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第二折 双生花（一）
001 睡美人
极尽奢侈繁复的房间里，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产妇撕心裂肺的喊叫，让身处其中的人无心打量屋内华丽的装潢。
“到底怎么回事？孩子不是生下来了吗？怎么……”一名威严老者疑惑询问，毕竟产妇的叫声越来越凄厉。
“这……腹中还有一个孩子。”医者颤抖地回答。
“什么？”老者瞳孔一缩，失态地掐住医者的喉咙，几乎无法站立地颤抖。
一旁的随从赶紧扶老者坐下，另一随从则将一个浑身雪白的婴儿抱给老者。
老者深呼吸几下，极力稳住情绪，颤抖着抱过刚出生的婴儿。而那个小小的婴儿，居然不哭也不闹，甚至是有一种出奇平静的神情。
未几，房间里另一个婴儿也降生了，老者看着并排而卧的两个婴儿，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是一黑一白的截然对比。
“双生、双生……”老者失神地喃喃自语，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词句。
屋内的气氛一时凝重。
“咔擦、咔擦，唔！这果子真甜。”肆无忌惮大口咬水果的声响，以及时不时从嘴角缝冒出的赞叹声，打破了这种凝重。
奇怪的是，老者好似完全没有听到这个荒唐的声音，兀自发呆。
不用怀疑，这个啃水果的人，就是南栝。
一旁站立的，是若有所思的单师。
单师正看着一脸凝重的老者。半响，扭头一看，无奈叹息：
“我说，你吃完了吧？”
“水果真好吃。”南栝啃完果子，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你可以关注一下你眼前的人了吧？”
“谁？那个老头？哇，他的脸好像被风干的果子……”
没有意外的，单师随手又是一个爆栗。
南栝抱着头，含泪看向失神的老者：
“不就是生了两个吗？他为什么一脸苦大仇深？”
“你到底有没有消化我给你的资料？”
没错，此时南栝在执行第二次任务。
一如既往，他脑海里自动浮现了所处环境的大概、以及任务。
他们此时是身在此界的一个游戏里，对，极其逼真的网络游戏，每一个玩游戏的人都是意识直接进入游戏场景，而现实当中的玩家，则是戴着游戏感应头盔在睡眠。
这个场景南栝倒是不陌生，毕竟在原界，这么玩游戏的想法早已经有人提出，只不过技术上还没有成熟。
单师带着南栝进入游戏倒是什么措施都不用，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游戏里了。
这个游戏，已经不止是游戏了。
因为在游戏里某个人的特殊天赋，这个游戏成为一种真实，几乎等同另一个世界般的存在，并且按照自己的规则运转着。而所有参与这个游戏的人，都被困在游戏里，现实当中的他们则是长眠不醒，直至老死。
这个拥有特殊天赋的人，在现实生活当中，其实是一个超级天才、学神级别的人物，而且天生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尤其擅长催眠术。
但是、但是、但是……她超级讨厌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
很奇怪，对吧？
这种奇怪，是源于此界文明的轨道。
这是一个科技和修行并行的世界，人们承认修行能够开发出来的种种神奇功能，也努力地在科技上发展着，所以在这个世界当中，科技文明的产物和由修行所衍生的神通，经常是交织出现，很是奇特。
比如，南栝随着单师刚到此界的时候，就看见御风而行的人，因为不小心侵占了飞机飞行的轨道而被投诉，乖乖地去交罚款。
当然，任何一个人类社会都有极端的群体存在。
此界两级分化很明显：一部分认为修道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修道所引发的神通，完全可以由科技产品来实现；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科技的高度发展实在太过反自然，早晚会被大自然反噬。
这个拥有神奇能力的学霸，是前一派观点的忠实拥护者，她强大的学习能力，曾经在群体当中被无比崇拜，但是当她无意中展现出与生俱来的神奇力量时，整个知识群体开始排挤她，视她为不伦不类的存在。
