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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谎言

老喻的 孤独大脑 2023-01-06


“大多数人的不幸并非他们过于软弱,
而是由于他们过于强大。”
克尔凯郭尔


你是否曾经在某些夜晚感受到深深的无力?

别太自责,地球上最聪明的人,内心其实也很脆弱。

你知道吗?“幸福课”和“人生设计课”分别成为了哈佛大学和斯坦福大学最受欢迎的两门课程。

对此,人们似乎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意外:

为什么这些堪称最幸福一代的年轻人,居然一本正经地在课堂上学习如何获得幸福?

为什么硅谷那些正在改变世界的家伙,却需要别人来指导他们如何设计自己的人生?

显然,“自我发展”已是一门被广为接受的“显学”,“幸福产业”也被看上去幸福或不幸福人群普遍接受。

“成功人士”不仅过着耀眼夺目的生活,而且更自制、更懂得心理建设,甚至更加积极地终身学习;

“名媛”们不仅学历高长得美嫁得好,还比普通人更一丝不苟,更注重内心,更善良美好。

于是,普通人原本就有的自我愧疚,再次被逼到了一个角落——

“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发展到拼智商的程度,甚至连基本的积极性和行动力都远远不够。”

接下来,一个庞大的产业群应运而生。人们被告知,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只要你追随自己的内心,积极向上,足够努力,一切皆有可能,每件事都能转化为幸福。

励志类书籍成为图书领域最大的品类之一,各种自我发展的课程和培训班络绎不绝,人们将自我疗愈、沟通表达、认知拓展等方面的花销视为回报率最高的人生投资,并坚信付出就有回报,积极必有奖励。

这时候,有一个叫斯文·布林克曼的丹麦人站了出来,平静地说:

清醒一点儿吧,上面纯属胡说八道!

他说:

那些“鞭策你提升认知、不断进步的成功学”可能毫无用处!

他又说:

别天天给自己打鸡血了,你有权利发牢骚,生命可以有消极的方面。‍‍‍‍‍‍

他还说:

别热衷于省视自己的内心了,因为你的自我感觉会越来越差!

在《清醒》这本书里,作者大胆挑战当下盛行的“认知、励志、成功”热潮:

他手擎一根长矛,刺向种种“励志邪说”;

他还将颇为主流的积极心理学称为“积极的暴政”,宣称我们需要夺回“感受不佳”的选择权。

斯文·布林克曼是丹麦奥尔堡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作为“非典型哲学家”,他还给出了批评之后的建设性方案,那就是:

丹麦幸哲学”,和“斯多葛主义”。

2023年的起始,在我们阅读这本《清醒》时,请深呼吸,放轻松,默念爱比克泰德的一句话:‍‍

“人生最好是能心平气和。真正高层次的生活,就是要平静。”


“清醒”哲学系列——《清醒》《生命的立场》《自在人生》三本书读起来很过瘾,作者温和而犀利,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认知工具化”的谎言,并试图将现代人从“没有尽头的幸福跑步机”上拯救下来。

没错,“成功人士”和“幸福产业”合谋,制造了这样一种错觉:

你过得不够好,是因为你不仅先天不够聪明,而且后天还不够积极努力。

他们传授你如何不靠运气成功,却忽视了自身“成功”的最大因素就是随机的好运。‍‍‍‍‍‍‍‍

他们掩藏了自己的“运气”,设计了自己的“奇迹”,将自己中彩票式的幸运包装为可以复制的成功。

他们甚至忘记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忠告:

“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我在翻看斯文·布林克曼的这三本书时,看到作者尖刻而有趣地对“过度励志”的解构,甚至对“内省”和“发现自我”提出怀疑,不禁会有“我早就受够这些胡说八道的鸡汤了”的感慨。

