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蓝钻故事编辑部
来 源：蓝钻故事（ID：lanzuangushi）
1990年，福建福清市西郊10公里处的石竹山上，白白胖胖的曹德旺缠住寺庙老和尚，一心要出家，老和尚不置可否，让他向寺庙里供奉的九仙公求签。晨昏传籁佛扶持，须是逢危却不危。若得贵人相引处，那时财帛亦相随。
老和尚看罢签文，微微一笑：曹总，你尘缘未了，今生有佛报，却无佛缘，出不得家。大师，你不知道，制造业不是人做的，太苦了，我每天工作16小时，所得不过三餐果腹，想起来会哭，太痛苦了。老和尚安慰道，曹总，你要注意身体，安心工作，注意劳逸结合，既然你能到这里问，说明你还相信仙公，他以前告诉过你，你的晚景会有很好的福报。静下心，好好地去把企业办好，别动这个念了。得知曹德旺出家未遂，曹的家里人，福耀玻璃员工，乃至地方政府领导，全都松了一口气。
曹德旺生于福建福清高山镇，福清是林则徐祖籍地，亦是知名侨乡。曹德旺父亲叫曹河仁，年轻时随舅公到日本，在一家布店当学徒，每天煮饭煮菜、挑水、倒马桶、倒尿壶，吃的是布店老板一家的残羹剩菜，每天晚上，按照老板要求，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练习鞠躬、练习说话，一练就是几个钟头。布店老板教了曹河仁3年，第一年练筋骨，第二年学吃苦，第三年方授真技。3年时间一到，老板告诉曹河仁，我教给你的，你已经学会了，现在你可以离开我的店，去开自己的店了。在日本，曹河仁赚了10万日元，按当时汇率，日元比美元价值更高。回到中国，曹河仁迁居上海，入股上海永安百货，家用颇丰，吃穿不愁。1947年，国民党政权风雨飘摇，上海企业主纷纷举家搬迁，曹河仁与妻子商量，决定回福清老家，购置一艘机动铁壳船，装载全部财产，谁料，货船在海上遭遇风暴沉没，曹家遂中落。曹河仁的妻子陈惠珍是地主千金，货船沉没后，摘下首饰，变卖钿钗，在高山买了块宅基地，盖起二层小楼，辛勤劳作，种些花生红薯，每天只吃两餐，养活6个子女。这小伙儿天生顽皮，天天跑到学校附近的小沟里玩水，有次被教导主任发现，将其揪出来作为典型，你们看，这小不点儿，中午不午休，跑到水沟玩水，哪天淹死了，家长还要找我麻烦，你们可不能学他。曹德旺憎其所言，放学后在书包里装了块石头，一路尾随。教导主任进了茅厕蹲坑，曹德旺爬到墙头，正要拿石头往下砸，转念一想，丢掉石头，解开裤裆，冲着教导主任的脑袋尿了一泡。割了1年草，买了本《新华字典》；割了3年草，买了部《辞海》。曹总天生丽质难自弃，凡是印有字的纸，都拿起来读，经过一番苦修，终于自学成才。在那个年代，出类拔萃的曹氏父子，为了果腹，成为水果小贩。曹德旺每天凌晨两点起床，骑三轮车到福清县城，赶在天亮前批发好水果，随便吃一口，再载着300多斤的水果回高山，下午与父亲一起出摊卖水果，卖完水果，夕阳已落，回家吃饭睡觉，如此疲于奔命，一天下来，大概有3元利润。后来，曹德旺父子改做利润更高的烟丝生意，被工商局当“投机倒把”抓了个现行，烟丝被收缴，车子没收，执行者是曹德旺同班女同学的姐夫，这个女同学显得很得意，曹德旺指着她鼻子骂道：姓X的，你得意什么，你妈不是也在做生意吗？只不过你有一个好姐夫，罩着你而已，老子从此不做了，你也得给我小心点。1983年，曹德旺承包了一家不景气的高山异形玻璃厂，主做水表玻璃，实现利润22万，扣除上交给政府的6万，以及留作企业发展的资金，曹德旺等5个合伙人分剩下的9.6万元，曹德旺拿大头，分了近6万元。高山镇政府听说出了个能点石成金的曹德旺，本着改革开放搞活的精神，派人跟他来谈合资。双方一拍即合，高山镇政府以账面资产17.5万元入股，曹德旺等人也拿出17.5万元，各占50%。谁料，不论曹德旺如何费尽唇舌，另外几个合伙人都不愿合资，嚷嚷着把赚的钱分了就退出，免得夜长梦多。曹德旺无奈，只得将自家的房子抵押给福清市农业银行高山镇营业所，又找来几个感兴趣的朋友投资，凑齐了资金，曹德旺成为合资方个人股东中占比最大的。
