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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者说,跟 AlphaGo 比,当年的深蓝要肮脏多了

2017-05-29 霜叶 凤凰科技
全文总计4519字,建议阅读时间9分钟

亲历者回忆当年卡斯帕罗夫vs深蓝的“世纪之战”:那是一场关注结局,而不关注过程的比赛。



柯洁和 AlphaGo 的三番棋之战已经结束。今年,距离1997年IBM的超级计算机深蓝和国际象棋大师卡斯帕洛夫的“世纪之战”刚好过去了20年。


美国知名科技记者 Steven Levy 在自己的科技媒体 BackChannel 上写了一篇文章,回忆了自己20年亲历那场“世纪之战”。在他看来,当时的深蓝其实用了不少招数来“求胜”,甚至就是专门为了战胜卡斯帕洛夫而进行各种调整。在这背后有商业利益的因素——为了提升IBM的股价。


现在无论 AlphaGo 和李世石还是柯洁的比赛,Google 并没有带入太多的商业因素,更多还是在探索人工智能的能力,打败人类并不是他们的目的。所以这次人们关注的更多是比赛的过程,而不是结果。


AlphaGo 背后的技术人员,对人类棋手也充满的尊重。反过来,人类棋手对 AlphaGo 也没有特别大的敌视,更多也是从不了解到了解。


在人工智能上 AlphaGo 已经遥遥领先于深蓝,从对人工智能的探索以及人工智能为人类服务这个角度来说,Google 更是比当年的 IBM 要伟大的多。


下面是 Steven Levy 的文章:


20年前的“深蓝”超级计算机击败国际象棋大师加里·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v)的“世纪之战”,发生在一个装饰得像书房的房间中——两个好友以棋会友的地方。但坐在棋盘两侧的都是职业棋手,不过只有一个人是有出场费的。对阵的一方是IBM计算机科学家穆雷·坎贝尔(Murray Campbell),他的任务是,根据他参与开发程序的一台计算机的指令移动棋子。他看上去从容淡定,眼神透露出几分期待,就像是不知道公交车将会在哪里停车的乘客。对阵的另一方是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他神情高度集中,在打量着棋盘,仿佛在判断哪颗棋子会出卖自己。卡斯帕罗夫脚踝在抖动,显然面临巨大压力。而他的对手——安装在这座摩天大楼35层的一台超级计算机,不仅没有丝毫压力,甚至不知道压力为何物。


我当时在比赛现场。比赛时间是1997年2月,我是《新闻周刊》记者,专门报道卡斯帕罗夫-深蓝的“世纪之战”。虽然编辑声称“我们决不会把国际象棋比赛的内容作为封面报道”,但我希望这一比赛能成为封面报道。我成功地说服编辑相信,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国际象棋比赛,而是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史诗般的较量。我如愿以偿的原因,是我拟定的标题:人脑的背水一战(The Brain’s Last Stand)。那周没有名人去世,也是我如愿以偿的另一个原因。卡斯帕罗夫有穿透力的眼神和超级自信的外表,使得美国报摊“蓬荜生辉”,当时人们会驻足报摊,浏览周刊的封面报道。“人脑的背水一战”这个标题至今都会被津津乐道,甚至卡斯帕罗夫本人,在上个月的TED Talk演讲中也曾两次提及它。


即使国际象棋不是未来数个世纪计算机将要解决的最大难题,但它无疑是人类智能的象征。无论未来计算机在“与人的对峙中”取得多大成就,卡斯帕罗夫-深蓝的“世纪之战”,在人工智能发展史上都是不可磨灭的。


但这不是在Equitable Center中心举行的那场六盘制比赛意义如此重大的唯一原因。20年过后,很显然的是,那场比赛结果的意义同样在于卡斯帕罗夫是如何被击败的。虽然强大的运算能力和聪明的算法让深蓝在对局中占尽胜势,但实际上他是被精心策划的心理战击败的。IBM实施的心理战,不但利用了计算机的优势,还融合了人类的狡诈。在最后一盘比赛中——开局双方下成平手——卡斯帕罗夫显得心神不宁。他在最近写的一本书《深度思维》(Deep Thinking)中,解释自己在那一盘开局时下一步很冒险的、最终也彻底断送获胜希望的棋的原因时写道,“我知道自己没有精力去进行复杂的博弈了。”深蓝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背后大有文章。


