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焦点面对面:今冬如何“跑”赢新冠病毒?张文宏给出权威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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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永远‘跑’在病毒的前面。”
眼下,全球新冠疫情仍在蔓延,国内多地发现输入性病例、局地发生小规模疫情。如何应对输入性病例带来的扩散风险,今年冬天中国会不会发生第二波疫情?针对这些问题,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接受中新社“中国焦点面对面”专访,进行权威解读。
访谈实录摘编如下:
“跑”赢新冠病毒,怎么做?
中新社记者:最近上海浦东报告了一例新冠病例,引发关注。您今天能来到我们的演播室,是否意味着此次疫情的波及范围有限?
张文宏:上海浦东这个病例在社会上引发关注,但对于我们专家团队而言,这样一个偶发病例,是在意料之中。半年前,我们在专家组的会议上也反复说过,这一次疫情有可能延续很多年,不仅在今年夏天不能终止,(而且)会蔓延到年底,甚至于第二年都会继续蔓延。最近,大家也都慢慢地接受了这一观点。
中国不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国家,我们向全世界开放得特别广。无论是输入还是输出货物,还有各种经济来往,中国都是世界经济活动的中心之一。在这种情况下,彻底杜绝输入性疫情,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有些输入性病例,并不是(由)人员进入带来的,而是跟着货物物流进来。随着物流越来越多,这种可能性会越来越大。中国现在对外的口岸,无论是陆地口岸还是空港,都会面临这种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你只能做两件事情,第一种,断绝与全世界的交往;如果做不到,第二种就是(做好)充分的预案,来针对这种散发疫情的发生。一旦出现,预案马上就开始启动。
预案的方法是,要永远“跑”在病毒的前面。对于第一例这样的指示病例,如何发现?为此,上海在今年上半年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扩大了上海市的发热门诊和发热哨点门诊的布局,我们的发热门诊和哨点门诊多达400多个。一个城市有这样网格化的发热门诊,建立一个敏感的发热门诊体系,总是让你能够及时找到第一次发病的病人。
很多人会问,无症状感染者怎么办?当发现第一个发热病人的时候,就意味着可能有多个无症状感染者,这需要我们去做第二步,就是扩大检测,以发热人员为中心,进行密切接触者的追踪。为了能够“跑”到病毒的前面,必须再进一步扩大检测,对密切接触者的密切接触者进行追踪,同时,以这个指示病例为核心,扩大检测区域。只要做到这两点,其实就不会“跑”到病毒的后面去。
这一次,对于一个孤立的在(上海浦东)机场发生的跟货物接触有密切相关的病例,说句实话,我们从来没有为这件事情大惊小怪,对于上海卫健委,上海整个的医院系统和疾控系统,这无非是我们无数次演练当中的又一次实战。
迄今为止,只有这个病例的一个密接同事,也发现感染了病毒,其他再扩大的检测就再也没有发现新的病例。我相信,随着对病毒的进一步追踪,这个问题应该很快会得到解决。
中新社记者:上海这次疫情的起源是什么,现在您有没有一些新的信息可以分享?
张文宏:到了目前这个阶段,我们在一个病毒世界大蔓延的过程当中,再去找最原始的起源,已经变得极为艰难。同样,在成千上万件货物当中,找到是哪一件货物,事实上也毫无意义。这个病毒是有生命的,基本上(能存活)两个星期左右。所以,防控专家要在病毒传播的有效生命周期里,控制住病毒的传播。
第二个要点,既然病毒跟物流有关,将来我们就要在物流方面给予更大关注。但这么多物流进来,采样检测,一定是抽样检测,而不是全检。所以,将来的防控策略,海关的抽样仍然至关重要,特别是成批货物进来时非常重要。但是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一套非常好的防护策略。具体来说,第一,海关所有人员应该进行疫苗注射,加强对自我的保护。第二,民众在接收外来货物的时候,要有一个处理机制,比如用酒精喷洒货物表面,拆完包装后洗手,或者外包装拆掉不要。
还有,始终做好严密的追踪。将来随着世界大门重新打开,散发病例会逐渐成为大家不得不接受的一个态势。但如何在散发性病例进入社会、对大家造成风险的时候,对健康人群提供最大程度的保护,这是要点。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就具备了与病毒共存的智慧。世界上病毒的存在时间大约已有38亿年,地球的历史是46亿年。对于未来而言,我们要学着怎么与这样一个病毒共存,就是怎么样使新冠的病死率降到非常低的水平。
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接受中新社“中国焦点面对面”专访。中新社记者 蒋启明 摄
第二波疫情有没有,取决于什么?
中新社记者:此前,国内有很多专家表示,今年冬天中国不会发生第二波疫情。但最近各地发生一些零散病例,针对这种新的情况,您对今年冬天的疫情形势判断是怎样的?