1984年，曹德旺去南平出差，南平协作办派了辆汽车送他去武夷山游玩一番。在武夷山脚下，曹德旺买了根拐杖，司机对他说，曹总，上车时小心点，车玻璃别给我碰破了，不然你可赔不起。曹德旺哼了声，不就是一块玻璃吗，我是做玻璃的，我会赔不起？曹德旺还是不信，旅游回来后，跑到汽车维修店溜达了一圈，结果让他大吃一惊，马自达汽车，换一块前挡玻璃，竟然要6000元，如果加急，就是8000元。那年头，车用玻璃大多进口日本，日本看准中国人没人搞这块，于是漫天要价，一平方玻璃不过几元，加工一下，成本也就十几二十元，可谓暴利中的暴利。曹德旺大呼，太离谱了，日本人就这么欺负我们吗，既然没人做，那就我来，我要为中国做一片自己的汽车玻璃。1985年，高山异形玻璃厂投产汽车玻璃后，利润倍增，当地人感慨，这哪里是在生产玻璃，这分明是在印钞票。随着曹德旺的发达，一个流言在高山镇不胫而走，说他有经济问题，账册都被查封了。曹德旺找到福清县县委书记陈元春，向他自报家门，并介绍了玻璃厂的情况，然后撂下几句话，如果我贪污了一分钱，你就可以判我一年，拿法律处理我，但是，你不能给我制造冤假错案，我这个人不接受道歉。厂里现在贷款70多万，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相信那些造谣的人负责不起。陈书记脸色严峻，说道，这是你说的，只要你能为今天的讲话负责，我一定给你一个解释对质的机会。今天你先回去，把工厂管起来，把生产抓好。7月20日下午，县里的通知到了，让曹德旺3天后去县委圆形会议室开会。曹德旺打印了可能用到的所有材料，一一分类装订，理了理思路，强压下委屈和怒火，准备赴会。第一，贪污十几万元，主要证据是国家规定个人不能向银行贷款投资，曹德旺用银行贷款投资，是非法的，应视为贪污；第二，曹德旺这几年请客送礼，花了4万多元，却拿建筑发票替代充抵；第三，曹德旺把仪表厂拆掉建玻璃厂，是破坏生产；第四，曹德旺向南平市政府借了3万元，现在还无法确定，是贪污还是挪用。曹德旺走进圆形会议厅，将手中材料分发给在场所有领导，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开讲。关于第一个问题，贪污十多万。曹德旺将如何找到水表玻璃项目，如何与镇企业办主任谈话，如何到上海考察，如何筹建玻璃厂，如何开始承包，如何开始合资的详细经过讲了一遍。曹德旺说，我是一个农民，不知道国家有规定不能用银行贷款投资，可这都是你们在座的各位一手策划协助才完成的，现在工厂做好了，赚了很多利润，又拿这个来说事，有这么做事的吗？如果我现在因为这个成为罪犯，你们这些人就是教唆犯！关于第二个问题，说我请客送礼花了4万元，确切地说，这是玻璃厂3年来的行政开支，这3年，我们建起一个玻璃厂，搞了个产品鉴定会，举办了工厂剪彩庆典，买了纪念品毛毯，办了酒宴，今天坐在这里的高山镇领导都吃了饭、喝了酒、拿了毛毯，就我没有拿，因为如果我拿了，我的员工就也要拿，我没有钱买这么多毛毯。这些请客送礼的发票，我的部下拿去报销时被会计骂了出来，我们工厂的会计请的是镇上财政所副所长，她臭骂我没水平，说账面上不能体现请客送礼，玻璃厂正在建厂，可以向工程队要相应的建筑发票来报销，这就是为什么账上有了这4万多的建筑发票！曹德旺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猛地站起来，怒拍桌案，竖起中指，说我贪污挪用？这些人都是公报私仇，他们有的子女因工作不达标，被我开除了一两个，于是怀恨在心。