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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共有48家重点排放单位,目前检查只发现这一家企业没有按期足额清缴配额。据生态环境部数据,按履约量计,第一个履约周期的履约完成率为99.5%,但按企业个数统计的履约完成率未公布。
“许多小型企业没有经历过完整的履约周期,没有把它当回事,在年底碳价达到六十多元的高点时‘临时抱佛脚’,多付出了许多成本。”在履约截止前的最后几天,许多中间商在朋友圈和各种微信群发布交易信息,协助买卖双方达成交易,并从中抽取佣金。
目前全国碳市场采用的是强度控制的方法,并没有采取总量控制机制。如果缺少了这个总的“帽子”(Cap),企业获得的配额只与自己的排放绩效相关,没有与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直接关联。(本文首发于2022年1月13日《南方周末》)
2021年7月16日,全国碳市场正式“开张”,图为交易实时信息画面。 (新华社记者 肖艺九/图)
2022年新年伊始,全国碳市场爆出“碳排放配额未按期履约第一案”。据苏州市生态环境局披露,1月1日,苏州市生态环境综合行政执法局在对张家港某公司检查中,发现该公司未按时足额清缴碳排放配额。碳排放配额是指企业的二氧化碳排放限额,是碳交易的基础。在碳市场中,各企业被分配一定量的初始配额,实际排放量小于配额,则可出售或保留配额;实际排放量超过配额,需要到碳市场购买配额或通过国家核证自愿减排量抵消。在履约期结束前,企业需要对实际排放量和配额进行“清缴”,前者需小于等于后者,完成履约。2021年7月16日,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开市,第一个履约周期为2021年1月1日至12月31日。2021年底前,首批纳入的2162家发电企业需要完成清缴。当前,我国碳市场还处于起步阶段,企业的碳排放配额免费发放且相对足额,履约压力很小。但仍有个别企业没有履约,好比解答“送分题”,仍然交了白卷。多位受访者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这反映出部分企业尤其是小企业对碳市场不熟悉、不重视,交易的能力和专业队伍建设还存在不足。据生态环境部数据,截至2021年底,碳配额两年累计成交量1.79亿吨,与45亿吨年配额相比,总换手率只有约2%。而此前地方试点碳市场每年换手率平均为5%,欧盟碳市场2020年换手率达到400%。显然,作为碳交易的核心,配额如何分配,既增加全国碳市场流动性,又不给企业增加过大经营压力,需进一步完善。“第一案”的处罚尚未公开
按照生态环境部要求,“双随机、一公开”(随机抽取检查对象、随机选派执法检查人员、抽查情况及查处结果及时向社会公开)的抽查范围中,不仅包括企业污染物排放,还包括碳排放。2022年1月6日,苏州市生态环境综合执法局大气科科长吴高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执法人员检查了该企业管理人员登录的全国碳排放权注册登记系统的信息,注意到其并没有按期清缴碳排放配额,经询问相关负责人和工作人员、现场调查取证,进一步确认了违法嫌疑。苏州共有48家重点排放单位,目前检查只发现这一家企业没有按期履约。吴高鹏说,由于该案处于立案调查阶段,该企业没有按期履约的详细案情,将与处罚结果一起,在调查结束后对外公布。虽然处罚结果暂未公布,但依据《碳排放权交易管理办法(试行)》,重点排放单位未按时足额清缴碳排放配额,处二万元以上三万元以下的罚款。2021年3月30日,全国碳市场顶层设计《碳排放权交易管理暂行条例(草案修改稿)》公开征集意见,罚款金额有所提升,规定为十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以下。从现行处罚力度来看,并不足以对企业形成震慑。按2021年12月31日碳市场收盘价54.22元/吨计算,企业购买几万吨配额就需要几百万元,远高于罚款金额。华北电力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袁家海建议,对于没有按时完成履约的企业,处罚应对其是否具有配额缺口作出区分。“就像没有报税和偷漏税是两码事一样,企业没有履约和没有购买足够的配额也应该分开处罚。如果是后者,处罚力度要更重一些。”企业今后还需加强碳排放信息公开。2022年初,生态环境部印发《企业环境信息依法披露格式准则》,企业要披露的关键环境信息中,也包括碳排放量、配额清缴情况等。临时抱佛脚,年底碳价高
