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商家在外卖订单高峰期，无暇看订单上有没有勾选“无需餐具”，就统一配送餐具。还有商户为图方便，提前把餐具放在了包装袋里，嫌麻烦也就没有取出来。
即便将全球的PLA供给中国，也只能满足国内可降解塑料餐具市场的零头。
“可降解是一个选项，但不是包治百病。如果能让现有的一次性塑料做到可回收、可循环利用，将是另一条缓解白色污染的路径。”
学生们的消费心理和习惯尚未完全转变。“还是因为方便，用完就可以扔，也有学生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餐盒。”
（本文首发于2020年11月5日《南方周末》）
2020年2月15日，重庆一家火锅店的工作人员在准备外卖菜品。疫情促使不少商家加大外卖业务，也增加了塑料餐盒的使用。 （新华社/图）深圳骑手李子兵还没来得及脱下顺丰的工作服，就把麦当劳“麦乐送”的包裹放上电动车。他已经对忙碌的生活习以为常。不过这段时间，他需要向订外卖的客户做解释的场景变多了。“为什么没有配餐具？”“麦旋风雪糕没有勺子怎么吃？”“抱歉，现在深圳区域的外卖平台是默认您不需要餐具的，如果您要餐具需要专门勾选，您可能漏看了。”“抱歉，现在麦当劳不免费提供一次性餐具了，您需要在订餐微信小程序上专门购买。”李子兵一开始觉得解释很麻烦，以至于有时看到外卖里没有餐具，他还会顺手塞进去一份。但他现在也慢慢理解了，“都是为了环保”。2020年初，国家发改委、生态环境部发布新“限塑令”，对餐饮行业出台诸多新规，从2020年底起，一次性塑料吸管、餐具和不可降解塑料袋，都将逐渐告别我们的生活。2020年9月，《深圳市生活垃圾分类管理条例》规定，餐饮服务和餐饮配送服务提供者不得免费向消费者提供一次性筷子、叉子、汤匙等餐具。与骑手李子兵一样，外卖平台和商家都面临着改变，甚至有创业公司正在循环使用和回收餐具。但是，替代品的缺乏和难以改变的消费习惯，都是难题。
减少一次性塑料消耗，更直接的办法是减量。目前，饿了么和美团都在App里提供“无需餐具”选项，在北上广深四个一线城市更是默认选项。不过，有许多消费者吐槽，即便勾选“无需餐具”，商家还是会配送餐具，家里积攒了很多未拆封的一次性餐具。美团和饿了么亦承认存在这一现象。饿了么公益负责人时欢解释，有的商家在外卖订单高峰期，无暇看订单上有没有勾选“无需餐具”，就统一配送餐具。还有的商户为图方便，提前把餐具放在了包装袋里，嫌麻烦也就没有取出来。对商家来说更在意的是，选了“无需餐具”而被送了餐具的客户，很少到外卖平台上投诉，顶多发发微博、微信吐槽。由于少有对商家“多余地配送餐具”的投诉，外卖平台也难以知晓这种行为有多普遍。而想要餐具却默认勾选“无需餐具”的客户，如果商家的确没有配送餐具，反而会投诉。骑手和商家都有可能成为这种投诉的承担者，利弊权衡下，商家宁可一律配送餐具，李子兵们也就会“顺手塞一份餐具”。能对用户选择“不需要餐具”但仍配送餐具的商户给予资金处罚吗？时欢表示，“平台不是政府部门，没有对商户的执法权。”“限塑”的责任应更多落在商户还是平台，一直有争议。美团相关负责人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外卖平台是撮合商家和消费者交易的平台，自身不生产餐品，不直接采购、供应餐具和包装。“但美团作为平台，有责任积极响应，联动行业寻求更多的解决方案”。流量是外卖平台约束类似行为的抓手。饿了么和美团都出台了对商户遵守“无需餐具”选项的流量激励/处罚措施。“对忠实执行‘不需餐具’的商户给予奖励，给他们更多出现在平台前排位置的机会，也相当于对不遵守的商户的一种惩罚。”时欢表示。
