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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力

呦呦鹿鸣的鹿鸣君 呦呦鹿鸣 2020-01-07

以一双孩子的眼睛,对世界保持欣赏;欣赏,是人世间最好的礼貌

在成为台湾最高产、获奖最多的畅销书作家之前,林清玄曾有一段并不广为人知的经历:就职于台湾《中国时报》(海外版)、《工商时报》、《时报杂志》等报社,当记者、主笔、主编。

一个记者的常规成长路径,往往是从跑社会新闻起步,林清玄也是如此。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遇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真实故事。在他1999年出版的《走在光明的所在》一书中,有一篇《有风格的小偷》,就记载了这么一个:

有一天,林清玄到到固定跑线的警察分局去找访问(在台湾跑社会新闻,不少会有一些固定跑的警察口线,这一点和大陆相同,我最早也跑过一些公安小口和法院口),当时,警察正抓到一个小偷。

那小偷还很年轻,长相斯文、目光锐利,他自己拍着胸脯对警察说:“大丈夫敢作敢当,凡是我做的我都承认。”

他的手法太过高明,警方说,他犯的案件可能上千件,但是第一次被捉到。这引起林清玄的注意,他继续采访下去:

警方拿出一叠失窃案的照片给他指认,有几张他一看就说:“这是我做的,这正是我的风格。”有一些屋子被翻得凌乱的照片,他看了一眼就说:“这不是我做的,我的手法没有这么粗。”

林清玄还挖掘到这样的细节:有一些被偷的人家,经过几星期才发现家中失窃。

采访到这里,林清玄不禁感慨:“我不禁对那小偷生起一点敬意,因为在这混乱的社会,像他这么细腻专业的小偷也是很罕见的。” 于是,他就此写了一篇特稿(在新闻业中,相对普通消息稿,特稿强调更多细节),并在文末加写了一段话:

像心思如此细密、手法这么灵巧、风格这样突出的小偷,又是这么斯文有气魄,如果不作小偷,做任何一行都会有成就吧!”   

这篇稿件,写完了也就忘记了。不过,20年后,当林清玄经过一家羊肉炉店,一个陌生中年人忽然在门口热情地叫住了他。

当时,林清玄在本地已经小有名气,便以为是一般读者,打了招呼之后,正要继续往前走。没想到,中年人却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臂:“林先生一定不记得我了。”

原来,这个羊肉店老板就是当年那个小偷。“您写的那篇特稿打破了我的盲点,使我想到:为什么除了作小偷,我没有想过做正当的事呢?在监狱蹲了几年,出来开了羊肉炉的小店,现在已经有几家分店了,林先生,哪一天来给我请客吃羊肉呀!”

林清玄不禁感动起来。于是,他重新写了一个结尾:“像心思如此细密、手法这么灵巧、风格这样突出的小偷,又是这么斯文有气魄,现在改行卖羊肉炉,他做的羊肉炉一定是非常好吃的!” 

一段话,会让一个年轻人走向光明的所在。

晚年林清玄

这就是欣赏的力量。昨天晚上,后台有一位朋友发了一句“偶得”给我:“修养,就是以一双孩子的眼睛,对世界保持欣赏。欣赏,是人世间最好的礼貌。”说得太好了,我立即就将这句话分享到了朋友圈。

林清玄年轻时的那段感慨,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小小的欣赏姿态吧。正如林清玄自己所说,“我们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人格与风格的延伸”,那么,他的这种心态,是从何而来的呢?

顺着这条脉络,我发现,在林清玄关于自己少年时记忆的几篇文章中,有一些端倪。 

林清玄出身农户,生活很苦。“每次有县太爷或立法委员之类的人物要到我们乡下来,就有一些老先生老太太都会在马路上拦住这些大人物,然后跪下来跟他们喊‘冤枉啊,大人!’意思就是说,为什么我们收成这么好,却卖不掉,全部要倒在河里?为什么是这样不合理的制度?或者说遇到台风要请大官拯救他们……”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林清玄都感到非常心酸,这种心酸使我觉得,如果有那么一天,希望我能替这些人说话,也就是替一些没有机会出声的人发声。

这是一个少年的小小萌芽。

等到读高中时,林清玄就读的是台南海边的一个学校——派海中学。同学有一些渔民子弟。“我常常会遇到一种情况是,在上学时看到隔壁的同学在哭。我就说,喂!为什么哭呀,因为我念高中已经很少哭了。他说哥哥昨天在海里死了!那时我听了很震撼,因为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很悲惨了,没想到我四周的环境已经那么差了,还有比这更差的,这些人就是渔民。”当然,更惨的是盐民,晒盐手抬肩扛,却因为政府垄断经营,只能得到很少工资。

“那时我就想,原来还有更悲惨的人,我应该要替他们讲话,为什么这个社会上都没有他们的声音!”林清玄就此将人生目标定位为一个作家。“我还希望使人跟人之间可以沟通。”

不过,这仍然只是萌芽。林清玄所读的这所学校,是私立学校,以无比严格的教育赢得声名,许多家长都把不听话的、懒惰的、难以管教的孩子送进去,接受“斯巴达教育”。在学校里,他又是很糟糕的一名学生:学业和操行都是学校的劣等,记了两次大过,两次小过,因而被留校察看,甚至被赶出了学校的学生宿舍,因为怕他会影响其他同学的情绪和操行。

有一次,林清玄伙同同学半夜翻墙到校外吃面,回到学校时,被守在墙角的训导主任兼舍监郑人贵老师抓住。郑老师让他们把手伸出来接受木棍抽打惩罚,打到林清玄手上时,木棍应声而断:“像你们这样放纵,如果能考上大学,我把自己的头砍下来给你们当椅子坐!”

