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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楚萧VS丁一滕:你怎么对我那么客气

剧有趣 2021-06-28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吕彦妮 Author 吕彦妮

鼓 / 楼 / 西 / 剧 / 场
DrumTower West Theatre
- 戲 劇 文 化 的 傳 播 者 -


在话剧《我是月亮》第一轮第二场演出结束的隔天,我们趁剧组休整的间隙,来到鼓楼西剧场。导演丁一滕和在其中饰演贾斯汀的演员屈楚萧,以及舞台上布景都在,一切静待发生。

我和丁一滕坐上了两只小木马,屈楚萧则选择坐在了一把站台凳子上——这些都是《我是月亮》剧中的重要道具。

我们的谈话是从这部戏开始的,当两个年轻人的经历在剧场里相交,他们共同分享着关于伤口和痛感,也关于温柔和脆弱的体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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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频制作:余见淙,制作监理:陆慧婷



丁一滕×屈楚萧:

想和你一起到月亮上去



吕彦妮·电台节目·Ni TALK   Vol.7

 

嘉宾| 丁一滕 屈楚萧

采访者|吕彦妮 


丁一滕

导演
代表作《新西厢》《窦娥》《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等。

屈楚萧
演员
代表作:电影《流浪地球》《我要我们在一起》等。


吕彦妮
媒体人、自由撰稿人


本期话题亮点

02:24 现在这个时代我们这些年轻人有时候觉得,伤口和痛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它并不是一个特殊的东西。
03:51 其实任何表演都一样,哪怕是一个喜剧,也是在暴露我自己。
06:54 你说的改变是说让这些经历都消失吗?还是说让这些伤口,这些痛感不再发生?好像还蛮难的。
09:11 你要知道自己做什么是最合适,做什么事最漂亮的。先把这个做好,再说别的。
11:03 我舞台上有三十多个电话,你的目的就是给别人打电话,电话打不了你就把电话砸了。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12:38 「丁一滕你对我不对,你对我怎么那么客气啊?」

13:24 一个人拿着这么多电话,就是试图跟外界有一些沟通跟联系,但他永远找不到这个联系。
14:16 莎士比亚写剧本都有人骂,有人骂我几句怎么了?
15:03 这世界上什么样的情况都可能发生,所以好像我只要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就行。
16:14 温柔有很多种,我是一个将军,我今天要去踏平这个国家,但我路过了一朵小花,这个小花很漂亮,我绕过了它,这就是这个将军的温柔。
18:10 我不惧怕因为我知道我有戏剧,我有戏剧就够了,它能够包容我的一切,包括我的一切。因为我在戏剧当中充满了安全感,戏剧舞台给了我所有想要的东西。
23:04 我要当我自己,这难道不是天赋人权吗?
24:53 搞戏剧节不就是因为孤独吗?
27:09 生活没有给他一个出口,但是戏剧了给他的一个出口。
37:34 这条命要搁这儿了,也就这样了,我也就够了,我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野心了或者想干嘛。


谈话内容精选


吕彦妮:咱们这场对话是因为《我是月亮》而产生的,因为你来导了这个戏,然后大萧来演了这个戏,所以得先让你们俩来说说这个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戏。


鼓楼西版话剧《我是月亮》海报


屈楚萧从我的角色出发就是,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你表面多么光鲜亮丽,还是看起来多么普通还是丑陋也好,每个人内心的出发点和所遇到的问题本质上是一样的。每个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生活上的问题,从小到大总会有让自己不舒服的、难受的、不开心的事情。
可以把它们理解成一个伤口,那么伤口都会留疤,但日子还在过。我看到这个疤,就能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但是它不会影响我过生活,我的手还是一样的。


吕彦妮这回等于是伤口没有消失在任何地方是吧?


丁一滕对。现在这个时代我们这些年轻人有时候觉得,伤口和痛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它并不是一个特殊的东西。我说我孤独,大家都孤独,大家都有痛,好像大家都能够共情。


吕彦妮你们会感觉说好像没有伤口,没有伤痕,没有故事是不是就反而变得平凡无聊了是吗?