伤心欲绝的她，设下圈套让群体的核心成员一起参与到游戏中，进而以精神力将所有人囚禁其中。
所以在游戏里，她总是分裂成两个角色：就是刚才的两个女婴。
一黑一白，截然分裂的两种个性。
这个学神级别的女孩子，为了逃避对现实的不满，在游戏里对自己下了精神上的暗示：除非有一天，诞生的是一个女婴，否则自己永不醒来。
当然，一块和她玩游戏的人，也倒霉地醒不来。
这还不止，她的超强催眠意志，总是让很多人自发地加入到游戏里，如果持续的时间太长，这些人就都只能当“睡人”了。
再不制止，会导致此界十分之一的人口消亡。不仅她自己会背负自杀的罪业，还会夺走了许多人生命。
“所以，由你来叫醒这个睡美人吧。”单师笑笑，转身离去。
002 梦一场
南栝一直很讨厌“睡美人”这个童话故事，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更讨厌。
他在此界的身份，很特别，是一个旁观的观察者。
不知道单师是如何办到的，总之，除非他自己愿意，游戏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是光明正大地看着所有人的生活。
对于自己像个偷窥狂一样探视，南栝是很唾弃的，所以看了几天之后，他就自己跑到悬崖处吹风了。
通过几天的观察，他大概知道了游戏的内容。
双生的女婴，本来应该只有一个，称为“光之女”，通过传播知识，让众生明辨善恶、各司其职，维持着秩序的平衡。每一代的光之女都是如此履行职责。
但是，古老的预言——如果有一天光之女是同时降生了两个，那么就是世界崩坏的开始，最终通向毁灭。
而这个女孩子沿用了游戏的这个设定，通过机器让自己的两种不同想法分裂成两个角色，达到让游戏秩序崩坏的目的，然后用她自己的精神力量重新对游戏设定了规则。
而南栝肉眼可见的这个游戏世界，是战火连天、民不聊生——因为这个女孩子分裂出来的两个人，意见是截然相反的：一个主张发展科技、一个主张返璞归真、修道度众。
各自为政的结果，受苦的就是底下的民众。
南栝特别怀疑，那个学神级别的女孩子，就是在用这种方法报复那些曾经折磨她的人。
南栝被风吹得很是惬意，眯起眼看着这个游戏的世界。
亦真亦假。孰真孰假？
“在想什么呢？”单师凌空而现，衣裳随风鼓动，颇有几分仙人的味道。
“在想，人类的认知，是那么容易被愚弄。”南栝目视远方，语气苦涩：“这个游戏里的人，已经把这里当真了，早已经忘了自己的本来身份。在这个游戏里，起劲地活着……”他想起外婆经常说的一句话：反认他乡是故乡。
“哦？”单师兴致勃勃地凌空盘腿而坐，一副打算洗耳恭听的样子。
“现在这个游戏，和我们的现实又有什么分别呢？”南栝苦笑：“我已经分不出真和假了。”
“你还在为南生他们伤心吗？”单师突然问。
“嗯？”话题转得这么快？
“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南生的那个世界吗？说不定，那也是个游戏。”
“不可能！”南栝直觉反驳。
“为什么不可能？现实和游戏的区别是什么呢？”
南栝愕然。
“或者、其实、可能你自己也不过是个游戏人物。”
“不！”
“为什么不？”
“我是父母所生、有血有肉……”
“光之女诞生的场景，我们一块目睹的，同样父母所生、有血有肉。”
“这些场景都是被创造出来的！”
“你怎么证明你的世界不是被创造出来的？”
“我可以随时离开这个游戏，不玩了。”
“你也会随时死亡、离开这个世界。”
“玩游戏时，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游戏，我不会当真。”
“这个游戏里的人，一开始也知道。”
“那是他们被迷惑了。”
“你怎么知道你未曾被迷惑？”
“不，我、南生……都是假的……”
“所以很多清醒的人，都被当成疯子。”单师笑：“一个幻化的人为另一个幻化的人哭泣伤神，哈哈哈……到底谁比较可笑？”
“那么你呢？”南栝反问：“你又是真是假？”
“不知啊！”单师哈哈大笑：“梦执梦现以为实，醒执醒现方为真。醒梦今辨谁为真。”
“什么？”
“有一本书，叫《醒梦辩论歌》。”单师把书递给南栝：“你有空翻阅翻阅。”