我说完了，怎么处理，悉听尊便。曹德旺发泄完心中的憋屈和愤怒，甩手走出会议室，他看看手腕上的表，已是晚上10点。半晌，陈书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啊，我工作20多年，见过无数干部，没一个有曹德旺这个水平，一个人坐在那里，讲两三个钟头竟然不打稿，而且没办法辩驳，每一条都说得无懈可击，值得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学习啊。当然，也有缺点，怎么能把中指竖出来呢？那帮人见在福清没搞倒曹德旺，又上告到福州市，福州市来人调查一番，曹德旺依旧清白，于是又往上加码，告到中央纪委，但清者自清，一通联合调查后，结论依然。此后，曹德旺给自己立下规矩，严格按政府政策规定办事，按章纳税，尊重所有官员，但保持距离，一起吃饭可以，但也仅限于吃饭，绝不涉及财务往来，如有盈利分红，除用于家庭和自身生活费用外，皆用于社会捐赠。
1987年春，曹德旺登上石竹山，求签问卜，签文说：一生勤奋好学，练就十八般武艺。今日潮来忙解缆，东西南北任君行。
5月29日，福建耀华玻璃工业有限公司注册，属于中外合资。按照采购合同，芬兰泰姆格拉斯公司要为福耀玻璃提供培训，当年11月，曹德旺与几位公司骨干，收拾行李，去芬兰取经。1980年代，许多出国考察的中国团队，出国时往往携带两毛钱一包的方便面，能省下一笔不小的差旅费。出发前，曹德旺对员工训话，这次出国学习，有人建议，让我们自带方便面省着点花，省下来的钱可以带电器回来。我不赞同这个建议，我们不带方便面出国，我们也不要外国人请吃饭，我们不要为了什么劳什子电器在国外把自己搞得太狼狈！洋人不知道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知道我们是中国人，我们在国外代表的就是中国。一个人要有人格，一个国家同样需要有国格！没有人格，没有国格，带多少东西回国都没用！政府有批给我们每人每天90美元，我问过，不买东西的话，这90美元，足够我们在芬兰的开销。因此，我们这次出国费用，集中管理，吃完用完，若有剩余，全部上交。芬兰夜总会，曹德旺等福耀玻璃的一干老实人都不会跳舞，只能大眼瞪小眼，看着老外跳舞。其中，泰姆格拉斯总裁夫人艳丽动人，夜总会的男士们纷纷邀她共舞，跳完送她回座位，临了还来个吻别，吻在手背或者额头上。福耀几个高管觉得很稀奇，问曹德旺，老大，芬兰公司总裁就在这里，看着自己的老婆被人搂着跳舞还要被亲，他怎么受得了？要是我们中国这样跳的话就要打架了。曹德旺若有所思地说，可能这就是他们富国的跳舞形式吧，富国的跳舞就是随便跳，中国现在是穷国，所以只能穷跳。在芬兰的实验室，曹德旺相中一款HTBS机器，不用模具就可以做边窗玻璃。摇完头，曹德旺心有不舍，又补了句，要是100万美元卖给我，我会考虑买一台。回国后，曹德旺怎么都忘不了那台机器，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HTBS每40秒流出一片边窗玻璃，瞬间变成几百块钱。曹德旺关掉高山做仪表玻璃的工厂，集中精力搞福耀，也就是搞汽车玻璃，于1988年6月，向芬兰发出HTBS报价邀请，外方很重视，派了3个人来谈，经过几轮艰难谈判，最终以108万美元买下该设备，成为全球这种设备的第一个买家。