丁一滕对,好像真的就是没有意思的一个人,或者说就不是一个现代人。我不能说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原因,反正好像我们成长起来就是这样,对这东西特别敏感,然后也司空见惯了,大家都带着自己的痛一起来进行创作。
那天有人问我说:「你怎么激发他的痛?」我心想用激发吗?现在好像排练都不用再激发演员说出他们的故事,亮出他们的伤痕,每个人都已经非常明显了。


《我是月亮》定妆照,屈楚萧饰演贾斯汀

人物摄影:邵启轩,海报设计:张立国


吕彦妮你会有羞于去表现的情况吗?因为其实这个戏有对演员挺高的一个要求是,其实你是要在台上暴露自己的,你要暴露自己的弱点,如果只是演其实是有点不够。


屈楚萧其实任何表演都一样,哪怕是一个喜剧,也是在暴露我自己。只是现在这个主题是伤痛,就好像要比别的戏暴露更多。其实不是,都要暴露。演员本身就是要把自己剖出来给舞台,给角色,这就是一个暴露的工作。
其实有比演员更暴露的工作就是编剧,因为我们演员有一层角色的保护,但是编剧可能真的是在暴露自己的经历或者身边人的经历。我们看编剧写的东西,可能真的就在读他自己经历的事情,我们演员演出来,观众欣赏的是角色。



吕彦妮我好奇你背后的潜台词,因为它可以有很多种解读。其实这个剧本里面有好多潜台词:自行车、月亮……这些东西其实有好几层理解。你会在排的时候跟演员把这些东西全剖析开吗?还是你们让他们慢慢去找?


丁一滕我在选演员的时候,就看到了在他们身上最需要什么和他们那个东西在哪儿。像我刚才说的,他暴露其实并不是这个戏最重要的东西,这其实是这个时代当中年轻人一种接受的状态。他已经接受了这些东西,带着这些东西特别昂扬地生活,然后往下走。我觉得这就是这个戏里特别动人的诗意所在。
他并不是说我这儿血淋淋的,你来看,而是他的小背心被扯走之后,他满身伤痕站在那儿,电话响了,安迪来电话,他就马上回去追安迪的电话,生活再继续。生活在让你继续追寻,在趋于行动。这个是这个戏特别有意思的地方。


话剧《我是月亮》剧照,摄影:王亭


吕彦妮我在看之后会有一个感觉,这里面有改变的可能吗?为什么不改变那么多的伤痛,那么多的无奈的东西,因为接受是一个听起来没有选择的选择。


丁一滕你说的改变是说让这些经历都消失吗?还是说让这些伤口,这些痛感不再发生?好像还蛮难的。
我觉得这个戏跟《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其实还蛮像的,朱宜(《我是月亮》剧本作者)的剧本里边那种天然的诗意的,和那种坦诚的和习惯的东西,正好到了我现在这个阶段。我在早几年《拥抱麦克白》的时候,《女仆》的时候,是表现人们全都不接受这种状况,我要改变。


吕彦妮那个时候要改变的原因是什么?


丁一滕那时候激情,那个时候充满幻想,那个时候好像对什么关系都不在乎。


吕彦妮你怎么看他说的接受。


屈楚萧有可以改变的东西,有是真的是改变不了的东西,很多事情不是你说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我们不是说所有东西都默默忍受,默默接受它,但是如果说真的是无法人力所为的事,只能自己给自己做功课了。


话剧《我是月亮》剧照,摄影:王亭

 

吕彦妮在那天的演出里面,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动的力量,就是行动做事情的力量。


屈楚萧你说我工作状态的这种动。


吕彦妮你在往前走,在做事情,因为「说」有的时候真的是很无力的东西。


屈楚萧我头两年就总喜欢说:「我要做演员,我要做演员,我要做好」。我先不说喊口号这个行为好不好,这句口号的目的地是个好的方向,我现在还是那个方向,但我只是不说了,因为我即便不说,并不表我没做。


丁一滕他的排练的行动性非常强,而且他话不多,他在排练的时候那种对别人带动是我没想到的。在这个团队里边,所有演员里边,他的外号叫「班长」,40多岁的演员都叫他「班长」,大家共同推举的。因为他有一个行动上的表率作用,而且在舞台上的行动特别积极,清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这个是我完完全全没想过的。


吕彦妮你最初就只是认定了让他演现在这个角色对不对?没有其他的选择吗?还是他试过其他的?


