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克”女子李清照
作者：宋宇晟
制图：张舰元
“人生苦短，不喜平淡。”
大概在千年以前，中国的一位女词人以自己的一生映照了三毛的这句话。她就是李清照。
今天我们将李清照看成一位女词人、文学史上的才女。但我们往往忽略她与当时那个时代的格格不入。
在那个闺阁女子绝少创作的年代，她年纪轻轻就以文名世；而即便宋代提倡“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她还是选择了再嫁、而后又状告丈夫并离婚……
作为那个时代的女子，李清照毫无疑问是当时的另类。
她是宋代的“朋克”女子。
谁说女子不如男？
想在宋代成为“朋克”女子，你需要具备“朋克”的实力。
李清照出生于士大夫家庭。父亲李格非，进士出身，是苏轼的学生，被称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母亲也颇具文学修养。
这样的家庭环境，让李清照年纪轻轻就饱读诗书。大概在十六岁时，她就写下了今天人们耳熟能详的《如梦令》。
尝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李清照《如梦令》
一天傍晚，和一群朋友玩到嗨起，喝酒喝到不知归路……
单从这首词来看，你完全看不出出自少女之手。相反，字里行间颇具“阳刚之气”。也因此，这首词在历史上曾被误认为是苏轼或吕洞宾的作品。
事实上，我们从后来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的相处之中，看出她“巾帼不让须眉”的风格。
李清照经常和赵明诚就读书习文展开较量。这样的游戏式大多安排在饭后，沏好一壶茶，比赛正式开始。
规则是说出一件书中记载的事情，看能否准确地说出此事在什么书中、哪一卷，甚至要精确到第几页的第几行。如同行酒令一样，猜错的一方自然要接受惩罚。而夫妻二人间常常是以茶代酒。
按一般猜测，这种游戏大概会是互有胜负。毕竟李清照虽是才女不假，可赵明诚也曾入太学，应当是熟读诗书。
不过按李清照的说法，获胜的似乎常常是她自己，以至于游戏开始时把茶倒在怀中，起来时反而喝不到一口。
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倒是赵明诚，才女在侧，常感觉压力山大。
他在南京做官的时候，每次下雪，李清照就要作诗，还要请他跟着同去。以至于每到落雪时，赵明诚就是一副苦瓜脸。
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匹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周煇《清波杂志》
这样的才华、勇气，即便在今天也难再见，更何况李清照身处“才藻非女子事”的宋代。
爱就爱得热烈
“如果我爱你，就算你是一坨屎，在我眼里也是巧克力味的。”
在今天的年轻人看来，恋爱应该是巧克力味的；而“朋克”女子李清照的爱情大概是青梅味的。
在被归入她名下的词中，《点绛唇》应该是颇能体现恋爱中少女心态的一首了。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
刚刚荡了秋千，忽然有客人到访。少女一边害羞地跑开，一边还想回头看一眼来的客人。于是在门前停下脚步，拽过一枝青梅闻了闻，顺便回头看了一眼。
如果说，这首词还只是写少女怀春，另一首就写到了新婚燕尔的情景。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减字木兰花》
词人看到卖花担上一枝含苞待放的鲜花，娇艳欲滴，还带有点点露珠。可转念一想，又怕丈夫看了猜疑，这朵花怎么比夫人还要漂亮。我就把这花插在云鬓间，倒要和它比一比谁更漂亮。
爱得热烈的李清照在与赵明诚结婚后，迅速找到了两人共同的兴趣——收藏。
刚结婚时，赵明诚还是太学的学生，生活自然清贫。但两人又都爱好收藏。不得已，每月初一、十五，赵明诚都请假出去，把衣服押在当铺里，取出五百钱，到大相国寺去买碑帖文物。买回家后，两人就面对面地坐着把玩这些古董字画。
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后来，赵明诚出仕做官、生活也渐渐宽裕，但仍然节衣缩食，就是为了游遍名山古寺，搜集天下的古文奇字。
两人有时看到名人书画、古董珍玩，甚至会脱下衣服当掉，再把这些古董买下来。
一次，有人拿来一幅南唐徐熙所画的《牡丹图》，要二十万钱才肯卖。小夫妻把这幅画留在家里看了两天。最后还是因为筹不到钱还了回去。两人为此心疼好几天。
