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陌生人的善意” By 呦呦鹿鸣

于我而言，这是两个非常重要的致谢、致敬，它本应1月13日发出，但耽搁了。对亲近的人，我们总是怯于表达。

一、致谢

1月12日，星期六，我参加北京振邦律师事务所年会，见证了年会对该所16名“年度公益律师”的奖励。他们是：

邹伙发，孙宏臣，刘海军，周天曼，任云，张晓红，赵则启，张丹丹，孟宁琼，付林明，张赛男，王泽，曹学梅，王光华，张灿辉，王明玉。

转眼已是2019。去年8月底，呦呦鹿鸣发表“甲醛房”系列文章，如总传播近亿的《阿里P7员工得白血病身故，生前租了自如甲醛房》，人们注意到了身边那个熟视无睹、平淡无奇却步步惊心、杀机暗藏的世界，也注意到了那些身边似乎悄无声息却在资本支持下几何级扩张的“独角兽”们。

随后，通过租房“九百个故事”计划，我们注意到“甲醛房”问题非常严峻，全国数百上千万年轻租客，暴露在甲醛等装修污染的环境里，东驱西赶，诸般欺凌，得病、抑郁、流产甚至死亡。必须采取更强有力的举措。于是，我们呼吁组建“甲醛房事件律师团”，上述16位，就是其中主动报名加入的部分律师。

至今，他们16人已为35位北京地区“甲醛房”租客提供了法律服务，其中26个案件已经完成起诉。律师团在全国多个城市都开展了工作，但北京地区走得最快。 

此前，在甲醛房问题引起公众注意之后，作为行业代表，自如公司推出了给甲醛超标房屋租客的三个处理方案，但均不包括给与租客赔偿、退回之前已经发生的租金。

你的产品和服务，分明违反国家制定的标准，分明危害了租客健康，叫人卷铺盖走人就没事了？把押金退还给你就算”免责“了，这是免谁的责？正如你到一个餐厅吃饭，这盘菜已经被证明有毒，竟然还要付费？古今中外，可有这样的理？我觉得，既不公平，也不合法。律师的法律服务，可以帮助到他们认真对待自己的权利。

这组诉讼，金额都很小、零散，但工作程序是一样的。但法律服务细节多、程序严谨，需要专业知识、智慧和经验，且对方法务团非常强大，绝非善与之辈。比如，有的法院一度拒绝立案，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状况，通过律师多次沟通，案件才得以立案进入了程序。

细节繁琐且意外，每每如此。

我们前面说35人，实际不止，咨询的更多，整个甲醛房事件律师团，我参与咨询接待的就超过两百人，我见证了他们这三个月来的艰苦努力。在年会上，这16名律师合唱了一曲《让世界充满爱》。这是1986年100名歌手在北京工人体育馆联手献唱的。不是新歌，歌词贴切：

想起来是那么遥远

仿佛都已是从前

那不曾破灭的梦幻

依然蕴藏在心间

是谁在默默地呼唤

激起了心中的波澜

也许还从未感觉

我们已经走过昨天

……

当我走过你的身边

我愿带走你的笑脸

心中没有一点阴云

阳光变得更加鲜艳

希望会有那么一天

再也没有眼泪仇怨

再也没有流血离散

共有一个美丽的家园

……

无论你我可曾相识

无论在眼前在天边

真心地为你祝愿

祝愿你幸福平安

我们还要致谢律师团里北京地区其他律师，以及杭州、成都、上海、武汉、天津的律师朋友；致谢为受害租客提供免费甲醛治理指标的匿名企业家；致谢各位志愿者；致谢来自北京青年报、搜狐、网易、新华社、央视新闻频道、央视法治频道、凤凰卫视、人民日报新媒体、新京报、法制晚报、钱江晚报、南方都市报、红星新闻等诸多硬核媒体的硬核记者朋友，致谢新浪微博、今日头条平台，以及在微信公众号平台为“反甲醛房”呼喊的作者们。

尤其还要致谢那些勇敢站出来写作“九百个故事”、参与诉讼的租客朋友。他们付出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并非为了个人的利益，而是一片赤诚公心：有的写出《庭前十问左晖| 集体沉默，就是集体沉没》这样犀利精彩专业的文字，有的记录《一位帝都博士的半年五次搬家史》这样的历史底稿，有的与住建委、工商局、质监局、市长热线、消协依法积极沟通反映情况，有的挖掘历史资料研究案例，有的组建“反公关反洗白”小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又关注了“涨租”“偷拍屋”“我向自如献隐私”“甲醛检测黑幕”“房源垄断”等议题。

凛冬已至，天地之间，却有这样一股暖流。

感谢你们，谁说这个世界只有那些精致利己主义者？谁说这社会已经彻底崩塌这人间如同冰窟？谁说大资本大平台就可以永远为所欲为？有这些人在，答案就是“不”。

朋友们，呦呦鹿鸣与您同行，是莫大的荣耀。

没有经济的驱动，空气治理、中介、金融、法律等几大领域，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自行完成各项工作。我把这种努力，理解为“陌生人的善意”，这种善意，恰是传统“熟人社会”转型进入现代文明“陌生人社会”所最为缺乏、最为需要的部分。试想，如果我们对陌生人没有基本的信任，我们如何生存？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要委托给陌生人管理的学校？我们的资金为什么要存在陌生人保管的银行？我们的包裹为什么要委托陌生人的快递？我们为什么吃饭店里完全不认识的厨师所做的饭菜？……