丁一滕没有,从一开始确定。


吕彦妮为什么这么确定?因为在我看来他离这个人有点近,所以我我还想期待看到一个更远一点的。


屈楚萧是这样的,我们在学校的时候都会更多的去尝试离自己远的东西,但是你要跟大家交作业的时候,你要知道自己做什么是最合适,做什么事最漂亮的。先把这个做好,再说别的。


话剧《我是月亮》排练照,摄影:朱朝晖

 

吕彦妮你知道一般接触到一个戏,刚开始排一定有一个逐渐进来的过程,有一个摸索的,甚至有一个调整的东西。有过别扭的阶段吗?


丁一滕他有一天跟我说,他说我太在舒适区里了。


吕彦妮怎么了你就觉得自己在舒适区里了?

屈楚萧你所理解的是表演上的舒适区,我所以为的是拍戏多了以后,往往会不由自主形成的一种习惯套路。一个范围之内的表演,它不会多么漂亮,但它也不会多么的错,这就是所谓的舒适区,就是很多人在说我看不到你安全范围之外的发挥。


吕彦妮所以你在排练场会明显感觉到你还在原地打转?


屈楚萧刚开始的时候肯定会有。


吕彦妮他说完这个之后你的办法是什么?


丁一滕接下来一次排练我就跟他说了,我说你砸。我知道是捅破他表演舒适区的一个很直接的方法。


吕彦妮你为什么想到这个方法呢?这不是还是在它的射程范围内吗?


丁一滕但是在排练厅我没有看到,我是看到的都是挺温暖的一种状态。因为他演的角色也需要点婉约。然后我就说,不是这样的。但我也不着急,就是一点点来,有一次他在排练厅整个状态就出来了。那一下我就呆了,那一下我说有点儿劲儿,有点意思。


话剧《我是月亮》排练照,摄影:朱朝晖


吕彦我有点好奇,为什么爆发出来就是好的?婉约的、内敛的、含蓄的就不行?


屈楚萧砸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在一堆陌生人面前,你还要在规定情境之内,不能以你自己的东西在砸。


丁一滕对,这不是撒狗血。那个角色确确实实也需要这样,当时我就说,我舞台上有三十多个电话,你的目的就是给别人打电话,电话打不了你就把电话砸了。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吕彦妮那场独角戏确实是超过了想象的。你当时在台上的时候,尤其是带着观众在去演整个一大段独角戏的时候,你的心绪变化是怎么样的?跟排练和彩排会一样吗?


屈楚萧不可能完全一样。


吕彦妮因为你行动特别多。


屈楚萧早期的动作多得很。什么去撕、去砸、打拳击……七八个。现在其实只有摔跟砸,我要是干那么多,你可能记住的可能也就两三个,也就是说其他都是无效的,但是如果说我就干这件事,我就能强调突出这个人的伤口,它的具象化的代表是什么。


话剧《我是月亮》剧照,摄影:王亭


吕彦妮他会有无法再复制的这种困扰吗?


丁一滕他不愿意复制。比如我在欧丁的时候,我们的训练方法有一点不同,我们是要一遍一遍重复的,像个戏曲有程式化的东西。他就是不太同意。因为可能是拍电影的一个习惯,不太愿意重复,他每次都想要不新的东西,但是他其实慢慢也在接受我给他的这种想法。


吕彦妮所以你们其实是在慢慢往一起「捏」,对不对?


丁一滕对。他有一次也说:「丁一滕你对我不对,你对我怎么那么客气啊?」一开始也不了解,慢慢时间长了就有一个了解的过程,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需要什么。



吕彦妮刚才他说到伤口,所以这个角色的伤口是什么?


屈楚萧现在具象化出来的就是那个电话。但这个东西也看怎么理解了,这个电话可以理解成对另外人的思念,也可能是外边世界的一些七嘴八舌。


吕彦妮这个电话是剧本当中没有的,或者说,剧本当中很小的一个线索。怎么找到电话的?因为确实电话是一个媒介,而且你们找了一个古老的样式,是有一些年代感的。


丁一滕对。它很具体,然后很鲜明,还有点复古。我是觉得这是他跟外界的一种联系。一个人拿着这么多电话,就是试图跟外界有一些沟通跟联系,但他永远找不到这个联系。


话剧《我是月亮》剧照,摄影:王亭

 