全国来看,没有按时履约的重点排放单位或许不止一家。据生态环境部数据,按履约量计,第一个履约周期的履约完成率为99.5%,但按企业个数统计的履约完成率未公布。据《财经》报道,多位业内人士估算,履约率在95%左右,意味着百余家控排企业未完成履约。创绿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莫凌水认为,总的来看,全国碳市场开年的履约完成率“比较理想”。这与此前碳市场试点时的情况类似,没有履约的企业只是个别现象。全国碳市场开市之前,早在2011年,北京、广东等七个省市已经开始碳排放权交易试点。莫凌水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试点至今,履约率高的核心原因都是配额总量宽松。“企业通常不缺配额,即便缺少量也不会很大,只需要花比较少的钱再购买配额。”不过,宽松的配额下,仍有企业未完成清缴,说明这些企业对碳市场还不够了解、重视。“许多小型企业没有经历过完整的履约周期,没有把它当回事,在年底碳价达到六十多元的高点时‘临时抱佛脚’,多付出了许多成本。”碳管理咨询师、《碳中和时代》作者汪军观察到,五大电力集团(国家能源投资集团、华能集团、国家电力投资集团、华电集团和大唐集团)等大型电力企业较有经验,在履约截止前一两个月时就交易配额,当时的碳价处于三四十元的低点。“这是碳市场推进过程中必经的教育过程。”汪军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企业吃过教训,交了学费,下一年会好一些。除个别企业未完成履约外,高履约率背后,是并不算活跃的全国碳市场。根据生态环境部公布的数据,2021年7月16日,全国碳市场正式开盘当日取得“开门红”,开盘三刻钟即涨停,首日成交量达到410万吨。但从第二个交易日起,成交量迅速下降,甚至部分交易日成交量不足百吨,几乎丧失了流动性。进入11、12月,由于履约期将近,碳市场又开始回暖。12月成交价突破60元/吨,12月28日全国碳市场出现盘内涨停。12月成交量占整体交易量的76%。“碳价预期上涨的情况下,企业就算有富余配额也不愿意卖。”汪军说,12月多个交易日挂牌的配额甚至在开市后就被抢购一空,在履约截止前的最后几天,一些企业即便有钱也很难买到配额。汪军身边就冒出许多中间商,他们在朋友圈和各种微信群发布交易信息,协助买卖双方达成交易,并从中抽取佣金。12月31日,碳市场收盘价54.22元/吨,较7月16日首日开盘价上涨13%。但这较欧盟如今八十余欧元/吨的价格,还有十倍的差距。配额:从免费过渡到有偿
即便活跃度不高,昆山杜克大学环境研究中心主任张俊杰评价:“从0到1这一步非常重要,建立起世界最大规模的碳市场已经是巨大成就,全国碳市场还是开了一个好局。”
张俊杰等人近日发表的一篇论文研究发现,虽然中国试点区域碳市场不活跃、碳价低,但是对促进企业节能减排、提高生产效率仍然有效。地方试点碳排放配额的流动性每提升1%,碳排放量就会减少3.75%;碳价每提升1%,碳排放总量就会减少0.043%。但张俊杰也指出,这一结论不能简单放大到全国碳市场,还需要更多数据支持。完成了从0到1的跨越后,提升全国碳市场的活跃度势在必行。企业初始碳排放配额怎么发是关键。配额过高会导致碳价低迷、交易量萎缩,不利于双碳目标实现;若配额总量过于紧张,则会导致配额供不应求、碳价过高,增加企业的经营压力,甚至影响经济运行和能源安全。在早期碳市场试点中,主管部门曾依据企业的历史碳排放数据发放配额,但这会导致“鞭打快牛”现象:减排较早的企业获得的配额比减排较晚,甚至没有采取减排行动的企业少,挫伤“优等生”的减排积极性。目前全国碳市场采取的是基准线法,主管部门制定一条行业内的基准线,这条基准线可以是行业平均值、先进值,或者任意数值。企业获得的配额为实际产量乘基准值。业内普遍反映,第一个履约周期的基准值设定得较为宽松,且企业初始获得的碳排放配额全部为免费发放。