在比赛开始的9周前,我曾与卡斯帕罗夫和领导深蓝团队的IBM科学家C.J.·坦(C.J. Tan)共进午餐。两个人都表现得很真诚,时不时透露比赛对各自的重大意义。20年后回头来看当时的文字记录,几件事吸引了我。一是两人都自信满满。坦之前曾向一位记者表示,IBM“不再进行科学实验了”,现在他改口说,“这是了解计算机未来能做什么的实验的一部分,我们将竭尽所能地拿下比赛。”对于坦提到IBM获胜的前景,卡斯帕罗夫很是恼火,“我认为谈论我输掉比赛的情况是不恰当的,我这辈子还没输过呢。”


很有意思的另一个情况是,我们对比赛中心理因素作用的讨论。卡斯帕罗夫说,“我希望这个因素会尽可能地小。”


今天来看,心理因素对比赛结果的影响似乎要大于深蓝的技术成就。事实证明,坦提到的IBM要尽其所能地去取胜,就包括对卡斯帕罗夫发动心理战。


心理战的一个战术是突然袭击。卡斯帕罗夫对IBM不提供深蓝的练习赛文档记录很不满。他觉得自己处于劣势,因为在与其他棋手比赛时,他会有对手详尽的比赛资料,因而能够专门针对对手的棋路和弱点制定比赛策略。而对于深蓝,他能进行的准备工作,最多就是研究帮助IBM设计程序的棋手的棋路——但IBM团队唯一的一位国际象棋大师是美国棋手乔尔·本杰明(Joel Benjamin),本杰明并非顶级棋手,对于卡斯帕罗夫来说,根本没有研究的价值。卡斯帕罗夫对我说,比起研究本杰明的棋路,“我的生活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他确实怀疑IBM在与棋力更高的国际象棋大师秘密合作。我在上述午餐期间直接向坦求证这件事,他回复称,“没有与其他棋手合作,我们只跟本杰明有合作。”


但在比赛时,IBM突然透露,深蓝团队成员中包括令人敬畏的国际象棋大师米格尔·伊列斯卡斯(Miguel Illescas),以及另外两位担任顾问的国际象棋大师。(在他的书中,卡斯帕罗夫称他只知道伊列斯卡斯曾与深蓝进行过练习赛。)卡斯帕罗夫完全没有办法进行准备工作,因而有些慌乱。


IBM的小动作远不止于此。卡斯帕罗夫在他的书中还提到一件事。在比赛中,棋手有时会故意拖延一段时间。例如,可能明明胸有成竹,棋手也不会立刻走棋,而是等待一段时间,制造自己拿不准棋局的假象。IBM的程序也会这一招。2009年接受一家国际象棋刊物采访时,伊列斯卡斯透露,有时候深蓝明明已经知道下一步棋该怎么下,但它会等上几分钟才走棋。国际象棋计算机出现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它不知道该怎么下了,或者是干脆宕机了。当卡斯帕罗夫下了一步最理想的棋,机器会立刻下,试图让卡斯帕罗夫产生他落入陷阱的感觉。伊列斯卡斯说道,“机器下棋变化莫测,会给对手带来心理影响,这是我们的主要目的。”


比赛的转折点出现在第二盘。卡斯帕罗夫拿下了第一盘,自我感觉很好。第二盘,比赛处于胶着状态,双方陷入恶战。但在第36步棋上,深蓝下了一步让卡斯帕罗夫崩溃的棋。当时,几乎每个顶级的国际象棋程序都会选择攻击卡斯帕罗夫暴露出来的皇后,而深蓝却下了一步要微妙得多、最终被证明效果也更好的棋,一举颠覆了卡斯帕罗夫对于电脑程序棋力的印象。对于卡斯帕罗夫,以及许多观察者来说——深蓝的棋路似乎突然变得不像电脑程序了(抵制了攻击皇后的诱惑),采取了一种只有最睿智的国际象棋大师才有可能尝试的策略。通过隐藏深蓝的实力,IBM诱使卡斯帕罗夫产生轻敌思想。几天后,卡斯帕罗夫如是描述当时的情景:“突然之间,深蓝有如神助。”从那一刻起,卡斯帕罗夫简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跟谁下棋了。用他的话来说,他陷入了“致命性的沮丧”中。虽然他继续比赛,但最终认输。


第二盘比赛过后,卡斯帕罗夫既为自己的失利焦虑不安,又怀疑深蓝究竟为何能下出一步跟电脑程序的下法如此迵异的棋。他现在在书中写道,“这让我怀疑一切。”拿到解释深蓝行为的记录文件——以及证明比赛是干净的,一直困扰着他。事实上,在第五盘比赛前,他提出,除非IBM交出记录文件——至少要交给能证明比赛符合规则的中立第三方,否则他将罢赛。IBM只是向第三方提供了一部分记录,而没有披露全部文档。