吕彦妮如果稍微跳远一点看你们两个人,在我看来或者在大多数人看来,其实是之前是两条无关的线,唯一的联系可能也就是很多年前你看过他的《女仆》,你对他之前的认识是《流浪地球》。但是现在相交在这个地方,你们又都各自跟外界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去年《戏剧新生活》其实让你进入了更大的一个视野。
你们怎么看我们刚才说到媒介?因为和媒介之间产生的这种交错,然后你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说的更实一点,会有一些声音说,丁一腾参加了真人秀之后会有争议,觉得说这个东西会不会改变你什么的。


屈楚萧刚才我想了一个事儿,莎士比亚写剧本都有人骂,有人骂我几句怎么了?你不管在什么时代,你是谁,梵高也好,一个十八线演员也好,其实嘴是止不住的。


吕彦妮他说莎士比亚也被骂,我想到的是斯特拉文斯基写《春之祭》,观众是真的到剧场里来想看的是那个,结果你给我这个。现场直接就骚动,那在台上他怎么接受?


丁一滕契诃夫的《海鸥》在莫斯科剧院首演的时候也一样。契诃夫啊你想,也被骂。我是觉得好像现在人的接受能力也强了,因为现在媒介太杂了,声音太多了。这世界上什么样的情况都可能发生,所以好像我只要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就行。我是觉得他适合这个角色,真的是让我觉得他的能量是对的。


屈楚萧这么看好像毫无交集,但真要去仔仔细思索,还有过交集,认识的机会也很巧合。这种缘分还真就不止一次,我跟别的一些戏结缘也一样,都是妙不可言。


吕彦妮我听到说,你做一个选择,其实就意味着你放弃了另外一个可能性里所有的时空,其实每一个选择就把你引到现在时空。那天你说首演之后发了一条微博是吗?那个是首演的花的味道是吗?真的挺婉约的,排的这个角色也是有温柔的一面。


屈楚萧其实从剧本看,是没有温柔的地方,剧本上大多的时候不是在说一个温柔的状态。


吕彦妮那是一个什么状态?是一个痴情的状态?


屈楚萧看你怎么理解怎么定义温柔这个词了。温柔有很多种,我是一个将军,我今天要去踏平这个国家,但我路过了一朵小花,这个小花很漂亮,我绕过了它,这就是这个将军的温柔。什么人都可以有他对温柔的定义。


吕彦妮我们现在返回头来总结的时候,发现它是有温柔的,这是你就有意识的想要赋予这个角色的吗?


屈楚萧我没有在这个角色里找到温柔的地方,我觉得你说的他的温柔可能是我所理解的脆弱,你把他脆弱理解成了温柔。


吕彦妮但是你并没有把脆弱演绎得那么让人觉得你弱。有的时候脆弱传递出来的信息是「你们来关注一下我,你们来呵护一下我,安慰一下我。」


丁一滕对,他不是弱,他是柔。有一场我非常喜欢的戏,他在螺旋楼梯上面对着一个电话唱歌那场戏。


屈楚萧好多人以为我是假唱,以为是录音的版本,还管我要录音的版本。


丁一滕那是现场唱的。那场戏就充分表现出这个人物他的脆弱和他的那种柔的东西。我是看到了这个角色,还有他本身他这个人的一种反应,我觉得那场戏就是很屈楚萧。


 话剧《我是月亮》剧照,摄影:王亭


吕彦妮有一些人他其实是很愿意不停的表达自己,暴露自己,不停的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谁」。你们希望别人彻底了解你的比例大概是怎么样的?


丁一滕我其实不太害怕暴露自己,我说了自己很多经历,我的家庭情况,现在网上基本上我每一年在干什么清清楚楚。我不惧怕因为我知道我有戏剧,我有戏剧就够了,它能够包容我的一切,包括我的一切。因为我在戏剧当中充满了安全感,戏剧舞台给了我所有想要的东西。生活中的我比较脆弱,比较没有安全感,但那都不值一提,那都没关系。
原来我是自己在舞台上自己演,但我现在把这些生命把这些能量给到他们,他们在舞台上去说他们的人生,页帮助我去说我的人生,我觉得太美好。


吕彦妮现在演了的几场?两场是吧?还不够对吧?