尝记崇宁间，有人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虽然清贫，但用李清照的话说，简直其乐无穷。
恨就恨得彻骨
事实上，和赵明诚相处的这二十多年，可以说是李清照最幸福的时光。
到金兵南下、北宋灭亡时（公元1127年），李清照的生活开始变得颠沛流离。
这时，赵明诚因母亲在江宁去世，南下奔丧，李清照则着手整理遴选两人的收藏准备南下。
由于藏品太多，不能全部运走。李清照忍痛先把书籍中笨重的印本去掉，再去掉多幅藏画，又将古器中没有款识的去掉，后来又拿掉了较易得到的国子监刻本、画卷中的平平之作及古器中又重又大的几件。多次削减之后，还是装了十五车书籍。这样辗转到达南京。
同时，山东老家还锁着十多间房屋的书册什物。可没等到第二年春天备船运走，金兵攻下青州，十几屋古董珍玩，全部化为灰烬。
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期明年春再具舟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转年，赵明诚前往湖州上任后去世。安葬了丈夫，李清照一病不起。
这一路上，她所收藏文物几乎散佚殆尽。她曾经尽力保护的那些珍贵之物也都“十去其七八”。
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赵明诚去世已三年。尝尽颠沛流离之苦的李清照遇到了张汝舟。此时的张汝舟频频问候，并一再遣媒说合，处在病中的李清照以为自己再一次遇到了真爱，便答应了这桩婚事。
可仅仅再婚三个月，李清照就提出离婚，并状告张汝舟。
她后来在文章中将张汝舟斥为肮脏低劣的市侩之徒。只是因为看中了那些金石收藏，张汝舟才尽力促成这桩婚事，结婚后却每天“家暴”。
遂肆侵凌，日加殴击。——李清照《投内翰綦公崇礼启》
最终，张汝舟被发配柳州。宋代律法规定，如果丈夫被流放，妻子就可以离婚，并保有自己的财产。
可另一方面，在当时，妻子状告丈夫，纵然情节属实，妻子也要判两年徒刑。好在朝中有人搭救，李清照只坐了九天牢就被放出。
出身士大夫之家的李清照当然知道，在提倡“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的宋代，状告丈夫、离婚本就难免遭到非议。
但对于一个“朋克女子”来说，即便是在那个年代，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当这份感情难以为继的时候，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她都不再忍受。
张爱玲说，“我有时觉得，我是一座孤岛”。此时的李清照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
李清照晚年定居临安。经历了一连串打击的她并未陷入创作低潮。
绍兴四年（公元1134年），李清照将自己与赵明诚毕生曾收藏的珍玩一一记录在册，完成了《金石录后序》。
这段时间，她写就了脍炙人口的《武陵春》；她又重拾收藏这一爱好，找到米芾的儿子米友仁帮忙鉴定字帖。
闲暇无事，晚年的李清照不改“朋克”本色——做“打马”之戏，并为这种棋牌游戏编写了《打马图经》和《打马赋》。
虽是游戏，但李清照并不全为消遣取乐。她甚至还幻想能有如“打马图”中的骁骑，冲过淮水，收复失地。
佛狸定见卯年死，贵贱纷纷尚流徙，满眼骅骝杂騄駬，时危安得真致此？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谁能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李清照《打马赋》
一直到七十多岁去世，这些诗词、碑帖金石和对过去的美好回忆，陪伴李清照走到了最后。
参考资料：
1 柯宝成编注：《李清照全集》，武汉：崇文书局，2010年版。
2 徐培均：《李清照》，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3 [美]艾朗诺著，夏丽丽、赵惠俊译：《才女之累——李清照及其接受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
4 康震：《百家讲坛之李清照》，中央电视台，http://tv.cntv.cn/videoset/C18616。
编辑：姬俐华
责编：赵晓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