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除霾，进退两难丨“新风”进校，如何一碗水端平

Original 2017-02-16 南周绿色 千篇一绿

早在2015年底，北京的朝阳学校就安装了新风系统。视觉中国丨图

◆ ◆ ◆

撰文 | 谭畅张安彤杨梦晴

视觉 | 张安彤统筹| 何海宁

符昊是一家新风系统生产企业在山西临汾的经销商，他发现，“我们是赠送，送都难送出去，购买怎么进行下去呢？”

济南市一所学校，有家长联系企业给一个年级6间教室捐赠了新风系统。安装完后，学校拒绝媒体采访，闭口不提此事，担心学生觉得呼吸好空气要“拼爹”。

临近开学季。济南市中区8所学校中的8间教室，在寒假时安上了不同样式的新风系统。3300万元财政资金已备下，市中区1650间教室将在2017年秋冬雾霾季到来前配备空气净化设备，8间教室作为先行试点。

全国范围内，大部分孩子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雾霾天，希望在教室学习时呼吸上好于室外的空气，他们还需要再等一等。

在上学期末一轮轮重污染天气的压力下，多地家长呼吁给学校教室统一安装新风系统——它将净化后的新鲜空气吹进室内，置换污浊空气，在降低室内PM2.5的同时能解决门窗密闭造成的CO2升高问题。家长们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回应，如北京市教委在1月5日深夜回应，已部署中小学、幼儿园安装空气净化设备试点工作，由市级财政给予补贴。

新风系统不便宜，这是一切困难的根源。“设备加安装，大概两三万一间教室，这是大部分厂家能够接受的一个价格。”中国空气净化行业联盟秘书长邓高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电费、耗材更换、设备维保等开支没有计算在内。

◆ ◆ ◆

“没有统一的意见”

新风进校园，大部分地方还在观望。

据公开信息统计，河南郑州是继北京后第二个计划在所有中小学、幼儿园安装新风系统的城市。1月15日，郑州市教育局正式公布试点安装新风系统详细时间表，预计在2017年暑期，分期分批在该市所有学校进行新风系统设备安装和调试。

除此之外，目前总体处于论证及试点阶段的北方省市包括天津、陕西、山东济南、河北石家庄及保定。

在上述济南市中区的两会上，政府工作报告写明：“所有区属中小学及幼儿园空气净化设备及新风系统100%全配备”。槐荫区则在年前的党代会提到：“关爱儿童身心健康，在全区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教室安装空气净化设施”。

在这些开展论证与试点的北方省市中，河北保定市经由企业捐助，已经在全市安装了校园新风系统5292台，190所公办学校受益。

再往南，上海、江苏徐州等地新风进校园也在推进中。徐州市泉山区开展了试点，首批4所学校150余间教室安装的306台系统已投入使用。上海部分中小学已陆续安装了新风系统。

安装了新风系统后，徐州市星光小学二(四)班教室内PM2.5为21μg/m3。中国江苏网丨图

目前没有消息的地方，除非国家统一政策安排或企业个别捐赠，否则2017年内或难有大动作。比如济南市共10个区县，除市中区、槐荫区以外，其他区县还没有动静。“现在财政拨款都是专项资金专项使用，需要提前一年报财政，财政拨下来才能在今年使用。这两个区不是财力最雄厚的，但是提前一年做预算了。其他区去年年底做财政预算的时候没有把这一块的钱做进去，那今年就没法开展了。”当地一位接近教育系统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国家层面对于新风系统是否应成为教室标配，“现在存在分歧，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2月13日，教育部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中国教育装备行业协会会长王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北京市原定所有公办学校统一装新风系统，年前被有关部门叫停：“你是有条件搞，那广大的乡镇、落后地区怎么弄呢？全国义务教育均衡化，要在国家层面有统筹的安排和考虑。”

在北京市教委公开回应后，王富在北京参加了一个讨论会，有国家发改委、质检总局官员出席。背景板上原本印着“新风进校园”，临时接到通知后给盖上了。“现在是各市自己动作，也不会阻止。我个人意见是既然要统筹考虑，那应该出一个意见，不然下面不好操作。”

据媒体报道，目前北京已有学校自己安装了新风系统，相关试点工作也仍在开展。

◆ ◆ ◆

“送都难送出去”

