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湘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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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过往，皆为序章 | 魔都湘军记
所有过往，皆为序章
——莎士比亚《暴风雨》
这是一个冬季，肃肃在野，从北京南站上高铁，穿过霾区，来到魔都上海，我准备重新开始。
极其意外地，遇到了一群十几年前在湘省的同事，原来，这群经过暴风雨的人，已在魔都开始新篇。和我一样，他们并不都生于湖南，但都在那里留下职业生涯的特别印迹，又陆续辗转到了上海。今日中国，大迁徙之下，各地青年的慷慨奔波，每每如是。
10年未见，足够变幻风云，我忍不住想记下他们和我的故事，并猜想，未来会发生一些什么。我称他们为：魔都湘军。
1.杨耕身
当我来到上海长征镇时，特别意外，竟遇到了原长江新闻总编辑杨耕身（湖北谷城人氏）。
耕身老师极为巧合地住在我隔壁小区。从他的住处出来，往右边走200米，就到了他就职的“饿了么”总部，往左边走200米，就到了我入职的红星美凯龙总部，再走一段，是我住的小区。
我们的办公室，刚好相对而立。
时光好像回到2004年。
那时，我从江苏入湘，加入潇湘晨报当记者，一路奔跑，江湖地位靠刀砍，负责打打杀杀。耕身老师恰在同一个月从广州南方都市报北上，到潇湘晨报创办评论版“湘江评论”，负责高大上。《湘江评论》由青年毛泽东1919年创刊并担任主编，耕身老师写了一篇启事，开头便引用了伟大领袖的话：“于今一切都要改观”。“不受一切传说和迷信的束缚，要寻着什么是真理”。
我默默为这《启事》点赞：牛逼！
13年后的今天，如果再有一个人发这样的宏词大语，恐怕会被送入最好的精神病院。但在那时，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当时的中国报业，仍在巅峰期，“北京华，南潇湘”，从出版系统杀出的潇湘晨报，又是中国新闻高地之一，在湖南生生抢到头版交椅坐将上去，大报多金，情怀满满，影响力远不止于湖湘一隅，养着我们这帮记者全国奔跑，隐隐有“济世”气象。
当时的杨耕身
2007，我离开了潇湘晨报，离开湖南，加入新华社体系，作为《瞭望东方周刊》主笔继续各种折腾；耕身老师继续在潇湘晨报耕耘，后被任命为副总编辑。
2015年，我们两人的命运同时发生了变化：
这年3月，潇湘晨报被划归湖南日报报业集团，作为“国有文化资产管理体制改革迈出重要步伐”，但是，一个有特殊精神气质的潇湘晨报，似乎也终于失去了魂魄。两个月后，耕身老师离开工作11年的晨报，率团队北上武汉，创办“长江新闻”新媒体，担任总编辑。
他自信地宣布：立足中三角和长江经济带，关注国内时政环保社会，旨在搭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新媒体平台，“资讯奔流，激越中国”。
也是这年3月1日，新疆自治区、《财经》、阿里共同投资，在北京创办无界传媒，欧阳洪亮（时为《财经》新媒体主编，也是2004加入潇湘晨报的旧同事）出任执行总裁，邀我出任执行主编，负责内容，组成搭档。
我们自信地宣布：旨在搭建一个“一带一路”战略下的大型政经新媒体。
当时，中国的新媒体机构正处于风口，大家都在奔跑，长江、无界，一时双璧，投资均为1亿，目标都是9月上线。
9月，无界新闻如期上线，长江新闻却忽然宣布：更名为“九派新闻”，总编辑杨耕身被调任到武汉晚报。原有团队被迫纷纷去职，其中一位来自湖南的女记者彭玲玲，写了一封只有一行字的的辞职信——“我的胸太大，这里装不下”。朋友圈瞬间刷屏。
这一年的无界，还算顺利，取得不少突破和业界荣誉，一些难关（如北京办公室被占领事件）也度过了。但是，到了2016年3月，无界遭遇了一个不可说的事件，以至于随后团队陷入了不可说的境地。当我再见到同事们的时候，一百多人的团队竟早已被解散。漫天星星。
耕身老师说，那时，最担心的是团队，头发突然掉了整整一大块，好在，兄弟们最后都很争气，陆续有了比较好的去处，然后，头发才逐渐长回去。 相比之下，我惭愧得多，都是兄弟们担心我（感谢无界种子们！）。
