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申城，装修一套190余平方米的新房，清运装修产生的建筑垃圾该收多少钱？
若按照2017年8月上海市市容环境卫生行业协会公布的“清运行业收费价格信息”来算，大约只需1200元。
但实际上，松江区佘山九里小区2期的业主徐先生日前向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反映，他从物业处拿到的报价令人咋舌。算上短驳，装修垃圾清运费共需要12000元，竟是所谓“行业价格”的近10倍之多！
装修垃圾清运费收得高，并不是个案。从2016年起，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就陆续收到类似反映。清运费，也从两三千“一路走高”，直至如今的一两万。其背后，起因是申城放开了“非保障性住房物业服务”的价格，即“价格市场化”了。
但是，价格涨幅如此之大，恐怕不是一个“市场化”能解释通的。动辄上万元的清运费，水分有多少？低廉的“行业价格”，又存在于何处呢？
“狮子大开口”：12000元
徐先生告诉记者，去年12月，华润佘山九里2期两层楼叠墅房以及大平层交房。业主们拿房后，很快开始张罗装修。向物业询问手续，物业要求业主先缴纳12000元装修垃圾清运费、5000元公共设施押金等费用后，才能发放“装修施工许可证”。业主们一听“炸”了：大家的房子产证面积不过在140至190余平方米不等，虽说比一般的商品房是大一点，但装修垃圾清运费也不至于贵成这样啊？市区的房子一般一两千就够了，一万多真是“狮子大开口”。
图为华润佘山九里2期不久前刚交房的两层楼叠墅房以及大平层。
业主们纷纷找物业交涉，质问12000元的收费依据何在？物业称价格并非物业决定，但承诺会找负责清运的企业进行了解协商，给业主一个答复。
不久后，物业告知业主们，垃圾清运的价格已适当下调：具体收费多少需要视建筑垃圾的量而定，但清运总价会控制在10000元以内。这个价格包含了从业主家地下车库清运至小区东门口集中区域的短驳费，以及运出小区的清运费。
业主薛先生告诉记者，有业主随后联系了物业提供的清运方负责人，上门查看敲墙面积估算建筑垃圾的数量后，报价9000余元。尽管相比12000元已有所降价，但多数业主表示，这个价格依然贵得难以接受。一些业主急于装修，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一价格。
华润佘山九里2期小区的临时建筑垃圾堆放点位于小区东门口，业主需要将装修垃圾装袋后，从地下车库运至此处集中堆放，等待清运。交由他人短驳，则会产生一笔“短驳费”。
“市场价差不多就是这样”
万元左右的垃圾清运费是如何算出来的？记者直奔37号楼小区物业“华润置地（上海）物业服务有限公司”办公所在处。记者自称业主，询问清运费事宜，物业前台为记者联系了小区的装修管理员王某。
王某告诉记者，物业目前签约合作的这家建筑垃圾清运企业名为“百仁”，是物业在4家清运企业中挑选出来的，相关资质最为齐全。
至于清运费的价格，王某称已与“百仁”协商过，目前的价格确实已是“市场行情”了，并非如业主所称“贵得离谱”。
据他解释，所谓的“市场行情”即指一车建筑垃圾清运费大约在1200元左右，一般家庭装修，五六车还是需要的；加上用电动三轮车从车库短驳至小区东门口，也需要100元一车，算下来也要一两千元。
记者表示“太贵”，对方遂建议记者将敲墙也包给“百仁”一并操作，两者相加可以优惠一些。“能优惠多少？”“两项加起来一万七八吧。”
