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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喜与空无:冈本信治郎的平面世界(下篇)

東京画廊+BTAP 東京画廊BTAP 2022-09-04


晚年的冈本信治郎



狂喜与空无:冈本信治郎的“平面”世界


苑菲 文|刘霞 编




冈本信治郎1933年生于东京神田,2020年于日本镰仓逝世。一生经历了日本社会剧烈动荡和飞速发展的全过程。战争、大众文化的发展膨胀、都市化、全球化、信息化….这些戏剧性的变化似随机设置的游戏场景——人们一会儿狂喜、一会儿疲惫、一会儿精神焕发、一会儿伤痕累累。这些无“秩序”的世界运转“规律”激起冈本对人类生存意义的反思,他的艺术作品在这些无常的表象中寻出一种常态:时代现实下的普遍空虚。




“日本波普艺术先驱——冈本信治郎个展”正在展出,東京画廊+BTAP



- 笑与童真背后的社会批判 -


在日本战后当代艺术界种种形式主义的热潮并没有将冈本从其对社会的关注中引开。他不赞同通过公众艺术行为去明确而绝对的表明立场,这样相当于直接参与进自己所批判的东西,所产生的艺术是矛盾的、毫无意义的。相反,冈本的艺术在探讨社会问题的同时与其保持距离,以此保证其言论的客观性和批判性。其作品中的幽默感、虚假而平面的形象均作用于一种尖锐的评论,体现出艺术家虚无主义的态度。冈本画布的平面性不仅流露出他看世界清醒冷静的视角,且寓含了现实像艺术一样为人造表象、缺乏永恒本质。比如“大钟表,上野地铁”系列中,上野地铁被叠加在弹球机上,体现出他对现代都市娱乐干涩冷淡的评价。60年代的《神圣的风景》《十个印第安人》幽默的表面则隐藏着社会现状的空虚。一次偶然在东京街头发现一堆蝗虫尸体的经历激发了他的作品《虫世界》。画中传送带长着正在吞食的大嘴和有毒的管状触角,即滑稽又充满威胁。此形象中,人和昆虫别无两样。


虫世界——五十步笑百步|390.3x162cm|布面丙烯|1997

(此作品正在展出中)

《虫世界——五十步笑百步》局部


“笑”成为冈本在艺术中的一个重要表达方式,与他对社会的批判密不可分。这种张力造就了冈本艺术作品的与众不同。正如2008年于北京東京画廊+BTAP举行的冈本信治郎个展之题目所点出,“笑”是艺术家的人生哲学。笑为冈本生活的重要部分,其画中创造的各式各样的奇幻人物充分体现了他本人的性情。冈本曾把自己形容为一个对游戏兴致勃勃的 “小大人”。他经常在写作或创作的同时和自己说话并对自己大笑。他对一切事物似乎都持有一种荒谬、不经心的顽皮态度,不光艺术、甚至死亡(他曾说过他要大笑着进入坟墓)。 


一方面,冈本的笑为一种冷笑、嘲笑,表示了他对社会黑暗的讽刺,和对一切规则、常态和价值系统的否认。第二层面,笑为冈本面对缺乏本质意义的世界的一种应对手段。其艺术中的幽默、游戏及幻想元素根本上源于他的虚无主义观念。他似把所有事件看成转瞬即逝的即兴表演,无足轻重、随时可能改变,面对未来与历史的变幻无常,我们所能掌握的只有现在和活着的身体。这种漫不经心表现在他对画中事物的随意扭曲和即兴的用色,一笔一画都似乎宣告着自主和自由。


冈本信治郎个展“笑的哲学”

東京画廊+BTAP,2008


“玩具”和“幻想”两个主题贯穿冈本的艺术创作,而其内涵也非像其表面一样单纯。冈本对真实世界持一种调皮的态度,他相信全世界的人其实都和他一样像孩童一样般坚守着“现实”这个虚构神话。艺术家自己建的家兼工作室(起名为 “大笑着的时间机”)挂满了其本人和其热爱的作品。冈本曾把这个作为他艺术生涯和自我身份的缩影世界比喻为镰仓时代的玩具盒子,一个时间机器,一片嘈杂中的安宁,一个喧嚷而空虚的空间。他的艺术,正如他的工作室,给他带来快乐和安宁,给予他一个逃避外界的方式。