屈楚萧我勉强「黑二」了一下。我还一直想着「黑二」这个事还绷着一根弦,然后跳了一段词儿。


吕彦妮对,他的临场反应超强,那天彩排的时候不是自行车蹬子坏了吗?我也是到他我才明白自行车蹬子和灯亮是有关系的,然后前面等于就没灯。他上来直接就用手摇,他现场做了调整,本来没有摇这个动作。


丁一滕对他现在放松也有安全感,所以他现在玩的东西挺多的,一些即兴的。


吕彦妮但是这个下来会不会后怕,当时在台上的时候慌了吗?


屈楚萧慌了一下,但是现场表演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临时情况,接着它就行。我觉得挺多演员都很high临场的一些情况。


话剧《我是月亮》剧照,摄影:王亭


吕彦妮你对这些事故的心态是什么样的?


屈楚萧当然还是要避免事故,在正常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去即兴发挥。
吕彦妮这些临场反应能力是一种训练吗?


屈楚萧我觉得不是训练,只要你相信你在这个规定情景之内,在台上做什么都是对的。


丁一滕他有信念感,他那信念感就是还挺吓人的,就他真相信。

 

吕彦妮他跟这个角色之间最本质上的联系是什么?


丁一滕其实我感觉是脆弱,是一种柔软的东西。我跟这个剧最大的共同点也是柔软的那个东西。心里面有这么一个东西,它是所有能量的来源,它是你的创造力,它是你的信念感,它是你的角色的光彩,它是能遇到一个共同气场的载体。


屈楚萧你有没有发现现在人跟2000年的时候有很大的区别,2000年那会儿80后90后就特别喜欢在QQ空间和个性签名上「无病呻吟」,比较痛苦,但现在人们就相反,他们就想把自己想表达得特别舒服自在。

 


吕彦妮多多少少其实人是很容易被异化的,被一种语言表达的体系,被一种很轻易就伤害的关系。你们觉得你们是少数的人吗?是少数派吗?


丁一滕好像也不是,就我观察我们好像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也没觉得自己是艺术家,好像对我来说这东西不是那么重要。虽然我做这样的一个职业,但是我还是希望把我自己放到所有人当中去创作。


吕彦妮你现在想想「二丁一笑」就恍若隔世的感觉。


丁一滕对,隔世。我做话剧做了10年。


 话剧《我是月亮》排练现场,摄影:朱朝晖


吕彦妮你为什么一直在变?


丁一滕就是在成长。


吕彦妮在戏剧舞台上,其实你是离观众最近的,你的变化跟大家的接受方式或者所谓的社会风潮有关系吗?比如说做演员是不是自由度没有那么高?


屈楚萧有二度创作,也有三度创作。在大学排戏的时候,我跟我朋友第一次找了一个导演系的同学,让他帮我们看作业,然后看完之后就会发现确实思考的角度跟出发点是不一样的。我们是角色出发,可以理解为从微观出发,但是导演基本上是从一个整体的宏观的角度来看。但你有你宏观出发整体的表达,那也有从我出发,我的每一个动作,我每一句话的重音,我每一个状态都是我自己的表达。


吕彦妮所以你觉得这个是没有障碍的,你其实一直没有放弃掉要有自我的有个性的这个东西对吗?


屈楚萧我没有说硬性要求自己要有个性有表达,这是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的权利吧,我要当我自己,这难道不是天赋人权吗?



吕彦妮你为什么没有选一个更直接的方式?现在好像绕了个弯,东西又很多,越来越繁复。


丁一滕同样的一个命题可以有存在主义的元素,可能有残酷戏剧的元素,也可能有格洛托夫斯基的元素。后来我就发现一个东西可以拥有很多方式,可以有很多文本,很多编剧、作家、演员他们来一起帮你来阐述,这个就是来玩了,看你作为导演来说你怎么调配。有的时候多点,有时候少点,有的时候少砸一部电话,有的时候就这场戏就没了……
其实也是一个实验的过程。对我来说我觉得就找到这个乐趣了,原来我可能是一种单一表达的方式。《女仆》的时候我要挣,我可以提着菜刀就下观众席,那个时候就选择这样,但同样其实母题都没变,还是一种孤独跟对抗。


话剧《我是月亮》排练照,摄影:朱朝晖


吕彦妮为什么你们做艺术的人老是爱聊孤独?