温暖点滴累积，正是这些陌生人的善意让人相信，在这个拜金、浮躁、戾气飘荡、蝇营狗苟的时代，积极向上的美好力量，仍在我们身边，更是主流。

最早的时候，我曾经说，也没啥资源，只有呦呦鹿鸣这个自媒体号，从来没有做过广告，据说是头部大号，有点价值，所以，只要是为“甲醛房”问题做出贡献的人，我都愿意为他做广告。以下是为1月12日的颁奖赠送的广告（也没有美编设计，就是文字，请谅解）：

北京市振邦律师事务所 

稽古振今  法昌邦宁 

拥有律师执业资质、证券从业资质、专利执业资质，以及海内外融资、投资移民等专业资格

振邦为您预防控制法律风险

振邦为您解决法律难题

难缠的官司交给他们

他们还给您诗和远方 

二、致谢

第二个要感谢的，是呦呦鹿鸣的朋友们对我鼎力支持。

就在参加振邦所年会的1月12日（星期六）这一天，因为《甘柴劣火》一文，我遭遇了来自传统媒体的抨击浪潮，财新网的资深记者王女士说我“躺吃”，财新主编凌女士说我“赤裸裸的抄袭”“脸皮厚到极点”，财新创始人胡舒立女士在朋友圈中将这个事情上升到了“价值观和体面”的高度，后来，一些粉丝众多的媒体界大V，也加入了批评行列。这些批评扩展到“素来抄袭”“卖保险的”“傻*”“洗稿”“垃圾”……

网络暴力很可怕，有些用词，我无法列举，不像是来自文明社会的，像是要吃人。一些手握权力的人，竟公开要求其他同行站队，要求取消对呦呦鹿鸣的关注，甚至不允许别人对《甘柴劣火》点“好看”。就这样，原本祥和的媒体圈，竟因为一篇呼吁媒体圈守望相助的文章撕裂了。多么可惜啊。 

这种攻击是我人生中第二次遭遇，上一次攻击，恰是甲醛房系列报道时，说呦呦鹿鸣“黑公关””收黑钱““傻*”“人渣”，云云，攻击者大多名字模糊可疑，畏畏缩缩，好像没有几个敢公开站出来的，而且规模很小，也就一笑了之。

这一次不一样，攻击我的，是一个拥有特许采访权、特许新闻牌照而且业界享有声誉的财经新闻专业机构，是一批实名大V，乃至有权决定呦呦鹿鸣命运的某大互联网平台委员会几位老师，都是令人尊敬的业界骄子，响当当的媒体精英，光芒四射，是“名门正派”。三人尚且成虎，何况这么多大咖呢？

因为这些权重很大的机构和个人投诉呦呦鹿鸣， 读者给《甘柴劣火》一文的打赏，当天就被原路退回。呦呦鹿鸣还被腾讯公司取消了微信公众号原创标识保护功能、赞赏功能，时间一个星期。这令我尴尬非常：呦呦鹿鸣宣扬“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如今，他最热情的关注者，却被官方通知：呦呦鹿鸣这个人，写《甘柴劣火》这样的文章，不值得打赏，不允许打赏。

这种传递给粉丝的清晰信号，打击了呦呦鹿鸣声誉的根本。一个写字的人，损失了一篇重量文章的奖赏只是物质，如果被有话语权的人盖棺论定，贴上“抄袭”标签，否定道德人格，永远挂在网上示众，怕是再也无路可走。

文章就在那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1月12日这天，我以最快速度进行了回应，很强硬，有一些措辞很不客气，比如“财新写不出《甘柴劣火》”。

其实，接下来一周来，我都很激动，主要是很难过，前所未有的难过，以至于，在本职工作中有些魂不守舍，影响了客户的观感（呦呦鹿鸣不是我的主业），那几天，每天中午和晚上，看朋友给我发来的那些骂我的文章，热血涌头，难以自已，吃饭也不知道吃的啥味道。

前几天，界面新闻资深记者翟星理说起他父亲的故事：在被拆迁工作人员辱骂后，父亲自言自语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气得急性脑出血住院。当翟星理从采访现场赶回老家医院，才发现父亲已经不认识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在重症监护室，他甚至没法问父亲：气你的，到底是谁。

他是在没有暖气的冷房子和我交流的。当时我很同情，但想，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气坏呢？现在，我有点理解这种感受了。人真的可能被气坏，不在于事情有多大，而在于你有没有心理准备。

这些年来，我遭遇过很多危险。当我在停尸房外磨蹭了一个星期终于混进去细查当事人遗体上的弹孔时；当我在深山中转悠调查矿难瞒报被不明身份的人深夜押下山时；当我站在爆炸现场中心炙热的液化气罐车旁边时；当我听说当事人带枪进京来找我“要一个说法”时；当我做出国内第一个贿选报道《湖南衡阳人大代表贿选调查》面临各种调查时；当一家企业派一百多名流氓占领我们办公室，威胁撤稿时……我都紧张过，我甚至还记得那种感觉，但从来没有慌乱过、愤怒过，因为我工作之初就知道，这是必然遭遇的一切，路是自己选的。

