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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诚回信中的凉意

2015-10-05 鹿鸣君 呦呦鹿鸣


国庆节前,习总书记访美归国之后,李嘉诚打破沉默,正式回应“别让李嘉诚跑了”。我特别注意到这一句话:


对于一切是是非非,李先生虽感到痛心,但认为苏轼及白居易说得好:“此心安处是吾家”以及“我身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这场举国讨论的起始点和核心是:“李嘉诚赚了中国人的钱,现在跑了,他爱不爱国?”正因为如此,上面这句话可视为核心回应,也是李嘉诚袒露心曲。


那么,怎样理解这句话呢?“此心安处是吾家”以及“我身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是什么意思?


首先看来源。


解码第一句


第一句来自苏轼《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


常羡人间琢玉郎,
天应乞与点酥娘。
自作清歌传皓齿,
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
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首词很有背景——“乌台诗案”。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苏老先生心血来潮,在给皇帝的“谢恩表”中说起了几句牢骚话:“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这里面,“其”是指自己,有不陪“新进”玩,不会像“新进”一样“生事”的意思。


虽然隐晦,但意思表达了。


什么是“新进”?也就是“新政”提拔的这拨官员。此前,苏轼已经写了一个著名的《上神宗皇帝书》:“招徕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 ”大意是说:这个新班子啊,太着急,国家还没有得到他们带来的好处,社会风气就已经轻浮得不像样子了。


什么是“生事”?当时,宋朝正在进行王安石变法,保守派和变法派正在你来我往折腾,“生事”是保守派攻击变法派常用词语,类似文革中有“牛鬼蛇神”这类专用词语。


当时的御史很敏锐,将苏轼之前的诗词全挖出来,一并进行“大数据分析”,弹劾他“讥讽朝廷,包藏祸心,无复人臣之节。”最后,连带查处了39名官员,大多是和苏轼进行诗词往来的(所以后世官员诗词往来越来越少,到现在几乎就不会了),被牵涉者中,官阶最高的是司马光(是啊,砸缸的那位)。


史称“乌台诗案”。


苏轼的好朋友王巩也受此牵连,被贬到宾州(现在的广西宾阳)。王巩官场失意,情场得意,歌妓柔奴毅然随行。苏轼和他们一家相见的时候,柔奴出来劝酒。苏轼就问:岭南那里,蛮荒炎热烟瘴,大概很不好吧?柔奴答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于是,苏轼就写了这首词《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总的意思,是随遇而安、无往不快。


解码第二句

李嘉诚引的第二句,来自白居易《初出城留别》:


朝从紫禁归,暮出青门去。
勿言城东陌,便是江南路。
扬鞭簇车马,挥手辞亲故。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这里,要特别注意的是前一句——“扬鞭簇车马,挥手辞亲故。”。这是告别,再见了。


白居易“心安即家”是多次表达的,在另一首《种桃杏》中,他写道:


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

路远谁能念乡曲,年深兼欲忘京华。

忠州且作三年计,种杏栽桃拟待花。


在这首诗中,要特别注意的是后一句——“路远谁能念乡曲,年深兼欲忘京华。”意思很清楚:忠州离家路远,谁还能唱得出家乡的小曲儿?我年纪越来越大了,贬谪外地也已多年,我逐渐忘记了京城的繁华与热闹,现在,我也死了那条心了,种下的桃、杏,想着三年后应该可以吃了。



这三首诗,都有远在异乡,小伙伴已经无法一起玩下去的意思。


认真看,都是被迫的。苏轼、白居易,本来都是心属朝廷的人,但你爱朝廷,朝廷不爱你啊!他们被皇帝甩得远远的。不过,毕竟都是大家,善于安顿身心。你不和我玩,我自己玩总可以吧?我自己走总可以了吧?我和桃花、杏花玩总可以吧?


虽旷达,却悲凉。李嘉诚引用这两句诗,不可能不明白诗人的原意,对诗人当时的心境大抵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李嘉诚爱国不爱国?他当然是爱国的。本业方面,他拉动经济、创造就业机会、为华人挣得荣誉,慈善方面,2006年他宣布基金会是他的第三个儿子,把三分一资产、超过90亿美元投进去,至今,基金会87%用于大中华地区。


有人说,如果李嘉诚“逃跑”了,意味着中国经济就没有希望了。其实,不仅李嘉诚,很多大企业家也在移民,大量资金外流,但国人大可不必这般着急,以今天中国的体量,流动是正常的,中国自有中国的承载力与腾挪空间。



但是,李嘉诚心境怎样?在回应中,他为什么要引用这几句诗词?


李嘉诚说批判他的的那篇文章“文理扭曲,语调令人不寒而栗,深感遗憾”,以李87岁这个年纪,说出这样回应,应是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鹿鸣君之所以在假期有些感慨,是因为想起家谱中有一首《遣子诗》:


信马登程往异方,任寻胜地立纲常。
吾思异境犹吾境,汝在他乡即故乡。


家谱记载说,这首诗来自唐末的黄峭(我们称之为峭山公),他原来跟着李克用的打仗,后来率族人归隐福建。李克用之子李存勖举兵时,邀黄峭加入,黄峭感慨山河破碎,朝野难以匡正,答说:“量力而进,何如量德而退。”创办和平书院,“训诫诸子养晦韬光,勿昧时而躁进”。


到了周太祖广顺元年(951年),黄峭八十岁生日,此时,三位夫人各自都生了七个儿子。诸子在侧,黄峭宣布了一个决定:“三妻位下,各留长子以奉黄昏,其余一十八子,俱可信步由天,命名随地。”并作了这首《遣子诗》(这首诗还有后四句)。


于是,十八个兄弟,信马登程,分道扬镳,在福建、江西、广东、广西、台湾等地的蛮野之处,拓荒垦殖,开枝散叶,蔓延客家族系的重要一脉。鹿鸣君,是峭山公第十四子这一枝。


“吾思异境犹吾境,汝在他乡即故乡。”这句诗,很有自信,亦包含“心安之处即故乡”之意。


家即是国,国也是家,但这个家,在我们心中,要我们自己建,这个国,也在我们自己心中,要我们自己开。


家国之立,在文明,在命运共同体。960万平方公里之内,不免有一些无耻丧伦之辈,这种人是不能认其为家人、国人的。960万平方公里之外,也不能像古代的十字军或者今天的IS一样,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必杀之而后快。


终究,中国人最强调的,不仅是这一族,这一国,而是“纲常”,是“天下”——四海为客,天下为家——心安即故乡,异境犹吾境,他乡亦故乡。


如果真的离开,就祝他顺丰,尽量包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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