1988年，福建省体委主办了一场国际龙舟邀请赛，一个叫王浩的办事人邀请曹德旺冠名，出5万元赞助，就能冠名为福建省“福耀杯”国际龙舟邀请赛，并颁发冠军奖杯。后来，这个王浩又跑印尼找了个老板，对方以融侨基金会的名义赞助60万港币。王浩找到曹德旺，说明情况，说一二三四名的奖杯不能冠名福耀了，福耀杯就只能做纪念杯用了。曹德旺一字一句地说，我告诉你，除非你不办这个赛事，要办，不要说我出了5万，就是只出5分钱和你签了合同，这赛事的冠军杯就得叫福耀杯，我绝不退让。6月24日上午9点，一辆吉普车开进福耀，车上下来一个人，拿着张大红请柬，曹总，您无论如何要跟我去，我特意请您去坐主席台和颁奖。等到了主席台，曹德旺便知道自己又被忽悠了。按照主席台座位的排序，曹德旺坐第四位。这排序，怎么可能是让曹颁发冠军杯？曹德旺不吭声，坐下来，一边和领导聊天，一边看完所有比赛，然后看着他们颁完冠军、亚军和季军杯，这时，台上主持人宣布由曹德旺颁发纪念奖。此时，天空大雨瓢泼，曹德旺跨步走向领奖台，接住奖杯，随手一甩，一个愤怒而潇洒的弧线，奖杯落入水库。混乱中，曹德旺被下属硬拽上车：曹总，你赶快跑，今天这里是一级保卫，你再吵下去会被抓的。回到家里，曹德旺睡了一会儿，还是恼火，打听到体委一行人在县政府圆形会议室吃饭，不理众人劝阻，立即叫上司机，驱车直奔县政府。曹德旺推开会议厅大门，只见里面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曹大步走向前，对人大主任说，您必须叫体委把钱退给我，他是骗子，他骗我。领导脸一沉，唤道，洪永世（时任福州市市长）在哪里？洪永世连忙赶来打圆场，老曹你跑哪里去了？喝酒怎么喝成这样，好了好了，你先走，赶快走，我明天会给你处理！洪永世一边说，一边暗里硬拽曹德旺，将其往门口推，一出门口，他厉声说，你不要命了，快给我回去！这场风波，一度传得很邪乎，说曹德旺在国际龙舟摔奖杯，会被抓。后来，省里给出处理意见，让曹德旺写检讨，并给他传话，能干也要收敛一点，锋芒不要那么毕露。1991年，福耀募集两千多万元，曹德旺听朋友建议，搞多元化经营，开发福耀工业村。曹德旺找了省一建来施工，原定18个月完成的工程，施工方做了两年，才刚完成至地面二层裙楼工程，地下室柱梁歪歪斜斜，漏水严重。1993年11月，曹德旺提出协商，要求对方退出项目，并达成协议。省一建同意退出，要求结算尾款，福耀这边则指出地下室漏水严重，不符合验收条件，得先修好地下室再支付。尾款不过三四百万，修改地下室，却要花更多钱，有个姓钟的工头，说修地下室不划算，不如花200万打官司，他有个同学在省法院当庭长，保证能赢。没过多久，福耀收到了福建省高级法院经济庭的传票。曹德旺不信邪，决定应诉。法庭上，曹德旺拿出收集来的资料，证据都在这，工程存在质量问题，应该先质证合同，是否有质量违约，再谈欠款。法官说，我不问这个，我质问你有没有欠工程款几百万？整个合同3100万，包括地面上的工程，可是现在只完成了地下室和地上两层，他已经拿了3300万了，上面的六层楼都还没盖，地下室还严重漏水，您说有无欠款？“没错，我听说你拿了人家200万就包他们赢，我就不相信国家能允许这样的行为，打到联合国我也打下去！”后来，北京一个大律师告诉曹德旺，既然法庭说不管工程质量问题，只管你工程款的问题，那你就去请中国最权威的质量认证机构来鉴定，告他们质量问题。曹德旺恍然大悟，到福州中院起诉，历时近两年，打赢了官司。省一建不服，又告到省高院，最后以最高院出面调解结案。这个官司从1994年打到2000年，曹德旺损失了3000万和7年的利息，直接与间接损失累计近亿元人民币。1995年，曹德旺迷上当时一本极畅销的书——《曾国藩》，从头读到尾，记住了书里的一句话：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