包括，最近几个月来，我单枪匹马，穷追不舍，连续写山东YIMIAO受害者，写甲醛房，写被拆迁，写官员腐败，亲友多少次提醒我小心，我都一笑了之，乃至1月10日凌晨，就在写《甘柴劣火》的当天，我在爆料人的警告中凌晨返京，也很平静。甚至故意在街上拉着拉杆箱走了一公里。不敢说“虽千万人吾往矣”，确实从没为此激动过。

但是，这一次，我激动了。我写《甘柴劣火》，本意是作为一个媒体外的观察者，为媒体生存空间鼓与呼，呼吁互相守望（运营自媒体账号的人会知道我冒多大风险），万万没想到，你拼命为人家说话，人家糊了你一脸烂泥巴。刺激我的，并非王女士在朋友圈的抱怨之词，这种抱怨属于看到刷屏文章的应激反应，可以理解，令我惊讶的是这个截屏竟然传播得比《甘柴劣火》还快，新闻圈的许多人，一拥而上，用词一个比一个狠。 我的媒体朋友们，难道你们没有看原文吗？站在这个国家话语权制高点的一群人，竟然可以如此罔顾事实？难道呦呦鹿鸣真的是这样的坏蛋？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甘柴劣火》当然不可能是洗稿，更不可能是抄袭。早在2016年1月29日、30日，我就已经冒着风险在呦呦鹿鸣发了两篇同主题文章《公开信出现，“三记者武威被捕”距离真相又进一步》《武威官员大发武威，请记住28年前这三位记者的名字》，当时已经是十万+。如今的《甘柴劣火》，是延展版，文章18个以上信息源已经注明出处，财新只是其中之一，即便把来自财新的内容删除，也不影响文章主旨和框架。《甘柴劣火》结合了我对甘肃的情感和长期观察、了解，是索隐式的述评，主旨、框架都有鲜明个人属性，旗帜鲜明，而一个机构，往往追求面目模糊的标准化内容产品，先天注定不可能有这样风格的文章。何况，在《甘柴劣火》中，更令人尊重更值得作为标杆的是其他媒体，而不是最靠后的财新。关于这篇文章的详细写作经过，请参考今天同步推送的《把日子过成段子——<甘柴劣火>写作过程详细汇报：拱卒声轻》。 

幸运的是，虽然抨击很多，我仍得到了很多呦呦鹿鸣朋友的热情支持，虽然我的赞赏功能被关闭，钱被退回了，但是，两天之内，总共有2009位朋友通过《声明》文末的收款二维码中再打回来，总共2017笔，因为这种收款制度是每收一笔，就提示一次，所以，我的手机一直在响，两天响了2017次。 

这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没错，人间有真情，媒体圈叽叽喳喳，群众虽然不会写，但心如明镜。特别感动！这样的钱，金额不大，2017笔，每一笔都重如泰山。 

越来越多的人，在认真看完《甘柴劣火》原文后，公开站出来表态支持呦呦鹿鸣，其中有大学教授，有律师，也有媒体中人，乃至和批评者很熟悉的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和我都素不相识，他们支持的不是我，是公义。

我感觉到了幸运：呦呦鹿鸣不过是写了一篇文章的傻小子，何德何能，竟能像郭靖那样自带主角光环，一会有江南七怪这样诚恳的老师用十几年光阴陪伴成长，一会得到马钰传授内功，一会洪七公以降龙十八掌相授，一会得到周伯通硬塞《九阴真经》？

这些，都是陌生人的善意。正如，律师去帮助租客，租客去帮助其他租客，都是陌生人的善意。

这种善意，珍贵非常，它的数量和规模又是如此之大，不禁令人对我们社会的未来充满信心。一直以来，我都在关注转型社会，什么叫做转型成功呢？今天，我有了一个答案：当我们的社会文明发展到让我们被陌生人的善意所包围，我们就真的转型成功了。

所以，在此，我要专门感谢这几天通过二维码给呦呦鹿鸣打款表示支持的朋友们，感谢传播呦呦鹿鸣文章的朋友们，感谢千字营的朋友们，感谢站出来公开表示支持的学者、律师、自媒体朋友们。感谢你们帮助我度过难关，我会继续创作，回报大家。 

当然，也要感谢财新舒立老师及其团队。所有追逐过真相的媒体人，都是这个世界的火种，而这个国家与媒体的发展休戚相关，升沉与共。祝愿还在成长期的财新尽快长大，将来出现好的作品，出现值得我尊敬的媒体人。祝愿现在正在新生的各路媒体，快快长大，让这个世界，再多一些“陌生人的善意”。

以上，致谢完毕！

再一次，为陌生人的善意致敬

谢谢你们温暖了我，温暖了别人

参考链接：

《把日子过成段子——<甘柴劣火>写作过程详细汇报：拱卒声轻》见同日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