屈楚萧因为我们敢于面对孤独。


丁一滕我就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就做了一个媒介的事儿,有一个媒介可以把这个东西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传递出来,就特幸运。


吕彦妮有一天如果你们没有孤独了,会很恐慌很不安吗,你们都是无法陷入那种生活的吗?


丁一滕其实那种生活跟孤独不孤独无关,不是说你过上那样的生活了,你就不孤独了,你就好像花团锦簇似的。搞戏剧节不就是因为孤独吗?


屈楚萧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去过一次草莓音乐节,我去音乐节之前挺向往的,当然我现在也很喜欢演唱会的氛围。跟一帮都喜欢某种事物的人在一个地方,等于筛选出了同好的人,你们首先就会有一个大概一致的语境,去掉了一个很麻烦的步骤。


丁一滕对,我觉得他会爱戏剧节的。


吕彦妮戏剧节那两天我发现天亮好热闹,早上五点的朋友圈好热闹,所有人都在发刚看完戏。


丁一滕就真的是节日,满街都是戏剧。


 话剧《我是月亮》排练现照,摄影:朱朝晖


吕彦妮我特好奇为什么我仿佛觉得我看到的不管是身边的人还是那些观众,那些年轻人,会在这样的一个戏剧节里面,大家为什么如此趋之若鹜,如此需要这个东西?


丁一滕就是都特孤独,到这样的一个时候大家真的就把积攒的东西都爆发出来了。


吕彦妮当你看到所有人的时候,你等于你看到了一场的孤独是吗?


屈楚萧这些人之所以来这儿,起因是因为他们城市中感到孤独,他们需要到这儿寻找释放一些东西。他们当时也许不是孤独的,但是他们来这的起因是因为孤独。


丁一滕还有一个可能也是跟戏有关。曾经有一个女孩最后在观众席喊:「丁一腾你救了我,丁一腾你救了我」。后来我就抑制不住了,我过去拥抱了女孩。她已经完全就没有什么防备,完全沉浸在戏剧中假定性当中,那种真实真的还是蛮感人的,是戏剧的魅力。


屈楚萧你没办法想象看的观众他是怎样的生活和人生经历,不知道他跟我们所表达故事上究竟有多少的重合。这些故事都来自于我们生活本身,世界上这么多人,哪怕有一个刚好是他看到了,给他了一个出口的结局,那可能真的就是像他说的救了他。生活没有给他一个出口,但是戏剧了给他的一个出口。
 


吕彦妮你的之前的路径其实是离你的观众没有那么近的,你会期待离人群离大众再近一点,像他说的这么近吗?


屈楚萧能够最直接接受到反馈当然是最好的了。有天听一个前辈说舞台是最能够满足演员的虚荣心的,你会直接收到以及立刻收到掌声和反馈。


吕彦妮谢幕其实是会上瘾的。


丁一滕晚上那场挥手的时候,台下有个人也跟我挥手。


吕彦妮你知道作为观众,其实真的不会想到,可能我就是这样一挥手,台上的演员竟然真的是会有影响。


 话剧《我是月亮》首演谢幕,摄影:王亭


屈楚萧是很敏感的,因为演员都是很脆弱的,他很坚定建立起来的信念感会随着台下任何一件事情一下就没了。他做了很多工作,也许你拍手机看一下,光一亮起来他瞄到那亮了,他一下子就会……


吕彦妮我听谁讲过,他就说他演《犀牛》还是演什么的时候,观众席有手机亮,他就会故意把身子背过去。


屈楚萧还有在有手机以前,观众打了个哈欠,一样能够看到。


吕彦妮这算是个避风港吗?


屈楚萧其实这里不单单是我的避风港,是所有人的。不管是观众还是演员,还是其他的戏剧工作者也好,这里本身就是一个纯粹的干净的地方,你来到这儿就要抱着一个干净的心,把外面的事都抛开掉,这里就是大家的一个避风港。


吕彦妮丁一腾在这一段时间里面,他给你你觉得新鲜的东西是什么?是你在过去几年里没有见到过的。
我的感觉其实是我经常这么多年见到他,他永远都是不确定,他永远有特别拿不准的东西,但是他一到台上就很可怕。比如说他前几年我看过的各种戏,看完他永远都在问:「这个怎么样,哪儿不好?」可是那年《茶馆》看他在台上,我就想这个人用得着问我们好不好吗?


