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黑暗,是人们对黑暗的适应;最可怕的黑暗,是人们在黑暗中对光明的冷漠和淡忘。真正幽深、无边的黑暗,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黑暗,却都说,明亮而温暖。村子里,有一位活了70岁的盲人。每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他都会面对东山,望着朝日,默默自语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日光原来是黑色的——倒也好!”
从年轻时起,这位盲人的身上就有几个手电筒,走夜路时,打开它们。人们很远就看见了他,不会撞在他身上,当人们和他擦肩而过,他还会用手电筒照亮路人前面的路。这位盲人去世时,村人都给他送了各种各样装满电池的手电筒,放在了棺材里。
2014年,阎连科获得了卡夫卡文学奖,在颁奖仪式上,阎连科讲起了这位盲人的故事:“从这位盲人的身上,我感悟到了一种写作——它愈是黑暗,也愈为光明;愈是寒凉,也愈为温暖。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让人们躲避它的存在。而我和我的写作,就是那个在黑暗中打开手电筒的盲人,行走在黑暗之中,用那有限的光亮,照着黑暗,尽量让人们看见黑暗而有目标和目的闪开和躲避。”
我是在看了昨天呦呦鹿鸣推文《窗外事,窗内忧》留言区之后,忽然想起阎先生这段话的。
文章正文所讲述的,无非这样一件小事:北大附中实验学校新装修交付使用后,有99人流鼻血,237人出现不良症状(由家长们详细记录汇总,我核实了条目),有家长对学校空气检测合格结果表示怀疑,学校则认为整治了,问题不大,驳回了家长两次检测申请。我在文中建议,如今,面对这样一个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健康问题,一直缺席的学生们,应站出了调查、澄清、解决,参与进来,在实践中促进、完成教育。:“You shall see the difference nowthat we are back again !”(如今我们回来了,你们看便不同了!)他们确实站出来了,却是先站出来喷呦呦鹿鸣,有一二十个人。一直到凌晨1点,都还有自称学生的人给我留言,要我删帖。他们的话大概说这些:
超标了又怎样,学校一直在整治,采取各种积极措施,你为什么看不到?有一些人流鼻血很正常,扯这干嘛?我一天流6次鼻血我也没死啊,我们学生觉得没啥问题。情况很复杂,不了解不要乱说,有几个数据就夸大其词,抹黑我们学校,你呦呦鹿鸣居心何在?你对北大附中一无所知,肯定是拿了家长红包了,现在躺在床上数钱吧,吃相真难看。那些反对的家长,就是不想让北大二代和其他人混在一起读书。越闹越大,逼学校停课,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有的家长要学校倒就直说,找媒体做不大度的事没必要。根本就没有人生病,我倒是问问您,您如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校被无缘无故骂的狗血淋头您开心了?这是北大的孩子,北大的老师都没说话,你有什么资格?
这类留言大多在昨天文章的留言区,有一些是私信我的,还有一些纯属脏话,我不一一说了。被误会是表达者的宿命,呦呦鹿鸣经常被各种抨击,不奇怪,可是,昨天这一波抨击,还是很突然,很意外。我甚至不禁心中起疑:是这篇文章善意不够吗?是我害人了吗?那些表格是虚假的吗?细细一想,除了情绪,我并没有从这些“回应”里得到事实。也有个别留言特立独行。比如这位,自称是本校学生,但昵称却是“A-北京安融集团**”、头像是蓝底西装工作照。他大概是太着急,没换头像昵称就冲将上来:不过,这只是个案,其他一批人中,恐怕确实有一些是真正的“本校学生”,毕竟我们无法想象一个中学可以迅捷地连夜组织水军。
这些人中大概可以分为三类:一、学生;二、利益相关者,比如教职工、分包商;三、水军。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的存在,都让我为学校的领导班子着急。如果一个名校的学生是这样的水平,那么,这个学校的生源和教育体系一定出现严重的问题;如果一个名校竟然请水军来攻击一个提出问题的人,那么,这个学校的教育伦理一定到了崩溃的边缘。是什么样的教育,可以培养出这样的文风和逻辑?