现在，我竟然在上海与杨老师成了邻居。他乡遇故知，当浮一大白。正如上海滩的那位长者所说，一个人的命运啊，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我们都来到了长征镇，大江大海，故事从新开始，大概是命运让我们开启新的长征吧。
耕身老师说：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因此，他现在担任“饿了么”公关总监，也觉得转型很顺利，没什么别扭。
但是，心底情怀不会淡。在前不久的记者节，耕身老师写出一篇《【饿了么社论】记者节：但愿你心有所持，温和坚定》：
新闻乃公器
记者节亦应成为公共的节日
恭贺记者节
以社会公众之名
以饿了么以及美好生活之名
白衣飘飘的年代，那些仗剑独行、倚马可待的往事，已经是显得愈发不真实的怀想。离乱岁月，狼奔豕突，我们或许已经出走得更远，就像南辕北辙，仿佛四海无人。
当一切定义都早已被定义，一切骄傲正日益遭到蚕食，记者节最大的意义，仍在于向我们指出可以致敬的方向，可以溯及追远的情怀与道统。
……
你的无奈我们会懂，你的隐衷自有公论。你背书一个时代的真实与隐蔽。但即使如此，你日拱一卒的努力不会全无是处，你日复一日的坚守终会云开日出。
……
一个社会的无力，以记者的无力为标志；一个社会的堕落，以记者的堕落为底线。
“我在时代的背后，突然敲起大鼓。”一个空前的时代，你不会沉寂得太久。
这篇“社论”在当时刷了屏。
有记者问：你们是什么社？耕身答曰：路边社。
记者再问：你有记者证吗？耕身再答：我有健康证。
耕身老师的温和与坚定，即是如此。
今年上海大学的研究生入学考试，有一压轴大题是这样的：“阅读饿了么记者节写的一篇社论，自拟标题写一篇关于现下新闻的处境和专业精神的论文。”
即便是去送快餐，仍然要写社论，这是一个总编辑的命数。
2.龚晓跃
在和耕身老师偶然相遇后，我得以见到闻名海内外的龚晓跃（湖南株洲人氏），他也在沪上。我称他为“跃总”，因为我在潇湘晨报时，他是执行总编辑。
跃总是中国传媒界的一个异数。他只有高中学历，当过兵，一个少见的兵种——“陆军水兵”，职责是长江防务，入行后创办了业界传奇的《南方体育》，傲娇地宣布：一切从有趣开始，让无趣的人去死吧。
我曾经给他带来一个很大的麻烦。当时，我到某外省省会调查一起“击毙歹徒”的枪击案，在访问了所有目击者，还原了现场所有细节后，我确认：这是一个农民工，被警察一路追射，头部重伤之后，跪倒在警察面前，警察抵胸连开多枪将其击毙。为了亲眼证实，我在殡仪馆秘密呆了整整一个星期，最后终于找到机会，详细查验了农民工尸体上的所有伤口，证实了目击者所见，随后找到家属。
当时，跃总签发了我写的报道以及评论。这篇报道信息量很大，又恰好涉及焦点问题，引起高层重视，压力极大，几乎导致跃总去职。最困难的那天，恰好是那一年的“小年”。据说，更大的领导缓冲说：过了小年再撤行不行？所幸，报道本身证据扎实、事实无误，得到有关领导支持，度过了难关。
这件事情的影响比较长期。半年后，一个小组来到长沙，对我展开一段长时间的调查，约谈了领导、同事、亲友，调查了我的轨迹，最后，小组在一个餐厅约我见面请吃饭并致歉，因为他们的调查结论是：“黄志杰是一个组织信任的好同志，业务靠谱”。（再次感谢各位师友！）
那为什么要调查我呢？这个小组给我看了一组照片：该省省会有群人到北京，被用某种方法控制时，一人喊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黄记者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这引起该省有关人士兴趣，于是指令调查“黄记者”。
我确实不认识这群人，对其诉求毫不知情。我在当地民间的名气，就是调查枪击案时到处跑寻访死者身份时攒下的。因为该案惊动大领导，一些访民把我当做某个“青天”，即便我再也没有回过该省。
我尚且如此，签发稿件的跃总以及其他同事，自然也受到了各种莫名其妙的骚扰。
不过，我这件事，只是跃总的一个小插曲。他真正的文章是那篇名动天下的《所谓天下大势》。
2013年，他被迫去职，来到了上海。
我在那前后恰好也在上海湖南路三年，而跃总恰好也在附近。正如我现在和耕身老师相邻。