王某随后向记者提供了“百仁”负责人侯某的电话，敦促记者尽快联系。拨通侯某电话，对方询问了记者的房型和面积，记者随意报了一款房型，对方报价垃圾清运费8000余元，敲墙费10000元；如果都交给他来，总价可以优惠至17000元。记者询问付款细节，侯某称他会将两个费用进行“切割”，垃圾清运费仍然交给物业，由物业开具收据；而敲墙费则交予侯某即可。电话最后，侯某建议记者最好“打包操作”，否则“各个环节都要操心，花的钱也未必少”。
业主能不能自行联系其他企业进场清运敲墙？物业回答“可以”，资质齐全即可。但记者离开小区时看到，两名敲墙人员被保安们拦在入口处，双方言辞激烈……
记者随后又到一期转了一圈，业主乔女士向记者确认，一期装修时，也曾缴纳了12000元的垃圾清运费。
华润佘山九里2期小区内，一名业主家装修敲墙产生的大量建筑垃圾仍堆在家中，没有清运。
高额收费还伴生“敲墙党”
在佘山九里小区，尽管清运单位“百仁”要价不菲，但明面上，物业允许业主自行寻找清运方。而在申城一些小区，不仅垃圾清运费高昂，业主还不得不接受。在这些小区，为了赚取利益，清运方居然成了小区的“敲墙党”。价格不接受？那就“打到你接受”。
宝山罗店正荣国领2期小区业主陈先生反映，1月5日，他前往正荣物业办理装修手续，物业要求他按照45元每平方米的标准，支付装修垃圾清运费，算下来一共6526.8元。
正荣国领小区物业以45元每平方米的价格向业主收取垃圾清运费。物业提供的收据上，敲章单位为“上海华霞建筑劳务有限公司”。
业主质疑收费太高，正荣物业顾经理解释，清运费是按照美兰湖周边新建小区的价格核算的，旁边小区普遍都涨到50元每平方米了。所以正荣国领小区2017年8月1日之前按照35元/平方米收，8月1日之后按照45元/平方米收，“清运单位得将建筑垃圾送往吴淞口，后续处理费用一直涨，和业主的收费也只能跟着涨。”
正荣国领小区里，一辆黄色抓斗车正在将地下车库内已灌袋的建筑垃圾短驳至一辆喷有“上海宝沪环卫服务有限公司”字样的卡车内，再清运出小区。而据物业称，实际负责小区清运的，是另一家“上海华霞建筑劳务有限公司”。
垃圾清运费只是“第一步”，交钱时，物业已和业主打起了“预防针”，告知业主从家门口短驳至集中堆放点的“短驳费”并不包含其中，需要自己和清运单位谈。
这群“敲墙党”是什么人？日前，小区30多名受到“敲墙党”威胁的业主找到了物业，要求讨个说法。小区物业随后叫来了一名自称是“上海华霞建筑劳务有限公司”负责人的耿某，小区的“敲墙党”正是其手下。在愤怒的业主面前，耿某道歉，称其使用的方式不合适。而在业主们提供的装修垃圾清运费手写单据上，盖章的也正是上海华霞建筑劳务有限公司。物业经理顾先生确认，该劳务公司就是小区签约的建筑垃圾清运单位，服务合同中约定，业主缴纳清运费后，物业从中收取10%的管理费。
30余名业主聚集向物业讨要说法后，物业贴出一纸“公示”，称允许业主自行委托其他清运单位清运。但如若业主安排其他单位清运，需缴纳一笔5000元的保证金。
“市场价”真的那么高了？
建筑垃圾的清运市场，真已经如上述相关企业所述那样市场价高企？上海市市容环境卫生行业协会公布的行业价，又存在于何处呢？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询问了市区的几个小区。据记者了解，市区的大多数小区目前是和市容环卫部门下属的环卫企业进行签约，由正规环卫企业负责建筑垃圾清运。价格几何呢？
普陀区一小区物业告诉记者，物业进驻后即与所属区域的环卫企业签署了小区建筑垃圾的清运协议。协议中约定，清运价格以每年10%的涨幅增加。2017年，双方约定的建筑垃圾清运价格为290元一车。
小区物业称，根据环卫企业的报价，物业制定的装修垃圾清运价格标准即为上述“行业价格”：“二次装修55平方米以下部分收取550元、55~140平方米部分收取8元每平方米、超过140平方米的部分收取6元每平方米”。