张文宏:今年的冬季或夏季,其实没有区别。中国真正的疫情结束或者说初步结束,应该是在今年的4月8号,武汉宣布解封。后来陆陆续续又出现的,包括北京、青岛、大连、云南,还有乌鲁木齐等,这些疫情对全国都没有造成大的影响。
中国个别地区出现散发病例,不意味着别的城市要对来自这些地方的人一律进行隔离,而是根据我们的安全码、健康码的级别,给予正常的通行。
世界的疫情没有结束,中国就始终会有输入性的散发病例。如果疾控系统发热门诊系统不够敏感,这1例就会变2例、2例变4例,到了10例20例的时候,这个城市如果还发现不了,真的应该进入“战时”状态。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我们有没有好的办法来针对这些输入性疫情,这不是任何一个专家所能预测的。最终决定这一波疫情有或者没有,取决于每一个省市是不是具备非常完善的快速反应、精准防控、动态清零这三个能力。如果你具备这三种能力,输入性的疫情就会纳入到“新常态”的管理体系里面。
中新社记者:我们说的第二波疫情指的是大规模疫情。昨天,国家卫健委副主任李斌在新闻发布会上也表示,今年冬天认为我国局地可能发生聚集性疫情。
张文宏:风险一直有,所以李斌主任说这样的一个提示警告极为重要。为什么在这个当口提这个警告,因为随着冬季来临,我们会有巨大的输入性病例的风险。
现在,你问我上海有(没有)病例,我说有,有一个本土病例。你问上海病例在哪里?我说你找不到他。为什么找不到他?因为这个病例被我们隔离好以后,处于一个闭环之中,在整个社会上又没有(其他)病例。所以这就是一个“动态清零”的策略,这才是我们今年乃至于明年防控的一个精髓。
中新社记者:您将防疫策略总结为“动态清零”。我们可不可以说,“动态清零”这个说法是您第一个提出来的?
张文宏:这不敢说是我第一个提出来的。我只是说,根据中国现有的防控策略,在北京新发地出现疫情之后,我提出了这个观点,北京有疫情,我们不要担心,中国是“精准防控、动态清零”,也就是说,我们允许在小范围内个别的病例出现,但是我们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这个病例控制住。
按照中国目前各个区域的防控能力,我们看到,在已经发生过(散发)疫情的几个地方,基本上在4个礼拜内都可以清零。上海这一次如果没有特殊意外,我相信应该在两周内也就清零,而且某种意义上,现在已经没有了。因为我们这个病例的发现,属于极为早期的一个病例,越早期发现,动态清零的时间就越短,让你甚至于注意不到。
中新社记者:您刚才提到了一个词叫做“精准防控”,但实际上在今年对一些散发疫情的处理中,很多地方都进行了大规模的核酸检测。在今后的疫情处理当中,这种大规模核酸检测将成为一种标准做法吗?它与您提到的“精准防控”是否一致呢?
张文宏:我认为精准防控的一个典型案例,最早出现在北京的新发地。北京在处理这件事情时,采取的就是精准防控的策略。因为当时,北京的防控区域是分区的。大家是在根据新发地暴发疫情的周边病人出入的地点,给予它标记是中等风险,还是高风险。
如果这个地方的防控能力非常强,事实上可以做到精准防控;你对自己的防控能力把握到什么程度,你的精准防控就可以做到什么样的水平。所以这次上海出现这一例病例,我们只是对浦东的一个村进行了编码,是一个中等风险地区。
关键还是要对密切接触者的接触者进行精准追踪,对他周围的环境进行全面检测及隔离。我们应该对隔离区域里面进行全员检测。但大家不由得会产生一个问题,如果万一有个别的病例出来,你没有检测到怎么办?我们采取第二轮的“定点清除”,对密切接触者和他活动的区域进行清除,事实上也是能够把握住的。
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接受中新社“中国焦点面对面”专访。中新社记者 蒋启明 摄
新冠病毒没有以前厉害了吗?
中新社记者:随着全球疫情的蔓延,我们现在的一个主观感受,好像是无症状的感染者越来越多了,死亡的病例好像没有那么多了。那么据您的了解,目前新冠病毒的毒力和它的传播力到底有没有发生变化?关于新冠病毒造成的病死率,有没有一些新的认知?