在新限塑令出台后，各地纷纷跟进出台本地版本。上海市的本地限塑方案向饿了么征求意见，征求意见稿中写道，外卖平台应将一次性塑料餐具减量和替代情况作为平台入驻商户的审核条件。但饿了么反馈，平台对入驻商户作出这样的审核没有法律依据，也不具可操作性——“平台不参与商家的经营行为，没有能力去核实商家的行为真伪，且容易造成商户弄虚作假申报”。在正式发布的《上海市关于进一步加强塑料污染治理的实施方案》中，这条要求改为“制定一次性塑料制品减量替代实施方案，每年向社会发布执行情况”。外卖包装袋是较容易解决的一环，许多外卖商户已经用纸袋代替了塑料袋。但在替代一次性塑料餐具上，全国的餐饮、外卖行业都面临困境。江南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教授王军介绍，目前塑料吸管和塑料袋的替代品——纸吸管和PBAT（一种生物降解塑料）塑料袋的产能现在都逐渐跟上了，但一次性塑料杯和餐盒的替代品成本高，产能不足，且性能尚不足以与传统塑料媲美。首先是成本担忧。饿了么对上海市方案征求意见的反馈函中援引了数据：“进行一次性塑料吸管替换后，喜茶全年增加成本2000万元，汉堡王增加成本1500万元，金拱门增加成本4000万元。”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纸吸管已经是成本控制较成熟的替代品，一根纸吸管的价格大约比一根传统塑料吸管贵50%，而PLA（聚乳酸）餐盒的成本可能是传统塑料餐盒的5-6倍。而且，新材料的性能和产能尚不能支撑替代。目前，PLA是一种用于食品的主流生物可降解塑料，“PLA材料的餐具和杯子耐热性还不太好，强度不太稳定，容易折断或是折损，在配送上存在风险。”时欢向南方周末记者直言，“外卖行业里目前还不存在成熟的可降解餐盒。”饿了么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的材料显示，根据咨询公司IHS Markit发布的调研数据，2020年PLA全球产能约29万吨，其中北美与欧洲市场预计会用掉其中的65%。而据清华大学环境学院的行业调查数据，中国一次性吸管、餐饮盒及杯与盖等一次性餐具2020年消耗量预计为140.3万吨左右。因而，即便将全球的PLA供给中国，也只能满足国内可降解塑料餐具市场的零头。王军介绍，一次性餐盒的替代品还有淀粉生物降解塑料和纸浆模塑两种方案，但纸浆模塑餐盒成本高，淀粉塑料除了耐热性不好外，由于其原材料是玉米等主粮制成的淀粉，“将来可能还会面临工业与农业的竞争。”王军感到，各地在执行新“限塑令”时，普遍更重视可降解塑料替换这条解决路径，忽视了建设高效回收体系，“可降解塑料也需要回收回来再堆肥才行，不是说扔在自然界就会降解，所以应该是替代材料和回收体系两条腿走路。”可降解塑料的处理需要满足特定条件，如PLA需要通过堆肥，在温度高于55℃或富氧和微生物作用下才能降解为二氧化碳和水，需要单独的回收、处理体系，但目前各地垃圾分类方案中尚不存在“可降解塑料”这一门类。专门的可降解塑料堆肥设施仍短缺，最终导致可降解塑料和普通废塑料的命运别无二致——被焚烧或填埋掉。饿了么也在反馈函中建议，上海市政府除了重视前端的可降解塑料替代，也应重视后端的可降解塑料处理能力建设，“如果不能将可降解餐具分类收集并建设专业降解设施处理，在上海市主要采用焚烧处理垃圾并且未来规划全量焚烧的情形下，（商家提供可降解餐具）对于提升环保水平意义不大”。王军认为，除了采用可降解塑料，那些造成白色污染的一次性塑料制品，也还可以“挽救一下”，将它们重新利用起来。“可降解是一个选项，但不是包治百病。如果能让现有的一次性塑料做到可回收、可循环利用，将是另一条缓解白色污染的路径。”目前已有创业公司发现了这块商机。在杭州、台州、深圳等地，打开支付宝App的“易代扔”小程序，可以让人上门帮忙扔垃圾。“易代扔”CEO牛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正在与饿了么讨论回收一次性外卖餐盒。由于塑料餐盒过于分散，难以收集，并且需要耗费清洗的人工成本，目前几乎不被视为可回收物。牛棚发现，塑料餐盒是PP材质，废餐盒做成再生塑料后价值5000元/吨，“很多城市都有当地的回收公司愿意回收PP，也有流水线的办法去清洗餐盒，但他们不知从哪里找货源，因为拾荒者看不上这些餐盒。”“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把一个个餐盒变成一百公斤，放到一个地方去，也就是回收、集中。”牛棚尝试与当地的回收厂家合作，按照距离生活小区的远近，分别建设废餐盒暂存点、粗分拣点、打包站，在打包站里把废餐盒压缩成块，就成为回收厂家可以再生利用的原料了。