保定市河北小学的所有教室已经装上了新风系统，这些新风系统来自企业捐赠。

“（我们）应该是第一批次，去年一开始有雾霾就装上了，比较早。”该校一位教师感觉新风系统效果不错。“每天来了之后，各班班主任就开开（机器），（雾霾）厉害的时候，学生基本一天都在室内活动，也不到外面去。”

据生产企业浙江星月电器有限公司（产品品牌造梦者）工作人员介绍，这一捐赠活动是和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联合开展的公益项目，总共向保定市公立学校捐赠23000台新风设备，涉及2.5亿资金。目前已经在190所公办学校安装了五千余台，并已投入使用。

邓高峰认为，在财政相对薄弱的地区，企业捐赠不失为推进“新风进校园”、解决教育资源分配不公的好方法。“捐赠行为是很多企业希望做的。给保定捐，相当于花钱打广告，而且可以带动一个市场。家长看孩子在教室的空气质量改善了，也会考虑自己家里要不要装。”

即使以这种公益形式，新风系统依然难进校园。企业有时承诺给学校捐赠几台新风机，不能覆盖所有教室，期望使用效果好的学校再回购。“我遇到有的校长说，我不要，我要了之后装谁那里？有的教室装，有的不装，不装的会抗议，校长怎么办？”邓高峰说。

济南市一所学校，有家长联系企业给一个年级6间教室捐赠了新风系统。安装完后，学校拒绝媒体采访，闭口不提此事，担心学生觉得呼吸好空气要“拼爹”。

另一所学校，有企业随机选了两间教室安装新风系统。教师手中没有检测设备，也不知道装上后有没有效果，只是看见指示灯由红转蓝，有点心理安慰。“就两间教室，好多学生轮不到，太重视了怕家长不乐意。”上述接近教育系统人士说。

符昊是造梦者在山西临汾的经销商，他想把临汾做成第二个保定。结果发现，“我们是赠送，送都难送出去，购买怎么进行下去呢？”

2015年左右，公司找各地经销商开会，提出销售新风系统，就要从学校入手。“厂家考虑，与其把钱用到广告上，不如把每个地区的品牌形象树立起来。每个地区的经销商都可以做赠送活动，保定不是做得最早的，但是做得最大的。”

捐赠活动原则上捐赠公立学校，不涵盖私立学校。因为每一个私立学校都是一个独立团体，沟通成本高。但在临汾公立学校碰壁后，符昊还是联系当地一间老牌私立学校，赠送了两台新风量400立方米/小时的新风设备，采购价格约13900元。同时，他在隔壁无新风系统的教室也安装了检测仪器，希望当地能直观地看到对比数据。

“私立看老板，公立看政府。公立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过程。你装了一个学校，别的学校就去告状。除非是市一级、区一级统一规划，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符昊说。

◆ ◆ ◆

“这个行业比较乱”

河北石家庄华兴小学誉兴校区，学生们在气膜体育馆上体育课。东方IC丨图

“安装哪一种型号在论证阶段中。”2月10日，济南市中区教育局相关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每个教室两万元是他们了解的中位价，他们要通过8间教室的试点，最终形成数套不同方案，每个学校可根据实际情况，比如教学楼新旧程度、密封情况、学生数量、学校用电负荷等，选择合适方案。

8间教室的数据至关重要。“因为现在没有别的人来告诉我哪个是最好的，哪个是适合的。”

价格不菲、产品陌生，又须动用财政资金——在公立学校安装新风系统的先行者显得尤为慎重。

“这个行业还是比较乱。”据邓高峰介绍，1990年代末，第一批新风系统企业进入中国市场，到2010年以前都没有太大发展。由于发达国家当时室外空气良好，引进的新风设备就相当于一个通风机，交换室内外空气，不考虑空气净化。

2011年，人们逐渐意识到雾霾危害健康后，空气净化行业迅速发展。空气净化器侧重室内空气内循环，但因在密闭空间使用，容易造成CO2升高，尤其在教室等人群密集的场所。加入滤网等净化装置的“中国专用”新风设备随即受到青睐，大量企业进入这一行业进行研发和生产。现在的新风设备价格偏高，还包含了一定的研发成本。

