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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亚欧心脏”破碎时,中国将面临什么?

任洪生 环球杂志社 2022-03-19
一段时间以来,亚欧大陆腹地的各种矛盾集中爆发——波白边境危机、阿富汗剧变、哈萨克斯坦骚乱等等,种种乱象,非止一端。

自克里米亚半岛2014年以公投形式并入俄罗斯起,亚欧大陆的地缘政治形势发生了1991年以来的重大变化,国际力量从各个方向向亚欧大陆腹地渗透,“历史的地理枢纽”依然举世瞩目,海权和陆权再次正面交锋,亚欧腹地面临前所未有的空间挤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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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缘战略支轴

从地缘政治概念上讲,亚欧大陆腹地,即所谓“历史的地理枢纽”或者“中间地带”,是由数个政治地理区域组成的,包括占据腹地核心位置的俄罗斯和腹地边缘位置的波兰、乌克兰、阿富汗、哈萨克斯坦等国,这些处于腹地边缘位置的国家具有地缘政治支轴的功能。

依据美国地缘战略学者布热津斯基的判断,地缘政治支轴国家的重要性不是来自于它们的力量和动机,而是来自于它们所处的敏感地理位置,以及它们潜在的脆弱状态对地缘战略棋手行为造成的影响。数个世纪以来,为控制这些地缘支轴国家,棋手们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2021年4月8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中)在顿巴斯地区乌政府军阵地视察

自彼得一世开始,俄罗斯帝国就制定了南下战略,最终目标直指黑海、高加索和印度洋。历经沙皇及苏联时代发动的一系列战争,俄国拥有了黑海出海口,并将朝向印度洋方向推进到了阿富汗边境。俄罗斯控制了三个重要的地缘支轴国家——波兰、乌克兰和哈萨克斯坦。

其中,波兰地处东欧,控制波兰能够形成对欧洲的有效制约;通过乌克兰,俄罗斯获得了地中海的海权;通过哈萨克斯坦,稳固了俄罗斯的陆权地位。1979年苏军入侵阿富汗,是其尝试获得印度洋海权的最后努力。冷战结束以后,这些地缘支轴国家尝试着迅速摆脱苏联时代的地缘政治环境,意图再造地缘政治结构,寻求新的地缘政治组合。

伴随着陆权的扩张和收缩,海权力量也在亚欧腹地与陆权此消彼长地共生共存。先有19世纪大英帝国的强势介入和狼狈撤退,后有美欧携伴北约和欧盟制度性的“进攻”。自1999年开始,北约经历5轮东扩,向东推进1000多公里,吸收了14个国家,成功地控制了波兰,渐次在东欧、高加索地区和中亚获得了较为明显的战略优势。两次阿富汗战争之后,美国基本上在亚欧腹地的南部站稳了脚跟。

以美国为代表的海权力量和以俄罗斯为代表的陆权力量在亚欧腹地再次直面相对,地缘支轴国家波兰、乌克兰和哈萨克斯坦作为俄罗斯海权和陆权的战略纵深区,地缘政治意义变得异常重大。

波兰的地缘政治意义在于亚欧腹地陆权优势的得与失,乌克兰在于亚欧腹地制海权的得与失,哈萨克斯坦则在于亚欧腹地机动性的得与失。这些国家都是海陆力量在亚欧腹地推行地缘政治战略的前沿堡垒,具有平衡欧洲、中亚和东亚地缘力量的能力。获得对地缘支轴国家——波兰、乌克兰和哈萨克斯坦等国的地缘政治主导权,是海权和陆权天然的内在动力,这种争斗无法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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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政治国际化与国际政治国内化

冷战结束、苏联解体之后,新释放出来的地缘政治空间——亚欧腹地——除了经历激烈的地缘政治碰撞外,也在融入现代世界体系,加入了全球化的浪潮。

伴随着全球化程度的加深,亚欧腹地国家面临着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以及现代化的冲击。人员和信息的跨国流动以及国内收入的不平等带来了种种矛盾和冲突,原来存在于国际层面的矛盾转化成了国内矛盾,一国内部的矛盾转化成了国际层面的矛盾。

比如,随着网络技术和社交媒体在这些地区极大发展,各类信息无差别地在普通大众间传播。一方面,普通大众的自觉意识日益增强,人们开始在范围更广、程度更深的层面上追求自身权利,维护自己的利益;另一方面,极端主义也有了生存的土壤。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势力扩散以及发展中国家民族主义的抬头等,都是国际层面政治极化的国内政治表现。

这些地缘支轴国家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人口结构和族群结构的比例在地理空间上的分布不均衡。比如,俄罗斯族在乌克兰东部和哈萨克斯坦北部都有相当大的人口优势。在历史上,俄罗斯曾经向哈萨克斯坦大量移民。到苏联解体之前,哈萨克斯坦境内有622万俄罗斯人,而哈萨克人仅为635万。苏联解体后,一些俄罗斯人离开了哈萨克斯坦,但俄罗斯族仍然是哈萨克斯坦第二大民族,占总人口的23.7%。

