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武汉方舱烈火奶奶”：此后，我们好好活着，也好好说话

关于武汉的好。我写过很多文章了。比如，专门总结写过湖北人精神底色是“不服周”，与之相应的是，山东“鲁直”、湖南“霸蛮”等。也专门写过《武汉为什么是一座英雄的城市》。

我先说上这么一段，是为了告诉各位我是友军，接下来避免被骂得太狠（最近被骂得实在太多了）。这篇要得罪的太多了。

让我们先听一段视频。这位武汉嫂子，在方舱痛骂伙食不好，这位烈火奶奶几如“方舱女皇”。

她这种挑剔很可能是大脑逻辑有问题，平时岁月静好，煎炒烹炸都可以，但现在是抗疫关键时刻，治病救人才是关键，在方舱的感染者数以万计，要求这些千里迢迢来武汉的支援队满足每个人每天的菜品口味，或者要求特殊待遇，既缺乏大局意识，也缺乏换位思考的同理心。

但我关注的不是这个，请大家注意，这个视频里，同样一个人，同样一个时刻，当她说武汉话的时候，似烈马，如雷击，让人耳膜都疼；当她说普通话的时候，又柔和很多，文气起来。她是交叉使用这两种语言的，对比清晰。而且，在这段对话之后不久，这位女士又在群里发飙开火了。

这确乎是一个常态。我在武汉读了四年书，武汉话简直是灾难式的回忆，而女士说武汉话就是灾难中的灾难。明明一个很有修养的女生，一换上武汉话的频道，立即就让人感觉世界崩塌了。

易中天老师曾经是武汉大学的教师。他曾说：武汉人骂人的水平，大概算得上全国第一。“武汉人什么娘都敢骂”。

就我的体验来说，武汉话是全国所有地方主要语言中，脏字最多的一种。比如，“个婊子养的”“个板马”，不管男生女生，都把“老子”挂在嘴边。但是，这些我们外省人听起来不爽的话，其实说话者本意又往往并不是骂人。比如，有一些妈妈，夸奖自己的孩子：“个婊子养的这次考得好好啊”。一些亲密的姐妹之间也以“个婊子养的”相互称呼。还比如，武汉话爱说“苕”（红薯，类似SB的意思），这本来也是骂人的话，但是，日常却常常用于调侃。

脏字其实也不奇怪，很多方言都有脏字。但是，武汉话还有两个特点：音量高、语气重。这三者综合起来，就让人觉得武汉人脾气特别冲，随时都要原地爆炸。

比如，前几天很火的“汉骂”社区嫂子，连续丢出“差火”。差火是不上路、不像话、不够意思、不懂规矩、做事不到位的意思。这已经是武汉话里骂得比较温和的了，网友们很少遇上这种直击灵魂的“汉骂”，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然后惊为天人，也就可想而知。

甚至连武汉话里日常温和打招呼，也是自带三分火气。比如，问“在干嘛”，武汉话是“在搞莫斯”；“吃了吗”，会变成“七鸟冒”？总之，就是没好气。 

林语堂有一本《吾国与吾民》，里面提到武汉人：“至汉口南北，所谓华中部分，居住有狂噪咒骂而好诈之湖北居民，中国向有‘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之俗谚，盖湖北人精明强悍，颇有胡椒之辣，犹不够刺激，尚须爆之以油，然后煞瘾之概，故譬之于神秘之九头鸟。”

在林先生看来，武汉话特点就是狂躁咒骂了。这一点我能理解他，他和我一样，是福建人，福建人要和武汉人吵架，完全扛不住。

武汉话在底层逻辑上很直接。这与北京天津不同。京津这种地方，一般来说，会先假装给个台阶，以隐蔽的责备式玩笑做开场，然后用嘲讽的拐弯的方式怼，实在脑子懒词儿不多的，才直接骂脏话了。也就是说，会尽量表现出负面礼仪，不满的时候还是要避免冲突，也要给对方表现的机会，让自己有足够爆炸的理由才可以有底气开始攻击。但是，武汉话往往一开始就是手榴弹集群进攻。

武汉方言里，也有不那么暴躁的。比如，“铆起”，就含有挺身而出又坚韧不拔的意思，这就与成都人的“雄起”有所区别。雄起，就是勃然奋起，但持久度不如铆在那里。但这个词用的频率相对就低很多。

很难说，是方言影响了思维逻辑，还是思维逻辑影响了方言。在湖北周边，川妹子说四川话、湘妹子说长沙话，都好听很多。但其实，这两个地方的女性，论起脾气来，却是不弱于武汉的。

方言的形成主要是过去交通不发达，区块相对封闭，比如武汉话与就近的黄陂话就不属于一个语系（武汉话是西南官话，黄陂话则是西南官话+江淮官话）。当今社会打破了这种物理上封闭状态，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方言本身又形成另一种的封闭。听了武汉话，要忍住别打架。这本来是没有必要的。呦呦鹿鸣的宗旨是“日拱一卒，只为苍生说人话”，我倒觉得，说人话首先要好好说话。譬如开头的视频里，群里其他武汉人就提醒那位女士，在方舱提供服务的是外省志愿来支援的医疗队，这样劈头盖脸，给外省人听到印象也不好。生活的一切秘密都在点滴日常中，为什么我们不能多一些换位思考，通过语言塑造一个良好的武汉形象呢？ 

所以，本文贸然提出建议：经过这次疫情，请武汉人，尤其是武汉的女士，尽量放弃武汉话，改用普通话。如果一定要说武汉话，那么，也请尽量适当改造，比如：脏字剔出去、嗓门降下来、语气缓下来。

柔声细语胜过高声呼喝，暴躁不等于阳刚之气，冒犯与直爽有别，脏话与义气相差云泥。事实上，在武汉，光谷这样年轻人、高学历人士集中的地方，武汉话已经越来越多地被普通话取代。

我们说，语言文化是由历史一个个历史大事件所影响、改造的，那么，这么大的灾难我们都经历了，也自然可以有一些改变——人类史上千万人口级别城市第一次为了疫情封城，为全国人民承担一切——都是幸存者，我们彼此之间有什么必要再炸来炸去呢？去去火吧，何况这种火还往往是因为方言造成的误解。大江大河大武汉，说话不应该一直这样。所以，从此以后，我们好好活着，包括好好说话。珍惜日常的每一刻欢愉，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能相通，但我仍是乐观地认为：武汉的朋友们大概不会觉得我是多管闲事，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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