有一次，曹德旺去香港，一个姓郭的老板请他去尖沙咀夜总会。曹德旺一下车，就踩在了地毯上，一进门，两边莺莺燕燕，许多客人站一旁上下打量，相中了哪个，就直接带走。看见这阵势，曹德旺吓得够呛，对郭老板说，这个地方不能来，来了就回不去了，我是从大陆过来的，这里可能有许多情报人员，我们不玩了，赶紧撤。夜总会的“妈咪”，原本笑脸相迎，听金主要打退堂鼓，脸拉了下来。曹德旺急忙掏出中国公安出入境管理处发的深蓝本，解释道，真不好意思，我是从大陆过来的，拿着护照，我们出境有规定，到您的夜总会会有麻烦，万万体量。说完，曹德旺塞给“妈咪”几百块钱，妈咪收下后，轻哼一声，转头接待其他客人。1993年福耀玻璃上市前，曹德旺邀请福建几个券商在上海锦江饭店吃饭，约好按照38.99元的价格，由兴业证券开盘。谁料，上市当天，某地上证抢开盘，开盘价44.44元，想用“死死死死”诅咒福耀。后来，曹德旺又去了趟香港，不是去夜总会，是找了个大师算命。大师看了曹德旺生辰八字说，你现在开始有钱了，记住，你的吉利数字是4，逢4大发。上市以后，福耀玻璃多线发展，汽车玻璃、房地产、装修公司、加油站、高分子公司、配件公司、贸易公司，甚至考虑投资IT产业，只要是赚钱热点，都想插一杠子，结果忙忙碌碌，并未赚到什么钱。曹德旺拜会了香港交易所的梁总监，拿出随带的福耀报表让她分析。梁总监翻了几页，把报表扔回给曹德旺：你这个是垃圾股。如果投资者喜欢玻璃就会投资玻璃，喜欢房地产就会投资房地产，可是你小小的公司什么都做，谁敢买你们的股票？那些日子，曹德旺读了一本名为《聚焦法规》的书，作者是全球知名营销大师艾尔·赖兹，他在书中阐述了一个道理，即为什么公司需要一个较窄的定位，以使自己能够在消费者心目中抢占某个市场，该书被业界权威称作“管理大炮”。太阳光以每小时数以兆亿度的热量射向地球，但由于距离遥远，太阳辐射面太大太散，无法伤害到人类。但是，如果有一个小孩子用一面镜子放在沙滩上收集阳光，将其变成一束光，那么，光束所到之处，不论什么都会融化，这就是聚焦的力量。人的时间、精力、经验、资金都是有限的，如何把有限的时间、资金、精力和经验发挥出最大的效率，就像小孩手中的镜子，将发散的阳光聚集成威力无比的光束，集中全部资源和能量，如拳头般，专打一点，这就是专业化。考察美国市场时，曹德旺来到福特博物馆，美国遍布汽车旅馆，汽车是现代美国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曹德旺想，若将美国当作标杆，丈量一下中国与美国的差距，若我们与美国差100年，那么只要看看100年前美国在做什么，100年前的美国什么行业最发达最兴盛，而现在仍然发展得不错，那么，这就是中国企业可以做的。100多年前，美国就有了道琼斯指数，就有了《华尔街日报》，100多年前，美国有汽车企业工厂546家，100多年前，美国有PPG玻璃、佳殿玻璃。曹德旺看着福特博物馆的玲琅满目展品，一边沉吟，一边漫步，终于露出了开悟的笑脸。未来的日子，曹德旺将自己所有的时间、资源、资本、精力都聚焦到汽车玻璃这个事业上，就像因聚焦而变得威力无比的光束那样，要让全世界的人们只要一提起汽车玻璃，就会想到中国的福耀。
2001年2月28日周五晚上，曹德旺接到销售部报告，称刚从网上看到美国PPG玻璃公司，向美国商务部起诉中国的玻璃倾销。事发紧急，曹德旺立即通知各部门高管召开会议，会上有人说，干脆不应诉，福耀现在的产品，在中国处于供不应求状态，内销利润比外销高。我们不去打官司，产品转向内销，可以省去极大的经济成本，还能顺便把国内的竞争对手灭掉。曹德旺说，我们这次不去应诉，就等于放弃国际市场，我们的客户主要是全球八大汽车厂，这个市场丢不得。还有，一旦我们作出放弃的决定，丢掉的不仅是国际市场4个字，更是企业应承担的维护国家尊严的责任。会议过后，曹德旺成立反倾销领导小组，自任小组长，聘请美国最好的反倾销律师，打这场国际官司。那段时间，福耀的反倾销小组，无日无夜，吃睡都在办公室，整理搜集的资料数据有半吨，堆满了一个房间。2004年10月15日，美国商务部公布了终裁结果，福耀倾销率为0.13%，小于规定的0.5%，不构成倾销。