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之所以第一个履约周期的配额免费发放且总量较为宽松,是考虑到不给发电企业增加过多经营压力。近年来煤电全行业亏损面超过50%,特别是2021年煤价高企,煤电企业几乎全部面临亏损。碳市场是二级市场,配额发行市场是一级市场。“免费发放配额相当于给企业发钱,免不了有些行业发得多,有些行业发得少。”张俊杰说,未来碳市场纳入发电行业以外的更多行业后,如果继续采用免费分配配额的方法,一定会产生行业间公平性、区域间公平性的问题,“这是一个不可逾越的技术障碍”。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法是引入有偿分配,并逐步提高有偿分配的比例,交给市场去调节。例如,作为世界上最成熟的碳市场,欧盟碳市场初期以历史排放法为主,配额几乎均为免费分配,导致过度发放,市场并不活跃。随后欧盟改为以基准线法为主,并规定至少48%的配额采取拍卖方法分配,才有了如今生机蓬勃的碳市场。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基准值的标准将会越来越严格,而且有偿分配也已纳入我国碳市场顶层设计。近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要素市场化配置综合改革试点总体方案》,提到“探索建立碳排放配额有偿取得机制,丰富交易品种和交易方式”。全国碳市场缺了一顶总量控制的“帽子”
除了调整碳排放配额,全国碳市场还亟需其他配套改革。
张俊杰称,碳市场采用总量控制和交易(Cap and Trade)模式,但目前全国碳市场采用的是强度控制的方法,并没有采取总量控制机制。如果缺少了这个总的“帽子”(Cap),企业获得的配额只与自己的排放绩效相关,没有与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直接关联。由于2030年前我国要实现碳达峰,张俊杰建议,至少在“十五五”(2025-2030年)期间,全国碳市场要设定总量控制目标。金融工具也需更丰富,当前全国碳市场只有现货市场,没有期货市场。“大多数交易都集中在履约期前一个月,说明全国碳市场目前主要还是规制工具,不是金融工具。”张俊杰称,而在欧盟碳市场,约98%的交易量都是碳期货等衍生金融工具的交易,现货交易只占很小比例。为何要引入衍生金融工具?张俊杰认为,一方面是提高交易量,现在的全国碳市场是一个“薄市场”,交易量小、碳价低,价格信号扭曲,无法充分反映企业的减排成本。另一方面是企业需要碳金融工具帮助其做风险管理,因为企业天然不喜欢波动,偏爱确定性信息,所以价格稳定的碳期货产品更方便企业提前做财务规划。莫凌水预计,中国要成为最大的碳交易市场(以交易量计),配额的交易量至少要达到配额总量的2倍以上,相当于80亿吨二氧化碳,约等于欧盟碳市场2020年配额的交易量。如果要达到这个交易量,就必须尽快启动碳期货市场。对中国而言,启动碳期货市场的一大挑战是部门监管责任的统筹,碳市场的主管部门是生态环境部,而对金融产品的监管职责并不在其职权范围内,未来需要打通多部门监管权限。更长远的是,碳市场要与电力市场建立连接。袁家海说,我国目前还没有全国电力市场,电价市场属性弱。由于2021年煤炭价格过高,一些亏损火电厂停机,我国在10月进一步深化电价市场化改革,扩大市场交易电价上下浮动范围,但10月以来电价的涨幅只能消化煤价的上涨,无法覆盖碳价的成本。张俊杰形容发电企业的困境为“堰塞湖”。由于电力没有市场化,碳价上涨的成本都由发电企业承担,并不能通过电价的变化有效传导到下游用电方。2022年,全国碳市场迈入第二年,重点排放单位将对2021年的碳排放情况履约,新的基准线如何划定备受关注。“十四五”期间,钢铁、有色、建材、造纸等八大高排放行业也将陆续纳入,更大的市场规模意味着更复杂和更不确定的情况。据多个机构测算,2030年全国碳市场碳价可能将达到百元/吨左右,约等于目前的两倍。
记得加小千为星标,不遗失彼此。本文首发于2022年1月13日《南方周末》,原创作品欢迎转载,转载请与后台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