  • 当全民投入分秒必争的“认知学习”时,哪里还有时间思考呢?‍‍‍
  • 当普通人试图复制成功的法则时,去哪里找寻迷失的自我呢?‍‍

作者的学术背景令这套书既有吐槽的快乐,又有洞察的深度。他并非只破坏不建设,而是试图求索幸福与成功的源头,并且给出自己的一套体系。

他调侃自己的书也会被放上励志类书架,所以也在书中条理分明地列出“怎么做”的步骤。

没错,这是一系列值得推荐的“反励志”的励志书,一种反传统的成功学,一个与数字化时代“流动的现代性”逆向求解的幸福主义。


按照电影《白噪音》里的观点:人在无助和恐惧的时候,会被神奇的人物所吸引。

这大概是成功励志产业背后的原因。

在这个充满了不确定的世界里,人们希望高价购买“确定性”:‍‍‍‍

确定性的未来,确定性的收益,确定性的方法。

于是,真真假假的“成功人士”们便开始兜售各种确定性,哪怕他们自己的“成功”绝大多数也只是不确定性导致的结果。‍‍

于是,伴随着成功人士的自我神化,以及对普通人士的无情羞辱,“认知”和“思考”以工具化的形式被大规模兜售。

工具并非不好,只是我们很难找出一个简单的锤子来代替自己那个肉乎乎的大脑。

就像赚快钱没什么不好,只是快钱很难赚到而已。

人们为了逃避孤独,逃避恐惧,甚至是逃避死亡,不顾一切地相信神话,“信仰”成功。

但是,假如失去了独立思考,失去了独立人格,又怎么可能获得“成功”呢?

路德维希·伯尔纳说过:“摆脱一次幻觉比发现一个真理更能使人明智。”

就这一点而言,“清醒”哲学系列这三本书做得非常好。

在这个实用主义的年代,人们追求工具化、目的化、即时化,试图以此获得某种虚妄的确定感。

然而,恰恰因为“只计利害,不问是非”,导致碎片化、即时满足和只顾表象。

哪怕只讲世俗的“成功”,一个人的发财和成名也大多是价值与运气杂交的结果。就价值而言,“成功”更需要播种、生根、耕耘,以及漫长的守候。

作者没有只停留在这个层面,而是更深一步,和亚里士多德一起去探寻幸福的本质。

即使是用纯粹数字化的AI(人工智能)决策来看,也需要一个估值函数来计算概率优势。定义幸福的本质能够帮助人们建立一个评价系统,由此可以更有全局观,在某种意义上也更容易“成功”。

也许,这才是幸福和成功的第一性原理吧。


我必须承认,这套书对我自己很有帮助。

和每个身处当下这个不确定世界的人一样,我也对现实充满了困惑。

很巧,有个叫Dan的丹麦人,正在为我在温哥华的房子设计后院的树屋和连廊。可我却要离开长满鲜花、结满山楂果的花园,去应对一系列悬而未决的挑战。

不管我多么积极向上,也会在深夜里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呢?”

作者引用克尔恺郭尔的哲学解答了我的难题:

所谓心灵的纯粹,是为了“善”本身而求善向善。

此外的不确定性,又或是投入与产出之间的不对称性,其实并不重要。

在克尔凯郭尔看来,爱是一种能力,付出就是拥有,付出之后,被爱的对象是否再爱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有句话说,“我消灭你,与你无关”,也许应该换成“我爱你,与你无关”。

我喜欢书中老太太和玫瑰花的故事,因为我也种了许多玫瑰。你对花的专注和情感将与其合二为一,意义只能是过程,而非掌控或者占有。

进而,我突然意识到,假如我们的命运像扔骰子,结果只能呈现出其中的一面。可是,如果将这个过程视为可逆的,也就是说,假如我们的专注能够实现与时间的合二为一,那么我们命运的所谓“单一现实结果”,会逆向绽放为有许多种可能性的烟花。

我不必为自己的命运而愧疚。

我们更不必拼命去证明“我命由我不由天”。

“由天”之天道,和“由我”之人道,并非一种二元对立。

“不确定性”和“我的选择”共同构成了我们的人生。


我是在2022年9月写这篇新书推荐序的,那时候自己正在深圳郊外的酒店里隔离,每天听见窗外空无一人的游乐场响着不断重复的大喇叭声。‍

接下来的100天里,我经历了种种魔幻、坚持、无奈、温暖和茫然,并在返回温哥华前的最后一天感染。‍‍‍‍‍‍‍

2022年的最后两天,我在聚会上再次遇到Dan,那位身高197cm的丹麦设计师。我们聊了我的经历,也聊到了这套丹麦哲学家的书。‍‍‍‍‍‍‍‍‍‍‍‍‍‍‍‍‍‍‍‍‍‍‍‍‍

Dan说,丹麦幸福哲学的关键是:‍‍

降低期望值。

丹麦的历史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处在黑暗之中,丹麦寒冷的天气似乎也与幸福无关。

Dan提及了“hygge”,一个丹麦人追求家庭幸福感的用词,很难准确翻译。大概是cozy (温馨、舒适) 的意思,但要高好几个level。

此刻的我,会从两个角度去理解这种发生在冰天雪地的木屋里的温馨场景下舒适放松的丹麦生活方式:‍‍‍‍

1、对人而言,最大的机遇是生存,是时间,是星球之间不可思议的组合与旋转,是太阳温和持久的核反应,是恰巧让生命得以出现的氧气比例,温度,食物,触感,音乐,还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的呢?‍‍‍‍‍‍‍‍‍‍‍‍‍‍‍‍

