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4号中午，笑果公司的一只彩色水杯遭“窃”。“嫌疑人”很快在微博上自供身份。
#@小老虎 当日微博截图
他是说唱歌手小老虎，一个既不“地上”也不“地下”的 Rapper ，受到了《城市画报》的邀约，与浑身“丧气”的脱口秀演员张博洋组了一场谈笑风生的局。
整场是两个创作者的聊天，聊了聊对自我内心的表达，和对世界观察的表达，自我与世界的关系。随着话题的深入，发现彼此看问题都有很多相似之处。
脱口秀与说唱
来自民间的叛逆/
脱口秀和说唱，两种信息输出密度极高的表演，它们之前存在什么样的异同？两人的话题就此展开。张博洋：脱口秀和说唱相同的地方都在表达，比如你是谁，你想说什么。区别在于一个是搞笑，一个是音乐。脱口秀和说唱的出发点都有愤怒的情绪，对我来说搞笑的东西都是愤怒。肯定是因为你有什么想说的，想讽刺的，写出来的形式是搞笑，但是内核是愤怒的。小老虎：对我来说可能用“叛逆”这个词更准确，这两个东西都是来自民间的叛逆，在五六十年代的时候表现形式可能是民谣，后来变成了摇滚，说唱出现的时候，它是新形式的民谣音乐，代表来自底层的反抗。可能我就是一个捡破烂的，在某种情况下我无法直接对抗体制和周围的世界，我就用我的方式去调侃，就跟蚂蚁咬大象一样，但这个力量特别美。在这个意义上，脱口秀是这个时代最新的叛逆形式，而说唱已经过去了，它承担的更多是娱乐和身体性的功能。我前两天看 Saturday Night Live（周六夜现场），看美国脱口秀演员 Dave Chappelle 的表演感触特别深。他其中提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恨”这个东西。“我不恨你，我也不恨谁，我恨‘恨’本身”。张博洋：你这是脱口秀深度用户啊。有很多国内的观众可能不太知道， Dave Chappelle 应该是当今美国艺术成就最高的脱口秀演员。他那段表演我看了有十几遍吧，我的天，太好了。他的稿子很多内容都是当天写的，因为当天公布了美国大选的结果，他晚上上台演出，不管是表达、表演、文稿都很好，这个在中国没有人能做得到。小老虎：有种即兴表达的魅力。我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做即兴说唱，比较少人尝试这个。我喜欢音乐的年代，不是现在“卧室音乐人”非常成熟的年代，甚至当时我找不到一个想要的说唱伴奏，录音也是件很困难事。那个时候遇上喜欢的音乐，就即兴跟着国外的beats ，甚至还有别人的人声，想说什么说什么。包括当时你想让别人知道你，就和脱口秀一样，可能在一个很小的酒吧里登台和别人battle，这也是即兴的开始。即兴首先得有限制，有限制才能看出你的即兴。第二个它让我们感觉我们就在此刻，你会被这种即时的创造力所感染。取材在当下，取材在生活，这和脱口秀也很类似。张博洋：说到取材在生活，我想起之前有件事让我特别愤怒，很想写到段子里。其实是件很小的事情，我上某购物网站买衣服，一个澳大利亚的品牌旗舰店，买回来后我按照说明上的洗涤方法清洗，衣服却褪色。我找到店铺客服，客服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办法解决。我说我一定要解决，他说我去帮你咨询一下我们领导，咨询的结果是，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办法解决，我说不行，我一定要解决，他说那我再去帮你咨询一下我们大领导。一来二去依然是无解，最后我找到这个网站的客服，对方说不要着急，我们帮你解决，后来回电说，我们没有办法解决。我心想X你大爷，我当即发了条微博吐槽，三分钟后客服留言给我问我遇到什么问题了，帮我解决一下，让我把订单编号发给他。然后，问题就解决了。我愤怒的是，如果我不是一个微博加V的人，这事儿也肯定没有办法解决，不会有人理我。生活中有好多这样的事情，你只想过上一种普通的生活，但是你得首先拼尽全力让自己变得没那么普通。
#脱口秀演员张博洋
小老虎
一次尴尬的表演/
几乎所有表演者或多或少都会遭遇到舞台上的“尴尬”时刻。如何面对和处理尴尬成为了每位表演者的必修课， 也是进一步提升自我的阶石。
小老虎：说唱和脱口秀挺大区别在于，说唱的观众看到没劲的演出，就喝一杯或者去撒泡尿。而脱口秀演出如果不行，观众会愤怒，觉得你在浪费我生命，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寻求开心的。张博洋：对，尴尬的表演是会造成心理影响的，你可以没那么好笑，但是尴尬会让观众感到难受。小老虎：这两种在心理层面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之前有试过一次脱口秀，当时笑果的朋友说你来试试脱口秀，我说行，他说你来我们给你培训一下，简单地帮你整整稿子，或者帮你看看行不行。我很叛逆地说不用，甚至想我就给你来一怪的方式，就是不逗观众笑，现在想来我当时很幼稚。我以为那天表演的都是我这样的业余选手，结果去了现场，在我前一个表演的是卡姆（注：脱口秀演员，2020年7月因容留他人吸毒罪被判有期徒刑9个月，2021年1月9日出狱并在社媒平台公开致歉）。他表演完后，整个场子都躁翻了。主持人介绍我的时候说，没有人敢在卡姆后面表演，但是他可以，因为他是说唱歌手。我完全慌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讲得非常糟糕。结束后回到后台，卡姆正在卸妆，看我一眼说，“脱口秀是不容易吧”。张博洋：可能说唱没有那么需要在乎观众感受，因为它有节奏，我噼里啪啦把想说的说完就走了，没那么尴尬。但脱口秀是要照顾观众的，我随时得看你们是什么态度，你们是什么反应。你越是想你们爱乐不乐，其实是非常想要观众乐的。有的时候观众骂也可以理解，毕竟人家是花钱来看的。你没有办法去要求观众，就像厨师没有办法去要求食客一样。如果你要觉得自己很厉害，别人说不好吃，你就让他们别来了也可以，但是脱口秀市场远远没有这么成熟。没有任何一种艺术形式是完全不取悦观众的。不可能，你肯定希望得到认可，干任何事情都一样。