冈本对乔治·修拉的热爱也可以从此角度来理解。修拉笔下所描绘的法国处于与日本现代社会相似的历史环境中。而修拉将人物风景分解成纯色点,所形成的画面机械、具有科学般的冷静,相比一幅艺术创作更像是视觉分析。同时,与西方传统油画的空间感相比强调表面,似乎隐喻了法国中产阶级生活的空虚和肤浅。在他的文章 《关于修拉的想法》(1964)中,他描述了艺术家将艺术对象“他化”的能力:“修拉总是把影子看成别人,但同时视自己为一个剪影。” 冈本吸收了修拉作品所提供的线索,用艺术家本人的话来说,它们是“没有阴影的幽暗画面”。冈本的画面是现代城市的影子,假象的假象,一个锡质的玩具城市、一座战后荒无人烟的城市、一个空壳子。


冈本信治郎个展“笑的哲学”

東京画廊+BTAP,2008



- 非个人的平涂绘画 -


冈本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了以下描述:“简单、抽象、平面、室外的自然光、一种非原生的感觉、矿物质的感觉…我希望创造一个令人愉快又不逢迎的环境。一个反人本主义,反中产阶级的日常绘画,一个具异域风情、纯净,而又不相信本土的日本画。我是一个国际化、接纳全宇宙的民族主义者…”


冈本作品中的色彩多为鲜艳明亮的平涂色块。这些似乎描绘出艺术家想象世界中的一幕幕。面对多位日本评论家对冈本作品发出的感叹:“日本的哪段历史有如此的清晰感?我们曾有过对颜色的如此强烈的感知?” 冈本回应道:“ [这是] 一种想象直飞的力量、看不见的生命微光[…]”(摘自冈本信治郎文章《关于卡通艺术》,1967)


十个印第安人(彩虹)|100x72.7cm x10|布面丙烯|1996

(此作品正在展出中)


与此呼应的是日本动画漫画等大众文化所用的颜色,这些同样富有幻想色彩。纸张荧幕上快速变换的色块给予观众强烈的视觉感官效果,却同时困于二维的形状中。冈本的画作带有这种张力。感官的刺激是即刻的、而色块自身不携带任何内容和质感。它们的表面无法被看透。在色彩带来的第一感觉耗尽后、这些颜色是空无的。


冈本想去除一切情绪对画面的渲染,从而达到对作品主体事物的客观展现。这可以被理解为冈本对战后日本艺术的极端个人化、政治化的冷静反击。比如具体派强烈的表现主义和九州派的“无形”艺术中,艺术家本人的高度介入和对大举动的追求充分体现了战后复苏背景下年轻艺术家对个体自由解放的追求。高赤中、新达达主义、实验工房等艺术群体则大量的使用公众表演、装置等直接介入社会与政治中。冈本却一直与艺术界的水深火热保持一个批判性的距离。他的画在展现个人视角的同时将艺术家主体从中脱离,甚至不见作画过程的痕迹。他用丙烯和一种在日本画中用于画脸的极细的墨笔(menso-fude),实现了对线条和颜料表面厚度的高度控制、机械化的准确性和干净平整的表面。由此创造出来的画面显得冷静清醒,没有多余的诗意,正如受众人喜爱的江户川乱步的惊悚片。他犀利的眼光把人们中非人类的揭露与画表面,就像可以看到不存在于表象的x射线那样。其主题与客观事物的关系似乎带有本体论的思索。他的艺术就这样以其本身的样子展现,自信、无法被穿透。正他本人所说,他从不寻找答案 、不做减法。


虫世界|80.3x116.7cm x14|布面丙烯|1997

(此作品正在展出中)