南栝接过一看，封面写着“麦彭仁波切著”。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舍不得南生那个世界而伤心。”单师难得露出温暖的一面：“一切，只不过是梦一场。”
南栝翻了翻书，发现刚才单师说的几句偈子，就出自这本书。他还想问些什么，一抬头却发现单师早已经不见了。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南栝坐在悬崖边上，就着月光仔细地翻阅手中的书。
003 宋瓷
战火纷飞的世界，怎么看都像是末日。
南栝好歹也是和平富足年代长大的孩子，突然瞥见这样的人间惨剧，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也偷偷哭了好几回。
“默默地看了这么多天，对这个任务有什么想法吗？”单师看着南栝脸颊上未干的泪痕，觉得这种灾难教育真的是特别能治愈心里那些自卑自怜的情绪。
“他们那么努力地想活下去，那么恶劣的环境：天灾人祸、食不果腹、猛兽袭击、战火连连……可是，他们居然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直很努力地活着……我太不珍惜自己本有的人生了。”
“活着，是所有生物的本能。繁衍子孙、延续后代，都是由这种本能推动的。越是艰苦的环境，人类的其他欲望缩减到最低度，活着的本能就愈发旺盛。”
“……你这是在变相地安慰我吗？”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当活着不成问题的时候，其他的欲望就会衍生，而只要其中的一个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错误地放大那种遗憾，把自己弄得生不如死。”
“……我想要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难道还是错？”
“这种希望本身没有错，错误的是——在得不到的时候，放任自己的心。”
“你是在说我，还是说这个学神级别的女孩子？”
“人家有名字。”
“哦，叫什么……宋瓷。”南栝摇头：“这名字起的，难怪那么脆弱易碎。”
“嗯，怪无可怪，现在连名字都有错了。”单师不以为然：“下一步是不是要算命改名字啊？”
“难道宋瓷不是一种脆弱到极致的美丽吗？”
“你完美演绎了什么是自暴其短。”单师叹息：“瓷器到了宋代，它的意境气韵之精致空灵，可以说无有可与其争辉者。给了孩子这么一个名字，恰恰说明父母对她的厚爱和寄望。”
“对哦，宋瓷的父母在这件事情里面，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问得好，靠你了，努力吧……“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南栝看出单师想要溜，赶紧地拽住他。
“快点，午睡时间要到了。”
“……”南栝磨牙许久，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咬人，那是野兽的行为……
“你到底想问什么？”单师甩开被南栝拽得皱巴巴的袖子。
“人真的可以分裂成两个吗？”
“理论上是不可以……”单师打了一个呵欠。
“不对啊，我记得有一次外婆和别人谈话时，好像说过什么一个心识、投生到下一世……我其实没怎么听懂，但是分裂成两个人，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嗯，是啦，你最聪明。”单师夹着呵欠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没诚意。
“我为什么要相信这么一个人？”南栝觉得很忧伤。
“你要知道……”单师突然竖起食指，认真地看着南栝。
嗯？是想说什么重要的话吗？
南栝也赶紧正襟危坐，认真地盯着单师地食指。
“由别人告诉你答案是很无聊的，我带你去直接看真相吧。”
还没有等南栝反应过来，单师已经拽着南栝原地消失了。
只有天空的乌鸦依然悠然飞过，喊着：
“傻瓜、傻瓜……”
作者：Mercy
书名：《如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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