张文宏:全球累计确诊新冠病例,(11月9日)超出了5000万例,病死人数到了120万,但是病例数的新增速度与死亡病例的增速是不一致的,也就是说,全球范围内新发病人的病死率事实上是下降的。在全球范围内,还有一个数据叫每周的病死率,你会看到也出现下降,这很容易给大家造成一个错觉,认为病毒不像以前那么毒了。
病死率的计算模型,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全球各个地方的诊断能力都在大幅度提高,很多没有症状的人会去检测,然后会发现很多无症状感染者。而在早期,我们的诊断能力没办法覆盖无症状的人,所以在早期发病的都是重症,我们报出来的病人当中,病死率自然比较高,现在没有症状的人也去检测,病死率就会很低,这很正常,因为你选的不是同一个人群。
第二,全球范围内,病死率最高的人群是谁?大家都知道是老年人。所以这一高危人群,开始做非常好的自我保护。年轻人的病死率本来就是极低的,全球这一波疫情产生的特点,是(以)社会重启以后的年轻人的感染为主,他们病死率也是低的。
第三,1月份到现在10个月的时间,全球范围内大量的新冠抢救物资,不断得以补充。新冠疫情就是一次打仗,后勤保障得越好,这个仗就越成功,病人的抢救成功率就越高。所以随着防疫物资的极大丰富,病死率大幅度降低。
第四,当你看到一个现象,就随意地去猜测它的原因,往往都是错的。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病死率大幅度下降,如果你不在医疗系统里面,很容易就认为是病毒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
我们对病毒还要引起重视。我告诉你另外一个数据,英国最近每周的病死率又开始上升了,因为病例在增加,又开始出现轻度的医疗挤兑。一旦出现医疗挤兑,病死率就会大幅度上升。所以最近一个月,英国、法国、德国都开始了局部封城,就是为了让医疗机构不要发生挤兑。
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接受中新社“中国焦点面对面”专访。中新社记者 蒋启明 摄
中新社记者:国内疫情的早期,暴露出我们在感染科和疾控体系方面的一些短板。眼下国内各地都在计划或者已经在加强感染科与疾控体系的建设,但是我们也知道就像当年的SARS过后一样,短期内疾控体系也得到了加强,但是时间一长,整个系统又因为长期的闲置或者一些其他原因再次被削弱,我们今天如何才能够避免这个问题再度上演?
张文宏:其实新发传染病导致的社会经济损失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现在全球范围内,这次疫情(造成)的财力、物力损失,应该都是以多少万亿来计算的。
回过头来看,在全球范围内,如果对公共卫生体系有一个非常好的布局,有一支常驻部队,这支部队又(能)“平战结合”,对疫情的应对就会更加迅速,防控更加精准,最终的病死率就会更低。
除了疾控系统,在医院体系内还有一支公共卫生的力量,就是感染病科室。由于医疗体系的特殊性,我们这支部队,收入往往是比较低的,就很难维护。在这次疫情之后,国家已经做了一系列布局,要对这支部队进行常规的支持,然后通过“平战结合”来训练这支部队。
资料图:意大利威尼斯的工作人员在公共区域内喷洒消毒剂。
中新社记者:据您的观察,现在国际上有哪个国家的疫情防控做的也比较好,或者说对于我们国家也有一些借鉴意义的?
张文宏:我们现在看到像新加坡、韩国,虽然不能保证没有本土病例,但是基本上疫情都控制在非常低的水平,能够基本上在内部开放。这些国家采取的策略,事实上跟中国非常接近。
他们的做法,是发现病例后就对他的密切接触者进行筛查,但是筛查范围并没有扩大。比如说在一幢楼里面发现确诊患者,对密切接触的同事进行筛查,但是不会对整幢楼所有的人进行筛查,也不会对整幢楼所有的人进行隔离,做得比我们的范围更小。但是更小就会有风险,就可能有“漏网之鱼”,发现的时候再进行第二轮追踪和筛查。
这样的好处是整个社会认可病毒在低水平的流行,采取防控策略,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戴口罩,哪怕有“漏网之鱼”,也不会引起暴发。所以这些国家现在基本上还不能举办非常大型的聚会,但是社会可以长期保持正常化。
我们中国是动态清零,基本上没有病例,但是一旦有病例,就会严格地筛查。我们的筛查范围比他们的要略微放大,好处在哪里呢?当确诊病人的相关病例清零以后,我们马上可以扩大我们的社会活动。所以现在,全国各地很多适当保持社交距离的大规模聚会,已经不断恢复了。包括这次上海进博会,100多万人的大型活动,我们也恢复了。
所以各种防控策略,各有利弊。到底这个国家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取决于自己的情况。
中新社记者:现在全球的疫苗研发大战火力全开,竞争十分激烈。相比过去,这次疫苗的研发时间也大大缩短了。但与此同时,最近(国外)也有一些疫苗在实验中发生了不良反应事件。在您看来,目前全球的疫苗研发速度是不是处于一个合适的节奏,是过快了还是说还不够快,为什么?
张文宏:在一个新发传染病出来之后,疫苗的开发,都属于应急状态下的开发,速度都会加快。在2009年,H1N1暴发的时候是上半年,到10月份左右,流感的新疫苗也已经出来了。所以这一次疫情走到今天,全球各个国家都在加紧疫苗研发,也是为疫情(防控)做非常重要的技术储备。
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全球基本上会开始接种。所以这次加快研发的速度,在整个人类传染病的斗争史中,只是常规的加急研发过程,只不过现在的技术力量比以前更好了,所以研发的速度会更快。比如说中国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生产大量的灭活疫苗,进入三期临床研究。在美国,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把mRNA疫苗做出来,开始申请应急使用。
这说明我们人类的科技力量不断在发展,它只会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变得更快,更加精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对这次新冠疫情最终得到控制有很强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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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新社“中国焦点面对面”专访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视频来源:中新视频
编辑:范丰辉
责编:王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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