第二盘比赛之后,卡斯帕罗夫像变了个人似的,在之后的三盘比赛中都跟深蓝打成平手。但是,除深信对手使诈带来的额外心理压力外,他的身体也感觉疲惫不堪。尽管双方前五盘战成平手,但卡斯帕罗夫对于决赛心存畏惧。在第五盘比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被问及伊列斯卡斯有关他对深蓝心存畏惧的评论时,卡斯帕罗夫回应称,“我不害怕承认我的恐惧!”这与他比赛前的自信满满形成鲜明对比。


的确,第六盘比赛演变成了卡斯帕罗夫的大溃败。从记者席来看,卡斯帕罗夫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在状态。卡斯帕罗夫后来说,他“当时完全没有心情下棋。”在第七步,他出现不可思议的失误,观众席上传出表示难以相信的叹息声。卡斯帕罗夫看上去像故意要输掉比赛。他随便下了几步棋,然后就愤慨地宣布认输。在乱成一团的赛后新闻发布会上,卡斯帕罗夫时而表现得很愤怒,时而又很沮丧。


大师被算计了。


“世纪之战”过后,我极力争取到了单独采访卡斯帕罗夫的机会。我们在其团队下榻的Plaza酒店的一个宴会厅里会面。除一些餐椅外,宴会厅里空空如也。我们面对面坐着——就像棋手那样,当然了,我们中间没有棋盘。卡斯帕罗夫一坐下来就重申了他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提出的要求:IBM同意提供更加有利的条件,择日重赛。


当然,卡斯帕罗夫对没能看到深蓝完整的记录文件仍然耿耿于怀,“我没有任何资料,我没兴趣看那些不完整的记录!我只对完整的记录文件感兴趣!提供完整的记录文件是他们的义务!”


不过,卡斯帕罗夫当时很清楚自己输掉比赛的原因。“我一直都没能摆脱第二盘失利的阴影。它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是一个个人与全球最大的企业之一之间的对抗。”


确实,比赛过后IBM股价应声上涨。IBM没有答应卡斯帕罗夫的重赛要求。


目前,卡斯帕罗夫已不再参加国际象棋比赛。他现在是政治活动家,面对比IBM还要可怕的对手:俄罗斯总统普京。他现在认为,国际象棋的未来在于人类和机器之间的协作。在最近的TED Talk演讲中,他没有再提及对IBM的不满。


然而,卡斯帕罗夫在书中还是忍不住谈到自己的不满——记录文件、使诈、误导和与多位国际象棋大师合作。他确实表示不再认为IBM是通过作弊赢得了比赛,但他谈到了一个细节——起源于对伊列斯卡斯的采访:在最后一盘比赛前夕,IBM可能针对他铸成大错的一步棋对深蓝进行了修改。他模糊地暗示,IBM在他的私人空间安插了说俄语的保安,这可能解释最后时刻对深蓝的修改。


我总是惦记着卡斯帕罗夫的这些怀疑是有原因的,虽然有些怀疑类似于妄想。令人惊讶的是,那场“世纪之战”举行时,人工智能的发展尚处于寒冬期。如今,人工智能有了蓬勃发展,每天都有机器学习取得令人惊叹发展的消息传来。但在2017年,我们对“世纪之战”的看法发生了变化,认为机器战胜人是不可避免的。


最典型的例子出现在去年,DeepMind的AlphaGo程序击败了18次围棋世界冠军李世石(Lee Sedol)。相比国际象棋,围棋对于计算机来说是更大的挑战。不过AlphaGo并不需要借助IBM当年用来战胜卡斯帕罗夫的那些手段。比赛结束时,李世石对对手表示尊重,同时也为计算机科学的进步感到敬畏。不过,虽然那场比赛理所当然地引发了广泛的关注,但其神话程度完全无法与深蓝-卡斯帕罗夫当年的“世纪之战”相提并论。只要有足够时间、资金和机器学习技术,就没有机器无法克服的认知障碍。


在当时报道卡斯帕罗夫-深蓝的“世纪之战”时,我以为看点在于计算机和人类之间的竞争。但实际上,这却是一个关于人的故事:残酷的资本家,借助人工智能来摧毁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际象棋大师的自信心和尊严。这促使我意识到,人工智能让人担忧的不应当是Skynet软件框架,而是开发、实施和部署这些系统的人。


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仍然支持科学家,相信人工智能的进步会让人类生活变得更美好。说到底,将计算机的处理能力用于认知是一项伟大和历史性的人类事业。但我可以给这句话加附注吗?


记得查看计算机的记录文件。

编译 | 霜叶

责编 | 刘考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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