书法大师都自称自己的诗写得好,而且诗比字好。他们都把“诗人”当成最光彩的称号,二适先生总是称林老为“诗翁”,而林老在二适先生去世后,含泪书碑,题为“江南诗人高二适先生之墓”。林高二老的书法作品中有大量的自作诗,二位的诗集也均已出版,在两部诗集中,他们相互酬唱的诗歌记录着他们如山的情谊和似水的风范。


  二适先生在一首《漫兴次和林散之诗老见寄之什》诗中写道:“诗翁书法木根蟠,脱手千篇也不难。今代何人与真赏.只留老眼互为看。”表现了一种“知音者希,真赏殆绝”的感慨。


高二适《答散之送蟹》

勃宰蹒跚安可跻,草泥横肆图霸披。

散翁不食舒翁食,美醋调来风味宜。

泻酒驱寒腥气赊,中宵郭索尚爬沙。

江风沉溺湖波浅,簖隐疏灯忽泛搓。


  1976年,二适先生在鼓楼住院,一天上午查房结束,先生见时间尚早,提出要去林老家坐坐。我即陪同步行至百子亭林老家。林老一见高老,欣喜之色犹如孩童,开口即向高老诉苦:“我如今成了扫帚星啦!”原来是书债如山,每天要把毛笔当做扫把扫个不停。林老晚年耳聋,高老取过桌上的纸条,在上面写了一句话:“你不会不扫吗?”林老也用笔谈方式回答高老,在后面写了八个字:“不写不行,皆是人情”。高老接着又是一句“那就逃到乡下去”,林老又回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高老接下去又是一句“那就活该了”。林老看罢,二老同时哈哈大笑。至今我都懊悔,当时没好意思将那纸条带走保存下来,多有趣的对话,多么可爱的老人,多么珍贵的友谊。


  如今细想当年事,二老的笑声中实在包含着许多尴尬和无奈。书法创作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名声,而大量的应酬之作又耗费了他们宝贵的时间,乃至生命。


  近年来,高二适先生的遗作——诗文和书法陆续问世,而且受到广泛欢迎。正因如此,一批冒名高二适的赝品甚至还有所谓的情诗,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某些公开出版物中,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桑莲居2016春季艺术品拍卖会

拍品征集


征集范围:古代、近现代中国书画、历代闽籍书画等。

征集电话:0595-28252888

     15906082345 黄剑波

征集邮箱:342387310@qq.com

微信客服:13489850000

征集地址:福建省泉州市东湖街华侨历史博物馆一楼 桑莲居艺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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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莲居艺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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