跃总喜欢说，以有趣对抗无趣。因此，在长沙的时候，他组织了一个“烂人帮”，到魔都还是开各种Party，无酒不欢。
他曾对我说：“不让我们高尚，还能不让我们堕落吗？去TM的。”
他也曾说：“没必要去做一个英雄了。做个平凡的人，让自己活好。”世界如此复杂，生活如此沉重，我们最合乎情理的做法，当然是把事情变得简单一点，为人处世率性一点。
从画风看，他现在越发一条道走到黑了
在2016，跃总创办了垂直类新媒体“有马体育”，在一篇微信文章中，以《致克鲁伊夫：生而牛逼，不美则死》为题，借克帅一诉衷肠：
比之于完美的比赛过程，胜利微不足道。
这位自梵高以来最为荣耀的荷兰人，从未拥有过世界冠军的头衔，但他重新定义了当代意义的飞翔，他是巴萨的父亲，他开创了拉马西亚体系，他贵为全攻全守的词根，所有漂亮足球的信徒，都自命为他的传人。超凡脱俗的天才，不需要尘世平庸的加冕。
功利社会来不及美，没有耐心去美。
我们在这里追念这位毕生唯美的神祗，除了怀旧与致敬，还有不甘，还有怯懦，还有讽喻的快感，无能的伤感。
器人森然行进，小秘书死不瞑目，群众们击落了温暖的朝阳。在同样的语境下，克鲁伊夫手握镌刻着“不好看，毋宁死”的闪闪金鞭，一生抽打丑陋。
人类如此渺小，美如此伟大。
生而牛逼，不美则死。
据说，他在有马体育常说的是：
“慢一点，慢一点，把事情打理得高级一些……在大家都追求快，追求碎片的时候，我们慢一点，才会有持久的力量。”
“我的公司，赚不赚钱是第二位的，体面是第一位的。”
通过审美，“能分清楚你是自己人，还是别的队伍的人”。就新媒体而言，由价值观驱动的审美认同，无疑才是真正的强关系。在他眼里，现在做体育的都是一堆粗人，没有价值观，也谈不上审美。“但凡有点审美也不会让我们的运动员穿西红柿炒蛋出场啊。”
3.小古
小古是江湖名，真名是袁复生。他是邵阳洞口人，邵阳旧为宝庆府，是当年曾国藩湘军人才主要来源地。
当他和跃总一同出现的时候，我挺诧异的，因为，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北京的一个龙虾局上。小古气质接近于跃总，他曾是潇湘晨报的副刊主编。跃总在长沙组织“烂人帮”，他则张罗“烂书榜”“云端图书馆”，自封“长沙文艺招待所所长”在江湖中折腾，自诩“有闺蜜三千”，现在创业了，一个社会化传播公司“七分传媒”，从甲方变成了乙方，又号称“三年没有性生活了”。
小古深得我心之处，是他最近出了一本书《一个外省青年的精神成长史》。我没有看书内文，但很喜欢这个书名。小古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外省青年”，而我，则一直把自己定位为“客家人”，处处为客处处家。我们都是这个时代的某一种人：从一个小地方出发，在不同的城市，大城市小城市，不停折腾，最后，都是为了身心安放妥帖。我们是外省人，也是客家人，是他乡人，也是故乡人。
一位朋友给小古新书的序言这样说道：
不去反复唱时代的挽歌，不像迟暮的英雄吹捧当年的骁勇，而是从容生猛地往前走，从不缺老朋友。这本书，有他坚定的悲悯，有跳脱的想象力，也有影影绰绰的乡愁。
有天夜里跟他几个员工边吃烤串边闲聊，她们称小古老师为“我古”，说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风情和魅力。“莫名其妙”这个词，恰如其分。我们都被这个大时代牵引着迅速向前奔去，也时不时透过彼此的酒杯，看见月亮的倒影，默契地相视一笑。
4.周喜丰
耕身老师又告诉我，周喜丰也在沪上，现在澎湃新闻任职。2004，我刚到潇湘晨报报到时，部门的主任助理，是周喜丰，现在，沪上重聚。
喜丰是新闻界的老司机，在管理岗位和采访一线来回穿梭，稳健靠谱，后来是潇湘晨报的首席记者，这个头衔代表着报道的最高水平。
他的笔下，关切着全国各地的生命。比如，有一次，他去甘肃，用一个长篇《大河游魂》，还原了黄河捞尸人这个群体。在文中，他这样描写40年来捞过近万尸体的魏职前：
突突之声在峡谷中回荡，魏职军蹲在船尾，把着发动机，叼着香烟。长年的捞尸生涯，他早已把恐惧甩在身后。
……
“我要去放羊啦。”太阳光下，魏职军穿着迷彩服，戴着一副墨镜，有点老大的派头，说说笑笑，带着村里几个小年轻离开了码头。
……
“这个事情总得有人干吧。”
