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金银器》藏书票里的龙——图说金银器里的龙形纹样
沐版社韩宁制作龙纹藏书票高清过程图
一起寻找传说中的龙
——图说《中国金银器》里的龙形纹样
美轮美奂的五卷本《中国金银器》也是一部记录金银器造型与纹样的宝库。书中依历史朝代顺序，精选了中华大地上四千年来近四千件金银器出土文物，它们光耀灿烂的面貌得以在一部书里汇聚在一起，更在名物专家扬之水先生多年的悉心观察与细致考证下，通过她敏锐的视角与洁雅的文字，向今人讲述藏在历史深处的故事。这些身姿闪耀、造型丰富、纹样华美的金银器裹挟着远古时空的气息，深深吸引我们为之驻足关注，不禁迫切期望一探这座历史宝藏。翻开书页可以看到，古代金银匠人以他们的传承、巧思和技艺，通过一锤一砧、敲敲打打，让云气、草木、花鸟、走兽、神仙一路在金银表面跃然而生、绽放身影。通过对不同时代同一题材的比较，我们还可以一路沿着历史的时间线，观察同一类纹样究竟如何历经时空变换而不断衍变，慢慢演化出今天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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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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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土金饰四十八件的陕西韩城梁带村二十七号墓时代为春秋早期，随葬器物种类多，数量大，青铜礼器有七鼎八簋和成套的编钟与编磬，簋有“芮公”铭，可知主人为一代国君，今大体认定为芮桓公。所出金饰中不少是此前未曾发现过的品类和式样，而出土位置都很明确。鹰首式金鞢二，两枚式样相同，大小相异，其一重一百四十一点九三克，其一重七十一点六克。又金镶玉鞢一枚，似由玉鞢改制而成，即把原来的两个玉孔以金填实再加铸横鋬。一对兽首拱形金饰分别出自墓主人左右两肩。粗金丝绕作四重的金腕钏大小两对，金牛首衔环六枚位于胸部，兽面金饰四枚位于腹部，镂空龙纹金饰以及金泡七枚出自胸腹部。腰间的金饰一组当为带饰：三角形饰一对分别出自左右两侧，又龙纹方金环一枚、式样不同的龙纹金环各六枚、方金环大小各一枚。
龙纹金环（左） 镂空龙纹金饰（中） 龙纹方金环（右）
其中的金镂空剑鞘，出土时位于主人腰部左侧，长十八点七、宽四厘米，重一百八十七点四四克。剑鞘由上至下平缓收分，底端出尖。正面图案以回旋的方式分作三个单元，每个单元里一对蟠龙，下方的两对龙尾相抵，然后腾身向上，于是龙首相并。上面的一对，龙体反身向上之后却是转过来侧首下瞰，以此成就上下呼应之势。背面下端一组网格纹，上方两根短平梁，近端处做出一个穿梁以为佩系。同墓出土玉剑一柄，合当插在剑鞘里。
金镂空剑鞘（左） 玉剑（右）
陕西凤翔雍城遗址是秦国国君的陵园。出自遗址的一枚龙纹金扣饰系浇铸成型，平面为交错纠缠的九条蟠龙，前方高起的兽头为钩，背有桥形扣鼻。推测为马具。
龙纹金饰 陕西凤翔雍城遗址出土
中山国王墓车马坑出土的二号车车衡两端各一个金龙头，衡上五个错金银铜轙，又是金轭脚、金轭首，伞盖的铜盖斗也是错金银，车舆外面挂着银珠网，系以数千颗银珠穿缀而成。
马家塬十四号墓随葬车（复原）
金龙头（衡末饰）
今统称“带钩”者在用途上原略有不同，即尺寸大者用于束带，尺寸小者用于佩物，佩物也多是系于革带。通常带钩的尺寸在十厘米左右，超长者，则造型纹饰也每成巧构。洛阳涧西区中州路战国墓出土双龙首包金银带钩长十九点六、宽六点一厘米，纹样并不复杂，却是凭借尺寸之优势以大面积的金银交错呈现装饰效果。中州路战国墓出土双龙首包金银带钩长十九点六、宽六点一厘米，纹样并不复杂，却是凭借尺寸之优势以大面积的金银交错呈现装饰效果。
双龙首包金银带钩
洛阳涧西区中州路战国墓出土
塬墓地十四号墓的两枚金带钩，出土时分别握在墓主人的左右手，左手里的一枚钩身为兽头，右手里的一枚，回首的龙头做成前端的钩，龙鳞闪耀的长身盘旋在布列卷云的钩身，上下两端各露出一个虎头，虽然仍是龙虎相搏的主题，但好像淡化了杀伐之气。
金带钩之一 马家塬墓地十四号墓出土（左）