#说唱歌手小老虎
张博洋
经常会丧失表达欲/
张博洋：有，经常。主要是因为环境的挤压，而且越来越厉害。小老虎：是指你能调侃的内容只能局限在生活的某些层面，而且是非常浅层？张博洋：我们国内男性脱口秀演员一般只能聊聊工作，聊聊共享单车。女性脱口秀演员就有一个很明显的靶子——男性，首先这个话题可以在社会层面引起反响，第二表达她们心里真正的愤怒。起码在这两年中国女性脱口秀演员会非常占有优势的。小老虎：曾经一度我对我们的脱口秀不是很感兴趣，说的题材都差不多，比如调侃上班、领导、保险、薪水……我相信大家一定是被挤压了，因为人在叛逆的时候思维太牛了，能找到一些点撒开了说。把这个锁死了，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张博洋：其实所有的大师，包括我们对世界都有一个很大的爱，不是说针对谁，是我们觉得世界应该很理想化，而现实跟理想的差距又很大。悲剧，包括喜剧也是自由意志与现实间的鸿沟。在你的脑子里你其实是个上帝，全知全能，但现实生活中你又要去上班、坐地铁，你会觉得为什么？我不是上帝吗？不管你到了什么层次，不管你多有钱，不管你多牛，你的心里永远都有个落差。创作者可能会比较敏感，会比较在乎这些事。就像你的审美永远是高于你的作品，但你必须去这样接近，你才能做出——不能说是满足你审美的东西，至少是你满意的东西。让自己满意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很难说
哪个才是真的“我”/
敏感的创作者躲在自己的身份背后，如何看待自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的？如何与自我和解？如何看待自我？
张博洋：脱口秀让我更快乐一点。它让我发现了自己的人格，让我变成一个让自己更满意的人。更了解自己后，最起码情绪上的痛苦和困扰就会少很多。你知道你自己是谁、自己的目标、什么能让你开心和舒服，知道这些东西后你就不会被别人或别的事情牵着走。我不太愿意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有时会考虑一些后果，万一真的很红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我现在就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由不得你了。比如我收到好多综艺的邀约，要做很多商务，这个对我特别痛苦。我也不需要走在街上的时候，好多人都认识我。即使是我现在的知名度已经对我造成困扰了。尤其是2019年节目播出后，感觉满街人都认识你，去哪儿都有人叫“张博洋”，这个对我来说是一个困扰。我是个有社交恐惧症的人，我不想社交，但有些人觉得我在荧幕上看过你，我就是你的朋友。我昨天去理发，帮我弄头发的工作人员认出了我，结果整个理发店的员工都来和我拍照，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可能只是听说这个人上过节目，这种互动方式让人难受。所以控制在半红不红的状态，对我来说是最舒服的。收获了一些掌声，满足了一些小小虚荣，但又不是在身不由己地讨好大家。小老虎：完全同意。说唱带给了我很多，但……（张博洋：但不包括快乐）哈哈，认识了很多朋友。因为我是用“小老虎”这个名字来过大部分生活的，有一天我忽然在想这是谁？这种疑问不是哲学性的，或者说代表一个符号。他们说着小老虎的时候，你会思考它具体代表的东西是什么。对我来说这就是说唱时的一个身份，有些人会想把距离拉得远一点，不一定是一个名字，就像舞台人格和现实中的人格区别可以是很大的。很多人说，说唱就是keep real，我恰恰觉得很多时候real不了。在商业的范畴里，比方说JayZ、2Pac、NWA这些级别的rapper，他们跟好莱坞演员是差不多的。他们是在造梦，花了很多时间给你编撰一个街头的、很危险的故事，这就跟你看警匪片里面的黑帮老大是一样的，这不是他的生活，但是他让你信服这是他，不管是MV，还是他多年营造出来的整体状态。张博洋：对，这是他本来人格里的一部分，然后他放得很大。其实生活里人很难这样，因为人毕竟是群居动物，你要照顾别人。舞台上的人是脱离了生活，你很难说哪个是真正的他，这是一个人面对世界的不同方式。这两年可能见到的人及事物多了一点，慢慢知道自己的棱角在哪儿，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可以判定的东西越来越来多，现在面对世界的时候我有一半儿的自己是收回来的，我尽量和这个世界和平相处。小老虎：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更多了一些，可能以前觉得好多事情应该一个样的，慢慢认识到它不一定一样，或者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再叛逆也得把这个情绪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能说出去吃顿饭也急了，那就有点没办法好好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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