牛棚感到，在整个废餐盒回收体系缺失情况下，凭借私企的努力搭建体系相当艰难。“我们目前干的是锦上添花的事情，量很小很小。”塑料业内畅想，废塑料最高效的利用方式应是同级利用——废弃塑料水瓶经过清洗、消毒，达到食品安全标准后，重新作为塑料瓶使用，一次性奶茶杯、餐具等同理。不同种类的塑料如果混杂在一起，再利用时会存在食品安全风险，解决此问题的难点在于如何精准回收，同级利用也还缺乏法律支持。“现有法律还不支持将废塑料应用到食品领域”。王军表示，目前美国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已经可以为某种塑料可否在回收以后同级利用作出认证，国内也有食品接触材料专业委员会在推动此事。
餐馆、食堂里的餐具都是循环使用，外卖餐具为何不能？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亦有公司开始酝酿解决此问题。类似于暂存快递的“丰巢”，深圳爽提公司已经在高校投放“外卖柜”——骑手将外卖投递于此，学生取走外卖、用餐完毕后，把餐盒还回外卖柜。全职骑手或勤工俭学的学生收集餐盒，送到食堂清洗后，循环利用。“校园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我们只做食堂的外卖，面向学生，商户和用户群都是比较固定的，这就有利于餐盒的回收。”爽提CEO段跃江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他们所用的餐盒并非一次性塑料，而是类似于市面常见的“乐扣乐扣”餐盒，可以循环使用。“这个模式我们探索了半年，证明是可行的。”2020年上半年，爽提公司的餐盒循环项目已经在南方医科大学顺德校区落地，但也遇到了困难。比如学生们的消费心理和习惯尚未完全转变。给专职骑手多开工资，他们大多愿意在送餐之余增加一份回收餐盒的活儿。但勤工俭学的学生则会担忧他人的指指点点，“怕被人说成是收剩菜的”。而在校园里，循环餐盒和可降解塑料两种模式也形成了竞争关系。除了循环餐盒，南医大顺德校区的学生在点食堂外卖时，还可选择可降解塑料餐盒。段跃江发现，在循环餐盒刚刚推出时，有80%的学生在点外卖时会选择循环餐盒，但后来许多学生转而选择可降解塑料餐盒，“还是因为方便，用完就可以扔，也有学生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餐盒。”也因为这点，爽提公司将他们的模式定名为“循环餐盒”，而非外界常常提及的“共享餐盒”。南医大顺德校区校方要求，商户若使用可降解餐盒，需要缴纳一定的“垃圾处理费”。段跃江坦言，这是校方考虑到爽提建设循环餐盒体系增加的成本，给予的政策支持。“说实话，循环餐盒中，回收这块我们纯粹是投入，产出还是靠送外卖这个环节。”下一步，爽提准备用循环餐盒模式吸引有限塑需求的更多高校，以摊薄成本。王军介绍，欧美一些国家已经在实行PET瓶押金制，消费者购买一瓶可乐需要向商家支付瓶子的押金，用过的瓶子交还给商家，押金即可退回。“就像过去我们买玻璃瓶装的啤酒一样。”但欧美国家的消费场所较为集中，一片区域内可能只有一个购物中心，中国则相当分散，提升了精准回收的难度。据南方周末记者搜索，在各地的限塑方案中，江苏、江西等地也已提出塑料制品押金回收、积分奖励等制度。吸管、外卖、快递……我们似乎离不开塑料。结实、轻便、斑斓，塑料让生活更加便利。可废弃之后，数百年才能降解的塑料已出现在一些不可思议的地方——北极、世界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乃至人体体内。从欧洲到中国，从城市到田间，“20世纪最糟糕的发明”正被法令禁止。真的不能再用塑料吸管喝奶茶了吗？继续使用会受到处罚吗？不用塑料用什么？“限塑令”倒计时两个月，我们聚焦政府的行动、企业的改变、产业的狂欢以及公众的迟疑，寻找答案。更多报道，敬请点击链接或扫描二维码，关注南方周末“塑”战专题 ↓↓“双十一”的快递包装居然去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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