小区110余平方米的房子，装修建筑垃圾清运价格不超过1000元。而据测算，2017年，业主二次装修产生建筑垃圾总共37车。核算下来，业主缴纳的费用缴纳环卫企业的清运费后，物业全年还能“盈余”1000元。
这样的收费在申城应该说还是“大多数”。据上海市市容环卫行业协会介绍，协会去年发布的行业价格信息，是用了3个月时间，对长宁、虹口、宝山、松江等区的十几个小区正在装修的住宅进行入户调查后测算出来的，调查涵盖了不同户型。协会也对负责清运的8家企业进行了调查，涵盖清运车辆配置、人员配置、车辆作业时间和次数，装载率、称重记录和运距等方面。这个价格信息具有广泛的参考意义。
显然，市场上依然有收费合理的建筑垃圾清运企业。以宝山罗店正荣国领小区为例，距离小区5公里处的，就有一家“月罗环境卫生服务有限公司”。据记者向该企业了解，该企业就可以提供16元每平方米的建筑垃圾清运价格，虽然不及区属环卫企业价格低，但也远低于正荣物业现在收取的45元每平方米的标准。但是，正荣物业并没有与他们联系，对接垃圾清运事宜。
物业为何不找便宜的，转而寻求价格高昂的公司呢？
正荣国领小区所在的区域，商品房大多较为高档。据了解，垃圾清运费高昂在整个区域已是普遍现象。
市场相对垄断，物业从中牟利
记者致电上海市绿化市容局，环卫处的一名负责人向记者介绍了高价垃圾清运费背后的“逻辑”。
据介绍，2014年4月，申城物价等部门曾经出台过一则《关于规范居民非生活垃圾清运收费的通知》，对装修垃圾清运费进行了“限价”；同年6月起施行。但当年9月，国家发改委即发文，放开了部分服务价格，其中即包含“非保障性住房物业服务”。这也就是一些物业及清运企业口中所称的“市场化”。
定价机制放开后，市场上随即出现了一些市场化的清运企业。而在整个市场中，绿化市容部门下属的环卫企业相对承担了价格“兜底”的职能，但也出现了一些收费非常昂贵的清运企业，甚至，最夸张曾出现过报价3万元的清运企业。
一个市场化定价的市场，价格有高低很正常。但是，对于一个小区来说，物业一旦选择了服务企业签约后，实际上形成了相对垄断的市场；加上业主不熟悉市场状况，难以破除这样的垄断。因而，这就给物业和清运企业大肆牟利提供了“便利”。据调查，垃圾清运的成本不会因市区还是郊区、豪宅还是普通住宅等因素有太多差别。清运费畸高的背后，有不少是物业参与其中推波助澜。甚至出现权力寻租、清运企业拿下小区市场后再转包给价格低廉的企业赚取差价，以及通过恶劣手段胁迫业主接受价格的“敲墙党”等种种乱象。
为了保障业主的权益，去年，绿化市容部门要求上海市市容环境卫生行业协会对市场进行调研，并出具当年的“清运行业收费价格信息”。是希望通过行业价格信息的发布，让业主知晓行业的普遍价格，以免被物业以及清运企业“宰”。但是，由于业主在小区中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对清运服务议价能力弱，效果有限。
今年1月1日起施行的《上海市建筑垃圾处理管理规定》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据介绍，根据这一规定，区级绿化市容部门将组织“招投标”，产生所辖区域内的垃圾清运作业服务单位，并向社会公布。通俗地说，即组织一批“正规军”。中标企业必须与环卫部门签订服务协议，约定服务范围、费用、清运方式等一系列细节，费用还必须在作业范围内予以公布。一旦超范围收费，将有退出机制予以制约和惩戒。
据介绍，目前申城各区已在制定招投标的方案，最快今年上半年即可推进实施。
本文来源：解放日报·上观新闻
作者：毛锦伟、车佳楠
微信编辑：胡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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