福耀成为中国入世以来第一个反倾销胜诉的案例，后来更是成为中国企业反倾销的经典。就在反倾销案打的如火如荼时，福耀遇到一个发展瓶颈，要想获得世界八大汽车厂汽车玻璃供应商的认证，就必须有自己的汽车玻璃级浮法玻璃生产线。曹德旺决定赴美国，与PPG商谈引进浮法技术生产线事宜，许多高层认为，如今正打发倾销官司，PPG不可能同意我们的请求。曹德旺笑了笑，去了再说。PPG尽地主之谊，搞了满桌海鲜与红酒，按照每位上千美金的接待标准。曹德旺说，今天我们不讨论官司的事，商人应以和为贵，以信为本，这次到匹茨堡，是想和PPG的老大们讨论有无可能与福耀合作做浮法玻璃。几句话过后，PPG几个老总，认定曹德旺是个敞亮人，遂有啥说啥，畅所欲言起来。纵观全球汽车玻璃行业排名，ASAHI第一，圣戈班第二，佳殿第三，皮尔金顿第四，你和我排在第五第六。如今，我们五六名在这里打官司，谁输谁赢都没有好处，把我打垮了，他们便可集中力量对付你们，所以，我们之间有什么好打的？PPG在中国没有工厂，我相信，我们两家联手，可以有效抑制他们的发展，我在中国发展了，他们在中国挣不到钱，只能在国际上与你们竞争，这个时候，如果福耀能在国际市场拖住他们后腿，PPG的排名也就靠前了。过后，福耀与PPG签约，出具了技术转让证明书，补全了福耀作为全球汽车玻璃供应商中最重要的一环，福耀获得全球八大汽车厂汽车玻璃供应商认证。2014年，福耀玻璃再次与美国PPG做了一笔交易，即以5600万美元的价格购买美国PPG公司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的Mt.Zion工厂资产，为福耀进入美国本土生产打下了基础。2016年，在美国俄亥俄州代顿市，由福耀集团投资的全球最大汽车玻璃单体工厂正式竣工投产，并于第二年实现盈利。2019年奥巴马投资拍摄的纪录片《美国工厂》，将镜头对准福耀在美国的工厂，讲述了这家中国企业的海外办厂经历。
曹德旺说过一句话，我们有种的中国人，要团结起来，克服困难。有种的曹德旺，靠一片玻璃打天下，靠的是极致的聚焦，近些年，最容易“成功”的，往往不是做实业，而是搞一个炫酷拉风的概念，包装上市，在金融资本市场呼风唤雨。那些头角峥嵘的豪赌之辈，今天上市，明天首富，后天完蛋，人生大起大落来得太快。还好，除了这些资本玩家，中国还有踏踏实实做实业的人，曹德旺、任正非、宗庆后、董明珠、陶华碧……我跟李嘉诚不能比，我不做房地产，我不为钱，我赚的钱也是捐掉。为什么拿我跟他比呢？我是实业家，对那些为了钱的人不屑一顾。曹德旺的智慧，自然有西方管理学的助力，比如“聚焦”，但说到底，它还是根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曹德旺热衷慈善，捐了不少钱，他把这解释为，既然活在中国，不移民外国，也不去火星，那就得出一份力，力所能及地把中国建设好，做慈善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中国文化的精髓，有阳刚进取的一面，也有阴柔似水的一面，前者如“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也就是要有种，后者如“知其雄，守其雌”，类似的表述，《道德经》里有许多。在一次采访中，曹德旺把这种智慧总结为8个字：不犯天条，不犯众怒。在瞬息万变的世界把握自己，坚守正道，正是中国人擅长的，也是中国人安身立命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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