……
如今，他就种种地，照看果园。他说，有吃有穿就够了。
以上这些表述中，如果把“捞尸”改为“媒体”，毫无违和感——打捞这个时代的真相与情感，是对这个职业的上上定义。
每一篇报道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以及，一个有故事的记者。
于喜丰而言，这是非常普通的报道。于我而言，这是一个媒体人在这个魔幻时代不经意间的自我述说。
5.湘军的特点
我并非湖南人，但在湖南的经历对我很特别，我记者工作中的代表作也是在湖南做出的（“人大代表贿选独家调查”，最后促使中央彻底调查，五百多名代表去职，大批干部收处分，可谓选举第一案）。湖南的重要精神是湘军传下来的，当年的湘军，从我的角度来看，特点有两个：一是“扎硬寨，打死战”，二是“霸得蛮，耐得烦”。在跑遍湖南角角落落之后，我能感受到：这种精神仍有遗泽。湖南这样一个并不发达的省份，能出现湖南卫视、体坛周报、潇湘晨报、中南传媒等一批国内翘楚，被称为“传媒湘军”，淬炼了大批人才，背后，有这两个文化上的原因。
随着大家的介绍，我终于知道，从潇湘晨报走到上海的，还有数十人，这些10年前老东家的熟悉和不熟悉的同事们。比如，国内最好的人文地理品牌“湖湘地理”创始人之一小林，现在梨视频打理绿色内容；被评价为“中国最好的编辑”林子，现在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做运营；被小古评价为“拥有同龄人中少见的信息整合格局以及最佳的最后一握能力”的詹万承，是“新榜”的骨干……
中国一时的新闻高地潇湘晨报，何以失去这么多的人才？一方面是有各种常见的原因，包括主管单位变更，但更多的是大势所趋——报纸时代已经远去。在新媒体时代，会有新的媒体品牌崛起，正如当年潇湘晨报的崛起，现在，是后浪拍死前浪的时候。而我们每一个个人，只是这个时代巨浪中的水滴。
即便是10年未见，我仍很清楚，这群“魔都湘军”有一个共同点——心底明亮。在这个没有英雄的时代，这群心底明亮的人，正回归常识，努力做回一个个的人。
很高兴，十年前能与他们相遇。 所有过往，皆为序章。大江大海，故事从新开始。
>>>>黄志杰/鹿鸣君：曾任《潇湘晨报》记者、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主笔、《网络传播》执行主编、无界传媒执行主编，“呦呦鹿鸣”为首届世界互联网大会传播奖唯一获奖自媒体；现职红星美凯龙互联网集团高级品牌总监。
最后是一个招聘
红星美凯龙互联网集团两类岗位需要人才，欢迎自荐或推荐，春节后和我一起在上海工作。气质秉性最好不排斥我（从呦呦鹿鸣上可以了解鹿鸣君），能力水平最好超过我。到2017年1月，红星美凯龙在全国有202家商场，刚刚超过凯德置地（102座）和万达（190座左右），成为全球规模最大、数量最多的大型商业Mall运营商，目前正在全力搭建互联网平台，成为一个BUG级的存在。当然，子曰：快乐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哈：
1、公共关系
需求：心底明亮、熟悉媒体、会造事，把“美”传播出去。
2、新媒体（内容、创意、运营）
主要工作是年后和我一起做一个面向“新中产”的新媒体，希望是：有好奇心、分享心、有挖掘力、创意力、传播力、线上线下策划力，玩得转新媒体；可以是运营高手、新媒体内容达人、设计师；最好是有一种“从容不从众”的底蕴。
待遇：岗位视能力定，薪资在行业优秀水准之上，其他福利包括免费午餐晚餐、健身房、办公室农场（恩，这个是很少有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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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时代的背后，突然敲起大鼓”
一个空前的时代，你不会沉寂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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