2021年11月14日,在白俄罗斯靠近波兰边境的难民点,两名儿童望着波兰一侧的军人

同时,俄罗斯族在乌克兰和哈萨克斯坦的分布有着地理特殊性。在哈萨克斯坦,有5个州的俄罗斯族人口多于哈萨克族人口,尽管俄罗斯族人口整体比重下降,但仍在北哈萨克州和科斯塔奈州占据选举优势。同样的情况也存在于乌克兰,独立运动趋势比较明显的东部三州,就是俄罗斯族占主体。

“哈萨克斯坦东北和西北地区居住着大量的俄罗斯移民,如果哈俄关系严重恶化,哈萨克斯坦就会面临领土被肢解的危险”,布热津斯基曾指出。从人口的地缘政治学角度来看,哈萨克斯坦完全有可能变成亚洲的乌克兰。正是出于这方面的担心,哈萨克斯坦政府1997年宣布把首都从位于中哈边境的阿拉木图迁往靠近俄罗斯的阿斯塔纳(后改名为努尔苏丹),意图直接控制俄罗斯族占据主导地位的北方州。但乌克兰就没有那么“幸运”,在克里米亚危机之后,乌东部顿巴斯地区陷入长期内乱之中。

这种国内政治的混乱,极易引发地缘政治的巨变,俄罗斯和美国对亚欧腹地国家的国内政治混乱高度关注。对于乌克兰危机,俄罗斯直接出动10万大军兵临边境,哈萨克斯坦发生内部骚乱后,俄罗斯直接出动维和部队,强势介入稳定了局势。新形势下,美俄没有放弃对这些地缘支轴国家的争夺,激化这些国家的国内矛盾上升为国际层面的矛盾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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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破碎地带”?

内部存在不同的族群、种族以及宗教信仰,但又缺乏统一的政治机制和政治认同的地理区域,通常被称为破碎地带。在地缘政治的发展史上,曾经存在过三个破碎地带。从波兰向东,包括乌克兰、哈萨克斯坦和阿富汗在内的亚欧腹地南部边缘,是正在形成的“第四破碎地带”。

其特征,首先是这些国家潜在的脆弱状态使它们缺乏独自的抗压能力,势必诱引外部地缘政治力量的觊觎。这些国家治理能力和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无力承担高强烈度的军事对峙,也无力应对来自外部的经济制裁或军事威胁,更缺乏能够自主选边站队的政治能力,外部力量的强势干预是这一区域今后面临的一种经常性态势。俄罗斯对乌克兰大兵压境,必将带来与北约的正面军事对峙,两大军事力量的长期对峙,会形成对乌克兰地缘政治持续性的挤压,直至“破碎”。

2021年11月16日,难民在白俄罗斯与波兰边境白方一侧的营地烤火取暖

其次,这些国家内部社会矛盾以及国际间的族群矛盾,具有国内政治国际化的趋势。这些群体矛盾要么本身是一种国际力量,比如难民;要么是跨境民族冲突,比如俄罗斯族;或者是意识形态危机,比如阿富汗问题。其所涉范围较广,牵涉因素非常复杂。这些矛盾一旦外溢为国际性矛盾,就为国际力量强势介入该国国内政治提供了“借口”。美国在阿富汗的失策,殷鉴不远。

乌克兰、阿富汗以及哈萨克斯坦等亚欧腹地国家潜在的国内政治变化,蕴含着巨大的地缘政治意义。这种破碎化对中国而言同样是地缘政治的巨变,事关重大。

其一,一个北约体系下的亚欧腹地不利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推动和实施。北约东扩的主要目标,一是压缩俄罗斯的战略空间,二是进入中国的战略腹地。在这种条件下,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将会被阻止在中国西部边境。

其二,破碎化的亚欧腹地不符合中国的地缘战略利益。这些国家内部的利益分化会促使其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产生政治分歧,甚至孕育出反对中国的利益集团。破碎化的亚欧腹地,部分受控于俄罗斯,部分受控于北约,这将对“一带一路”倡议带来双重力量的挤压。

其三,这些国家的“破碎化”,会影响上合组织继续深化合作,亚欧腹地或会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但这副牌不会倒向中国,而是倒向俄罗斯和北约,中国将会失去在中亚、中东以及欧洲的地缘经济利益。

总之,随着国际政治力量介入的程度逐渐加深,亚欧腹地的地缘政治趋势将进一步破碎化,由此引致海权力量和陆权力量更深层面的介入,并据此展开持续性的拉锯战。这种拉锯战的持续发展,趋势之一就是国际化力量进一步对枢纽地区的政治力量产生挤压,并由此产生第二轮次的碎片化,“第四破碎地带”的范围将会向北部扩展,“历史的地理枢纽”也将进一步成为“历史”。(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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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更多阅读,请关注将于2022年1月26日出版的《环球》杂志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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