2015年9月，中国教育装备协会与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组织成立了校园空气质量课题组，北京市10所学校成为第一批试点单位，10家新风净化企业对口安装。2017年2月10日，邓高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第一批试点有的效果不错，有的并不理想。

除了产品本身质量问题，设计风量、实测风量、出风口位置等都会影响效果。“单纯去看厂家宣传册，似乎室内PM2.5都能控制到35微克/立方米以下，甚至出风口为零、个位数的也很常见。但从我们实测来看，即使出风口为零，在新风量不够、气流组织不好的情况下，教室PM2.5的浓度也有可能降不下去。”

而标准亦未有统一。根据1998年制定的《中小学校教室换气卫生标准》，小学、初中、高中生每人每小时换气量不宜低于11、14、17立方米，最新标准规定为19立方米。根据2002年的《室内空气质量标准》，每人每小时新风量标准为30立方米。两个标准相较差了一倍，企业在产品设计时不知该依照哪个标准。

加大新风量能降低CO2浓度，但又会带来能耗问题。一台新风量为100立方米/小时的新风机，相当于在墙上钻了洞，每小时往室内灌100立方米的冷风。室内温度降低，暖气、空调就要加大供热量。“风量越大，空气质量越好，同时损失的是温度和湿度。我们算过，北方供暖季的时候，一间教室按照每小时每人30立方米新风量进行换气的话，如果不加热回收装置，室内温度有可能会损失10度左右。”

如果没有相关产品标准以及安装后的效果验收检测，这个行业的发展将会无序。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质量检验协会制定了《新风净化机》《中小学教室空气质量规范》等一系列协会团体标准。2017年1月出台的《中小学教室空气质量规范》将室内空气质量分为两级，其中两个主要关键指标，要求一级的PM2.5浓度应低于35微克/立方米，CO2浓度低于1000ppm；二级PM2.5低于75微克/立方米，CO2低于1500ppm。并且标准中还规定了臭氧、甲醛、氨、TVOC等几个典型室内污染物的限值，要求一级空气质量必须所有的典型污染物浓度都应该低于限值，有任何一项浓度偏高都会划入二级，只有所有指标都合格，才是符合标准要求的室内空气质量。

中科睿赛（北京）环境科技有限公司参与了上述北京市试点，总经理吴光雨表示，据该公司测算，一间30人左右的教室要达到A级标准，新风量须达到每小时1500立方米，达到B级标准须1000立方米。

他们在试点中设计的方案是安装1000立方米新风量的吊顶式新风机，价格在两万至三万元之间。机组放置在走廊里，可以减少噪声干扰，室内天花板上布管道和风口。“我们做过实验，新风量低于800，教室里的CO2降不下来。”

◆ ◆ ◆

“幼儿园更迫切”

新风进校园，不是把设备装上就万事大吉。安装之后的维护管理必须跟得上，否则花出去的钱可能打水漂。

1月的重污染天气里，国内最早安装新风系统的北京市中芯学校执行校董周宪明写了一篇文章，分享他40个月的抗霾经验。

2015年，北京市中芯学校买了第一批106台新风机，花费约120万元。2016年有一天发布重污染红色预警，大兴区一百多所中小学一共有七百五十多个孩子去上学，其中中芯学校700个。

但也是那一天，周宪明有一项新发现。“室外AQI（空气质量指数）400的时候，我们还OK。但是AQI到450的时候，我们的防护能力就好像破功了，也升到快200。”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后来发现，问题出在渗漏，走廊的脏空气会通过门缝渗进教室。学校决策后又花了60万元，在走廊里安装了新风机。2017年1月4日大兴区AQI达到570，装了新风机的走廊保持在250以下，教室内保持在五六十。

原先教室内经过40分钟的净化效果，容易在学生下课进出教室的1-2分钟内完全破坏。这一情况，在走廊安装新风机后也得到改善。

“我（写文章的）目的是，各个学校不要盲目装新风。投了钱然后发现很挫折，有一段时间我和负责学校总务的老师一共六七个，在那儿开会，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这个仗要怎么打。我们现在比较成熟，敢把这个经验与大家分享。政府要和学校把管理方面弄清楚，不然浪费钱。”

周宪明正在为学校保洁人员讲解雾霾的危害以及新风机开启时需配合的事项。北京市中芯学校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