北大附中实验学校隶属于北大附中教育集团,是一所民办中学。这是一所新学校,由北达资源中学结合北大附中初中部“升级”而来,正式说法是“与北大附中的教育理念一脉相承,而且在课程设置上将和北大附中保持高度一致”。
那么,北大附中呢,位列坊间评价的“海淀六小强”,是一所不折不扣的名校。从公开资料看,她有不同于其他传统公办中学的办学模式,比如书院制、导师制。八个书院分别命名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明德、至善、新民、熙敬,另有行知、元培、博雅、道尔顿学院,他们主张单元自治,有书院议事会与公民教育课程,走在当代教育改革的前沿。在新校区建设中,承担设计工作的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还加入了一些新理念,比如有助于学生自主讨论的共享社区。
然而,在这样校园环境下的学生和老师,竟然没有听懂呦呦鹿鸣发出“窗外之事,窗内之忧”,让他们积极参与与自身健康有关公共事务的呼吁。这让我对之前那些教育创新探索的实用性起了一点疑问。如果连教室空气都治不好,连基本的讨论规则都不了解,如果对自己身处的环境都只能用谩骂来回击而不是有理有据地澄清,那些书院,那些议事会,那些公民教育课程到底都去干了什么?如果“本校学术”们认为,家长给呦呦鹿鸣提供的数据是假的,就用事实来反驳,不良反应是具体到班级和个人姓名的,99个人,并不是不能调查的空谈。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没有问题就分析、解剖这种忧虑从何而来、有无必要。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不针对问题,而是针对提出问题的人。在前天文章《像水一样吧,我的朋友》,我给自己写了一句话:“如果这个世界抛弃了真相与是非,只剩立场与利害,那么,希望也将在这个秋天枯萎。”这句话其实也适合大家。我没有感觉到这些人在这个事情上的将心比心。这批不良症状统计,是家长提供给我的,而且家长还是北大的教授。在任何一所学校,家长最大的愿望,都是和学校关系良好,互相配合把孩子教育好,北大的家长更是如此。没有人愿意去和学校作对,更没有人愿意去败坏学校名誉。哪位家长有那个闲工夫去破坏学校?
一旦家长与学校处于这样的紧张状态,校方的行为就必然有反思的空间:既然家长三番五次申请空气检测,就让他们检测一下,怎么就不行了?让家长集体参与校园空气治理和监督,怎么就不行了?这难道不是帮助学校吗?诚然,学校采取了很多措施来整治,很努力了,但是,结果如何难道大家就不能知道得更加清晰一点吗?让大家充分参与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生人勿近”呢?退一万步说,家长都是无理取闹,难道你就连基本的说理、沟通能力都不具备吗?
关于室内空气,我曾经连篇累牍写广州中院的新审判大楼超标问题,然而,人家法官们还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有几位法官甚至联系我要我删帖(因为一些原因我知道他们并非领导指派),以免损害法院威望。 逻辑是一样的,核心是这条:即便我们有问题,关卿何事?你哪个单位的?个人觉得,这种扑面而来的攻击与三观撕裂,比室内装修污染本身更加可怕。污染几天就可以治理,思维习惯一百年也 扭转不过来。
不禁又想起了阎连科那次演讲中的话:“黑暗不仅是时间、地点和事件,而且还是水、空气、人、人心和人们最日常的存在和呼吸。如果仅仅把黑暗当做前者,那是巨大的狭隘,而真正幽深、无边的黑暗,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黑暗,却都说明亮而温暖。最大的黑暗,是人们对黑暗的适应;最可怕的黑暗,是人们在黑暗中对光明的冷漠和淡忘。”
我知道,在这个习惯于宏大叙事且不接受辩驳的时代,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呦呦鹿鸣的这些文字,对于很多人来说,不免莫名其妙,乃至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杞人忧天。我只是想啊,也许我也是那样一个盲人,自己并没有能力去看到一些什么,没有什么远见,读书少,长得也不好看,身无长物,但是,生在这个时代,走在这个黑夜,不免仍带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带上几把微不足道的手电筒,尽量让它亮着,不仅可以让路人避免撞上自己,还可以前照照,后照照,让路人多感觉到一些光,多看清一段路,甚至,偶尔还可以唱起歌来,让路人多感觉到一点暖。大概就是这样吧,习得在这黑暗中生活的本领,然后,多上一点努力,为下一代,留一点光明的希冀。现在,我已经用我的手电筒照过了,有人丢下一句“瞎子”,或者“神经病”,有人不免还迎着灯光撞上身来,但是,路啊,还是北大附中实验学校的同学们自己去走。只为苍生说人话
呦呦鹿鸣的鹿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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