屈楚萧这不矛盾。就像你说的锋锐也好,温柔也好,自我怀疑也好,跟在台上的绝对的自信是不矛盾的。
我在台下提出的一些问题是因为我想要一种反馈,我想让自己能够做得更好。但是我在演出的时候没有人能比我更好,如果说我没有这种心态,我就别去演,演员得有这种心态才能够发挥的好,不管好坏,哪怕演出来骂我,我先演出来再说。


 话剧《我是月亮》排练现照,摄影:朱朝晖


吕彦妮你们会除了戏之外聊什么?


丁一滕他们家有只奇怪的狗,剧本放在那了,他就带我介绍他的房间,然后回来的时候全是碎片,搅碎机一样,剧本全完了。


吕彦妮只用你们转了一下房子的时间是吗?


丁一滕就这个剧本摧毁了。我除了戏,没有啥别的可聊。但是有时候跟他在一块待着觉得还蛮有意思。去他们家看看他自己的生活状态,看他那只狗,就觉得好像还真像认识了很久。

 


吕彦妮在最后咱们结束之前,我挺想听你把故事讲给他的。


丁一滕当时我父亲去世了,我就去上海了,去逃避一下。然后有一一个下午我跟我一个朋友在一个书店里面,是一个很有名的书店,在那逛着逛着我就饿了,我就跟他说我饿了,他说再逛一会,逛完了咱们出去吃饭吧,我说好。但是我说好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饿得受不了了,然后我就大哭,我一男的就哭了,我说我想吃饭。
然后他就傻了,我越哭越厉害,哭得都站不住了,然后我就坐下,我说,我说过我饿了。然后他也没说话,他也就一下知道我的眼泪不是因为我饿。他就给了我很多餐巾纸,我就抽一边擦,我说饿了然后就一直哭,就有了很多擦过眼泪的餐巾纸,有一个就掉在地下了。
这个时候过来了一条书店里养的自己的狗,这条狗特别好看,沙皮狗很漂亮。然后他就过来把我的纸给吃掉。我就傻了,他就看着我还舔嘴,特别饿似的,我有一大堆餐巾纸,就往地下丢给他,他就吃把它吃了,又给了一个,他又吃了。
最后我觉得不夸张,他把我这一桌子擦过眼泪的纸都吃了,就这只狗。最后我就抱他照了张相,然后他就走了。我从那一下就感觉到我父亲就在我身边,他告诉我你要勇敢起来,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他的存在。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那么多眼泪了,我知道他永远陪着我。就这么一个故事。


话剧《我是月亮》导演丁一滕,摄影:朱朝晖


吕彦妮我知道这个是因为有一年他排《茶馆》,要回作业给孟京辉,他就回了一个这个。他就演了一场吃纸,他是小狗,他吃纸,他真的也往下咽。他吃到我记得是齐溪还是文章跟我说,都不知道背后的故事,就光看他在那吃纸就哭到不行。
然后说那场戏演到他吃完就去洗手间吐,说要窒息了,是不是?为什么就这么不要命?


丁一滕就为戏剧嘛。这条命要搁这儿了,也就这样了,我也就够了,我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野心了或者想干嘛。
我那一刻是觉得吃那个纸,能够感觉到我父亲。他是那种肌无力,实际上最后是呼吸肌萎缩,他是呼吸不了。就那一刻的时候我就突然之间我有了一种我父亲临死的时候那种感觉。正好纸都卡在这,我在「蜂巢」的厕所,突然间就喘不上气来了,现在想起来挺后怕,但是在排练厅回作业的时候,我就想把这个故事排成一个段落,就这么做了。也没有什么哗众取宠的艺术,就是很自然,很自然。


话剧《我是月亮》海报



鼓楼西制造    演出日历

     

 

《我是月亮》

 06.13-06.27 

鼓楼西剧场


  

《二把刀》

 07.16-07.25 

鼓楼西剧场



《人鼠之间》

 08.13-08.22 

鼓楼西剧场






《人生座右》

 06.30-07.11 

鼓楼西剧场



《降E大调三重奏》

 07.30-08.08 

鼓楼西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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