金带钩之二 马家塬墓地十四号墓出土（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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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魏晋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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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魏晋金银器最为流行的是云气纹，它是从好仙道、求长生的社会风气中生长出来的装饰趣味，起始于帝王，然后渐次扩展到整个社会，且融入日常生活，成为一种几乎无所不在的流行纹样。《淮南子·原道》曰：“风兴云蒸，事无不应。雷声雨降，并应无穷。鬼出电入，龙兴鸾集。钧旋毂转，周而复匝。”此语虽是论道，但充满汉代装饰领域的云气纹，也正是这般气象。从玉器和青铜器里走出来的线条，在灵异世界的想象中，随风弥散，与云舒卷，或似山之叠嶂，或似水之扬波，锻炼出千姿百态。勾描山水，图画瑞兽，为百怪留影，为神仙写貌。简捷，传神，力乃在是；灵动，俊健，韵乃贯之。
河北满城汉墓出土属于王后窦绾的一枚鎏金铜当卢，长二十五点三厘米，背面是两纵一横的三个桥形钮。正面鎏银衬地，其上錾刻纹样，纹饰鎏金。图案两重，每重各以细线双钩装饰框，内重图案化的流云分隔出四个空间，三个空间里各有奔兽，右下方的一个则是反身控弦头戴尖顶帽的胡人猎手。外重下方一条宛曲的蟠龙，龙身带起的两道云气在上方合拢，云气间活跃着朱雀、野猪等飞禽走兽。
铜鎏金狩猎纹当卢 满城汉墓窦绾墓出土
海昏侯墓出土三枚纹样相近的错金银铜当卢，虬曲交缠的一对龙腾霄而上，在空中划出云气，云气间有猛虎，有游鱼，有衔珠的凤鸟。
错金银铜当卢之一 南昌海昏侯墓出土
河北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银镂雕龙纹铺首，在同类器具中则很少见。铺首宽十四点九厘米，环长十二点九厘米，通长十九厘米，背部设有穿钉。虽为兽面衔环的形制，却不是通常的态度峥嵘。兽面很小，两只超长的兽角回旋盘绕为云气，云气间现出踏云腾霄的两条龙，半弯双首龙横穿兽口，下接云气间连蜷腾挪的双头螭，以是合作成环。
银镂雕龙纹铺首 河北满城汉墓出土
流行样式中，制作比较精细的一类是龙纹簪钗。山东邹城郭里镇西晋刘宝墓出土一枝银龙簪，银龙长身、长角，口吐长舌而成竹节耳挖。出自南京仙鹤观东晋高悝夫妇墓的一枝金簪设计构思与此近同，簪首起弯处做成长角后伸的龙首，继而弯折前伸，尽端亦为耳挖，长二十三点一厘米。镇江丹徒县华山村南朝墓出土一枝银双龙钗，对折为两股，钗梁处成一小小的圆弧，两边各为长角弯向颈部的龙首，龙鳞历历分明，钗系实心作，因此很有分量。又一件出自丹徒县高资公社南朝墓，形制相同，分量稍轻。苏州虎丘路新村土墩三国吴墓出土三龙戏珠金钗一枝，龙头、龙身粘焊粟粒，嵌珠嵌宝的石碗也以金粟环绕，可以想见制成之日的流耀含英。甘肃张掖高台地梗坡魏晋四号墓出土一枝金龙簪式样殊异，—龙身很小，龙首颇巨，扁平的簪柄含在龙口。
金龙首簪 南京仙鹤观东晋六号墓出土（左）
银龙簪簪首 山东邹城郭里镇西晋刘宝墓出土（中）
龙头银钗 丹徒县高资公社南朝墓出土（右）
龙首银钗（局部） 镇江丹徒县华山村南朝墓出土（左）
金龙钗 苏州虎丘路新村土墩三国吴墓出土（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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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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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门寺出土佛指舍利八重宝函，核心容器是一座小金塔，其外为金筐宝钿真珠装珷玞石函、金筐宝钿真珠装金函、六臂观音盝顶金函、银鎏金如来说法盝顶函、素面盝顶银函、银鎏金四天王盝顶函、檀香木黑漆函，同出衣物账碑均有明确纪录。其中四天王盝顶银金花宝函，衣物账碑记作“银金花鈒作函”，为八重宝函的第七重。盖面和四披都是二龙戏珠。盖面缘边一周流云般的缠枝卷草，二龙反身张口，长尾绕足，一爪拏云，一爪抢珠。四披卷草间的二龙前后追逐，俱为怒容，好似唤雨挟风。立墙各飞着一对迦陵频伽。函身四面分别是四大天王，天王旁侧各有榜题：北方大圣毗沙门天王，东方提头赖吒天王，南方毗娄博叉天王，西方毗娄勒叉天王。尊像自有释典可循，函身辅纹的设计，却仿佛自流行纹样中“选秀”：对凤、双龙，鸳鸯、鸿雁，缠枝卷草，如同安乐公主的百宝香炉，花草飞禽，窈窕便娟，佛国世界的世俗情味便以如此匠心而臻于“唯美”。
四天王盝顶银金花宝函 法门寺地宫出土（左）
四天王盝顶银金花宝函（函顶） 法门寺地宫出土（右）
太原晋阳古城太山龙泉寺武周时期的塔基地宫出土一组舍利容器，为石函、鎏金铜饰木椁、木胎鎏金铜椁、木胎银椁和金棺，金棺里面两个套叠在一起的罗囊，内重罗囊放置舍利。银椁两侧木胎上分别贴饰云母样的薄片，上覆粗枝大叶的镂空卷草，左侧青龙，右侧白虎，青龙、白虎口衔瑞草，背负仙人，如在云中追风逐电。骑虎仙人头挽双髻，身穿长裙，裙腰齐胸，一手挽缰，一手持麈尾。御龙仙人束高髻，系抱腰，右手控缰，左手持麈尾。棺盖之表前后各有一对铺首衔环，又各嵌一行珠宝。