《虫世界》局部


吉田吉惠曾写道,冈本后来将自己搭建的工作室比喻为一个 “工厂”,突出了他对从艺术中消除一切人文色彩的追求。这样理念所产生的艺术语言具有机械般客观,而机器也被运用到他的创作过程中:冈本使用如平版印刷、丝网印刷等复制技术制作版画并将自己的作品翻版。艺术家本人的造想被依附于这些外界技术与媒介,每一次复制都离艺术家主体愈远,强化了其作品非个人的品质。在艺术史角度上,这些举动惊人地与大洋另一端的安迪·沃霍尔平行。然而,不同于西方波普,冈本没有简单地借用即表现社会中的现成图像或产品。他吸收其语言和形式、以用非个人的手法描绘个人主观的世界。



- 超越“波普” -


从时间上,冈本在艺术风格上的探索几乎与欧美波普语言的萌发平行。其带有“波普”色彩的风格在六十年代初期,也就是西方“波普”流入日本之前 ,就已定型。当今“波普” 一词诞生于非常具体特别的历史环境中,含有一系列有关六十年代欧美大陆波普运动的含义。它在西方艺术史中象征着长期分离、对立的“艺术”与“大众文化”两个观念的融合,以此产生强烈的 “反艺术”批判。日本艺术的历史根基则从根本上与西方不同,在明治时期西方艺术引入之前缺乏“艺术”与“非艺术”这种绝对的区分,各种领域、阶层、文脉的文化相互渗透滋养。这样特殊的社会文化背景赋予冈本对所谓“大众文化”元素的应用与其欧美同僚截然不同的意义。来自流行文化的形象与技法已被冈本融为自身的表现语言,体现出他对这些文化的热爱和感悟、而不是他如何将它们看作社会现象去批判。冈本艺术所攻击的对象为深藏于现代社会表面的东西。冈本的艺术创作不可被简单地概括为“波普”,艺术家本人也反感这一标签。


风花雪月(红组VS白组)|197x333.3cm|丙烯颜料, 一个篮子, 5个塑料球(2幅)|1993


从回顾历史的角度来看,冈本的艺术反映了日本战前亚文化的丰富及战后的现代化改革和经济复苏。美国艺术评论家亚历山大·弗伊德曾把波普艺术精神比较为 “日本工业家在优等的新型工厂前的新意向,小农民有了烧汽油的机器而不用再弯腰工作,或者大众百姓在现代购买力下的舒适和欢喜”。然而,这样积极正面的看法忽视了冈本艺术语言所蕴含的复杂含义。


木屐供奉|194x162cm|丙烯颜料、木屐、10个塑料球(2幅)|1997


冈本常把其艺术和伴他成长的日本文学作比较。在文学市场中存在三种作家:首先是赢芥川龙之介奖的纯正文学,再有就是赢直木三十五奖的大众流行作家,还有介于这两者之间的的一类灵活作家。然而,冈本认为他的艺术超越全部三个立场。换言说,他的艺术抵抗“艺术”/ “非艺术” 这些僵硬的类别。他运用非艺术媒介的表现语言并探索社会现实中的现象,而艺术家的的个人思想将其艺术成果升华至这些元素之上。因此,“波普”不足以用来阐述冈本的艺术。如果说美国波普打破了流行文化和高级艺术的分离、并将其有意混淆融合,冈本的艺术是对这些事物的一种净化、甚至否定,从而体现出它们背后那世界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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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本信治郎其他作品


梵高自画像|85x71cm|丝网印刷|1969


无名狗肖像|41x55cm|丝网印数|1972


一个印第安人|30.5x23.5cm|平版印刷|1998


第三个男人|44x37cm|布面丙烯|1962

(此作品正在展出中)


问路的人|61.5x92cm|纸本水彩|1960

(此作品正在展出中)


滚动的樱花 原子弹爆炸之光|91x91cm x4|丙烯颜料、塑料球|1999

(此作品正在展出中)


十二层摩天大楼 ,山手线曼荼罗,“燕”特快列车,哟呼!新干线 |227.2x64.2cm x4, 162x162cm, 100x100cm, 65.2x65.2cm x2|丙烯颜料,玩具|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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