那时候我的人生已经快完蛋了,因为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林清玄说。虽然这所私立学校严格要求的风气,是对学生负责的态度,但林清玄已经扛不住,准备退学了。高中二年级下学期,一位从公立高中退休的老师,王雨苍先生,来到了派海中学,担任国文老师兼导师。他问林清玄:你准备做什么?林清玄说:我想当作家。王老师又问:为什么呢?林清玄说:我说我要为沉默的大众发声,要促进人跟人之间的沟通

王老师听了很感动:年纪那么小,志气却那么大,你要及时开始做准备。王雨苍成了世界上第一个鼓励林清玄写作的人,经常带他到家里吃饭,永远在林清玄的作文簿上给最高分,推荐他参加校外的作文比赛,用获得的奖来平衡操行成绩。有时他请假,还叫林清玄上台给同学上国文课。

最重要的是,他常常对林清玄说这样一句话:“我教了50年书,一眼就看出你是个能成大器的学生。”

这种并不大的欣赏,结合前面郑人贵老师的严格要求,终于让林清玄的作家梦,从萌芽升级为坚定的人生目标。

也正是从高中开始,林清玄开始每天写作1000字以上,到了大学,每天写2000字以上,大学毕业后,每天写3000字以上(1000、2000、3000过程详见林清玄自述),30岁前,便获得台湾各类文学大奖。他出书超过100本,其中的一些,创下150版的热卖记录,成为台湾地区最高产的作家,一些作品进入大陆语文教材,具有涤荡人心的力量。当年,林清玄“文章寄出去,钱寄进来”的想法,曾经被父亲嘲笑和否定,现实证明:事在人为。

少年林清玄,就像一个柴火堆,前面郑人贵这类老师的严格要求,就像是扔上一根根木柴,最后,王雨苍老师往里面扔进了一根火柴。自律的习惯与欣赏鼓励相辅相成,林清玄这把火,越烧越旺。很多人说,林清玄是“天生的作家”,只有林清玄自己才清晰地知道,王雨苍老师及时的欣赏,对他的人生,有多大的节点作用。正如他对那个小偷不经意的一段感慨,改变了小偷的一生。

“王老师对我反常地好,使我常在深夜里反省,不致在最边缘的时候落入不可挽救的深渊。其实不是我真的好,而是我敬爱他,不敢再坏下去,不敢辜负他,不敢令他失望。”高中毕业那一天,林清玄忍不住跑去问王雨苍老师:“为什么所有的老师都放弃我,您却对我特别好?”他说:“这个世界上,关怀是最有力量的,时时关怀四周的人与事,不止能激起别人的力量,也能鞭策自己不致堕落,我当学生的时候正像你一样,是被一位真正关心我的老师救起来的……”

2015年,林清玄在广州参加南国书香节时说:“如果今晚我要离开这个世界,我会写作到今早,下午要用来与爱人道别……我还抱有孩子的天真与热情。”2019年1月23日,林清玄先生去世,在前一天,他还在更新微博,成了留给读者最后的礼物:“在穿过林间的时候,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

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也没有辜负老师。

不经意间,我注意到了王雨苍——林清玄——小偷/连锁羊肉店老板之间的故事线,以及这个故事线上所传递着的关怀与欣赏。这种传递,具有一种力量,醇厚又清澈、如山脉一样,绵绵不绝,我将它总结为“欣赏力。 

大概是从2012年,我开始坚持每天一千字,从2017年2月开始,在呦呦鹿鸣发起“每天一千字,写作马拉松”,目前在第20季中,已经有超过一千人次参与。很幸运的是,我的这一做法,与林清玄老师从高中就开始坚持的做法颇为类似,巧合了。很惭愧的是,我很迟钝,比林老师晚上十几年,到了而立之年之后,才意识到坚持二字对于写作以及人生的重要性,才发了心。

写了这么多,每当我回头看过去的记录,免不了吐槽,乃至不敢再看:唉,这都写的一些什么?!尴尬的是,刚写完时的开心得意模样,似乎又不免清晰地记得。时间隔得越长,越觉得尴尬。幸运的是,从对呦呦鹿鸣的赞赏、留言、转发分享中,我感觉到了朋友们的肯定和鼓励。朋友们所认可的,肯定不是我在呦呦鹿鸣所写的全部内容,而只是某一个时刻的某一个点。正如当年王雨苍老师对林清玄的鼓励,这些点点滴滴的“欣赏”,汇聚到呦呦鹿鸣,并激励着我:不要堕落,日拱一卒,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


再次感谢所有鼓励过、赞赏过我的朋友们,以及在千字营中并肩前行的坑友们,谢谢!祝各位师友越飞越高,姿势洒脱!



日拱一卒  只为苍生说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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