木胎银椁 太山龙泉寺塔基地宫出土
道教投龙致祭仪式中用到的金银器具，有金简、银简。刘昭瑞《从考古材料看道教投龙仪——兼论投龙仪的起源》一文中说道，反映唐宋以来帝王投龙活动的文字与实物材料，以内容论可分为两类：一是历代帝王都秘而不宣、唯用以告神的投龙“告文”，一是主持或奉旨代行帝王投龙仪式的道士或官吏所撰“投龙记”。前者则即錾刻于金简或银简的文字。嵩山发现武则天金简一枚，出自太湖和西湖等处五代吴越国钱氏的银简数枚，便都是錾有告文的投龙简。按照南朝刘宋陆修静《太上洞玄灵宝众简文》中所述投龙仪，简文依程式拟定之后，“朱书银木简上，以青纸裹简，青丝缠之，金龙负简以投三河之渊，初用金钮九只，连简沉之，后投不须，三过都止”。青丝缠之，金钮副之，都是以告文之不可宣示而如此封缄。告文每每言道“金龙驿传”，便是陆修静所云“金龙负简”，亦即把金龙作为送简到岳渎水府的使者。皮日休《投龙潭》诗“时有慕道者，作彼投龙术。端严持碧简，斋戒挥紫笔。兼以金蜿蜒，投之光焌律”，所咏即此。何家村窖藏中有盈寸大小的纯金龙十二条，据云发现时的情景是，“打开鎏金鹦鹉纹提梁银罐的盖子，其内有水，几团金箔飘（漂）于水上，十二条小金龙井然有序地站立在上面，红、绿、蓝等宝石也全部在水中”。因推测此是用于投龙仪的“负简”金龙。不是浪涛中的振鳞奋鬣，却是细弯的身子细长的腿，很见出步履轻盈，好似无须擘浪，自能分水，诗人所谓“金蜿蜒”，差可为之写照。
小金龙 西安南郊何家村窖藏（上）
武则天投龙金简 河南登封嵩山出土（下）
以上是《中国金银器》中呈现的自春秋至唐代金银器上龙纹的演变过程。如果希望继续寻找“龙”，或对某类造型和纹样做纵深方向的更多考察，不妨打开书页仔细研究一下，相信一定能收获更多有趣的发现。
金龙 西安灞桥区红旗乡郭家滩出土
让我们细细观察这条精神昂扬、从九天云气中回环而下的金龙，能否从中体味和解读出更为丰富、激昂的意蕴？沐版社的韩宁先生为此事先提取并“复刻”了金龙身上各处的每一段线条，并把雕版和整个制作过程、细节逐一记录呈现。生活书店特以此版藏书票，致敬扬之水先生《中国金银器》的出版，以及中国人心中永远的“龙的精神”。
本文部分内容摘自《中国金银器》卷一、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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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贵州省文史研究馆名誉馆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曾任古典文献室主任。长期从事名物研究。著有《诗经别裁》，《先秦诗文史》，《古诗文名物新证》（两卷），《终朝采蓝：古名物寻微》，《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三卷），《中国古代金银首饰》（三卷），《棔柿楼集》十卷，《〈李煦四季行乐图〉丛考》，《定名与相知：博物馆参观记》，《物色：金瓶梅读“物”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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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正建
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曾任隋唐宋辽金元史研究室主任，中国唐史学会副会长，现任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常务理事。研究领域主要为唐史、敦煌学、古文书学。出版有专著《唐代衣食住行研究》《敦煌占卜文书与唐五代占卜研究》《走进日常：唐代社会生活考论》《唐代法典、司法与〈天圣令〉诸问题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图谱·隋唐五代卷》；主编《中晚唐社会与政治研究》《〈天圣令〉与唐宋制度研究》（入选首批《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中国古文书学研究初编》等；主持《天一阁藏明抄本天圣令校证（附唐令复原研究）》（荣获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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