与之对应的,绝非那些传奇人物的宏大叙事,而是每个普通人在自己的居所,在木桌边,在灯光下,与身边的人一起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听着音乐,时不时哈哈大笑。‍‍‍‍‍‍‍‍‍‍‍‍‍‍

这才是地球上最具“神性”的事情。‍

2、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既然肉身之上的感觉不过如映射外在的镜子,何不用触手可及的美好事物和细微体验将其妥帖安放?

hygge”绝非宜家的家具,也非世俗的享乐,而是将肉身与心灵合二为一的舒服搁置,是对我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那些最主要的幸运元素的感恩和抚摩。‍‍‍‍‍‍‍


《清醒》三部曲的导读是由复旦大学的哲学学院教授徐英瑾写的,其标题是《清醒地面对快节奏的滚滚红尘》。‍‍‍‍‍‍‍‍‍‍‍

徐老师在文章里写了非常有趣的一段,关于1642年的画家伦勃朗。当时他受托为阿姆斯特丹射手连队画群像,正陷于某种两难困境:‍‍‍‍‍‍‍‍‍‍

是如金主所愿,画一幅人人满意但又平庸的“全家福”?‍‍‍‍

还是用一种若隐若现的色调让角色们在昏暗的街头夜巡?

对于这类人世间常见的难题,有如下几种可能的解决方案:‍‍‍

柏拉图主义者,会坚持心中的理念,与外部世界全面开战。假如他们是画家,会全力向金主们宣扬自己的艺术主张,直至说服他们;‍

又如存在主义者,认为残酷世界和个体自由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调和的。所以他们既不指望说服他人,也不放弃自己,犹如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斯多葛主义者,则有别于以上二种,要我们用一种新的角度重新审视自我与世界的关系,即通过构建一个心灵中的“微宇宙”来对抗来自外部世界的各种压力。‍

我想起在一次直播上,聊起未来春藤正在做的“家庭教育”所面临的挑战:

社会整体教育理念可能需要几代人的持续努力,家长们的观念很难在短期内实现大规模提升。

如果受限于整体水位,每一次向上的努力都会落到原地。“大染缸”反而可能同化了“小浪花”。‍‍‍

我们的方法是,通过“数字化的基础设施+有温度的社区”,去营造无数个小气泡,让美好的教育在小气泡里生根发芽,然后长出到真实的世界,让每个孩子都有机会受益。‍‍‍‍‍‍‍‍

广义而言,世上的每一个人,何尝不是被一个微宇宙所庇护着?‍‍‍‍

从每个生命本身,到家庭,到社会,到地球,到太阳系,在无尽的宇宙和时空里,我们活着,感知到自我,感知到自我和自我之间的温度,这是何等幸运啊!‍‍‍


最后

在伦勃朗完成《夜巡》之后,据说委托人们对“自己没被画清楚”很不满意,要求他重画,画家拒绝了。

这件事成为伦勃朗人生的转折点。年少成名的天才饱受攻击,声誉大跌,以致半生潦倒。‍‍‍‍‍‍‍‍‍‍‍

伦勃朗是否可以为自己营造一个两全其美的“微宇宙”?历史无法假设。

画家理应知道一反传统的做法会激怒顾客,但他坦然接受命运,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了作品。‍‍

世界美术史最终认识到了《夜巡》的价值,伦勃朗被认为是荷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水星上有个巨大的撞击坑以他的名字命名。‍‍‍‍‍‍

在《夜巡》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逻辑上小女孩出现在这幅画中是十分不合时宜的,但伦勃朗的处理使其并不十分突兀,显得十分自然。”

明亮的小女孩与画面的暗色调形成了对比。

“在伦勃朗的作品中,明暗对照法得到了充分的运用,着重捕捉光线和阴影的绘画技术让人物栩栩如生。”

那时的画家偏向于画出人物的美貌或财富,而伦勃朗则表现经过深刻洞察后的人性与内在心理。

现如今,当人们来到阿姆斯特丹,站在《夜巡》面前,会不约而同地感受到:

那个小女孩是光明与真理的象征。

这种感觉很奇妙,“无人知道为什么。”‍

但我相信,小女孩的光,照亮了伦勃朗孤独“夜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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