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有多难！我们走访上海13个小区后发现……

小区停车

已成为困扰城市居民的“老大难”

似乎是道无解的难题      

为此

我们调研采访了上海13个小区

样本覆盖全市所有中心城区

其中

既有新式里弄、老式弄堂

也有普通公寓、高层住宅

《上海交通行业发展报告（2017）》显示，上海市注册机动车保有量近360万辆，全市居住类停车位缺口达84.9万个。

根据上海综合交通体系停车规划的预测，到2020年上海中心城区居住类停车位需求将达到140万个以上，如无意外，缺口未来只多不少。

那么

停车矛盾最难的究竟是哪几点？

哪些是共性问题

而哪些又是共同认可的解决之道？

曝光无妨，但要解决问题

汉中小区保安小杨的抽屉里，十几把车钥匙静静躺着。它们是占道停车的车主主动塞过来的。

每到早晚高峰，小杨的工作量尤其大，不仅要开动脑筋指挥车辆进出，还要替一些车主挪车。
   

不久前，另一位同事就因此辞职：帮车主挪车，偶尔几次不小心碰到后车，车漆拉出划痕。这位同事一共赔过2次钱，一次1200元，一次800元，实在得不偿失，便干脆表示“再也不在这个小区干了”。
   

汉中小区是附近有名的“停车困难户”。物业公司的一位员工一聊到停车，脸上止不住地烦恼：“附近找不到比我们停车还难的小区！有的小区400多个停车位了还在喊紧张，我听了特别生气，同样近1000户，我们才65个停车位！”

停车矛盾突出，几位保安特别认真负责，尤其车技好，“没办法，叫车主挪车，车主在睡觉，只好我们自己挪。真的尽力了。”小杨感慨。

然而，还是有媒体拍了一张照片放在网上，只见小区的一辆小汽车，车屁股直接停在门闸外。照片一出，网上疯转。
   

“这张图是不了解情况，当时我们保安正在里面挪车。”物业公司的员工解释，“好几个媒体来报道我们小区，大多简单指责，让人郁闷。我们不是怕曝光，而是曝光后，大家倒是想办法解决问题呀。”

占位手段五花八门，摩擦不断

停车位供不应求，必然引发重重矛盾。

在采访的13个小区里，车主们为了占位，手段层出不穷：

有人嘱咐自家老人搬个凳子坐在停车位处。有人地面打洞，拴一条铁链，把摩托车、自行车锁在上面，下班回家再挪开。

这个行为引发其他居民强烈不满，物业公司、居委会、业委会多次上门协调，无功而返。最后，只能找来城管，直接砸铁链。
   

还有些小区车主普遍安装地锁，老人小孩容易绊倒。装一遍拆一遍，再装再拆，循环往复。

物业每次听到最多的就是：凭什么人家能停车我就不能停？老住户、新住户、租户，各自都认为自己出钱住在小区，“天经地义”就该给自己安排车位。
   

“车位有限，总有先来后到吧？房子买得早，停得早。还有比排队更公平的吗？”一位物业公司人员感叹。理虽如此，但几乎每天，都有关于车位的纠纷和吵闹压在他们身上。
   

这些为停车造成的摩擦五花八门：

  一位车主停不进小区，停在马路上被交警罚款，结果找物业公司要钱；

一位保安协调3辆车的进出，指挥一辆车先让行，谁料车主二话不说，直接朝保安身上开；
   

一辆外来车辆非要开进小区，闹到保安不得不呼叫110。可是等110的人走了，车主钥匙一拔，照样乱停；
   

还有车主威胁说：“从来没人敢不让我进大门。”

似乎每一方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每一方都有合理的诉求

那么在寸土寸金的上海

小区停车难究竟该如何缓解？

源头管控，提倡公共交通出行

从全球城市的经验看，缓解小区停车矛盾，大致有以下几条策略：

首先是从源头管控。毕竟，如果买车需求永无止境，停车位恐怕永远来不及跟上。
   

比如日本，买车时必须出具固定车位证明。当然，固定车位可以是自有，也可以是长期租借。但无论如何，没有车位，就别想买车了。
   

国家统计局对上海的一份停车调查报告显示，有57.3%的上海居民认可“先有车位再买车”。而《上海市住宅物业管理区域机动车停放管理暂行规定》其中有一条是：一套住宅的业主不得拥有两个及两个以上车位。说明从源头上管控车辆总数，我们还是大有可为之处。
   

又比如美国，新建住宅项目设定了停车最低配建标准。但这个标准并不是“一刀切”，而是根据当地公共交通覆盖水平有所变化。

假设市中心有一个住宅项目，最终只能配备10个停车位，那么房屋买卖时也会在合同上明确告知。居民买下这个住宅，就意味着遵守标准，默认没有停车位。
   

近几年，从源头上控制小汽车增长，鼓励公共交通，已经成为纽约、巴黎、伦敦等全球城市的共同目标。巴黎近几年的道路改造，刻意减少机动车道，把4车道减为2车道。在巴黎老城区，居民们几乎都有一个共识：开车极其不方便，还是公交出行划算。
   

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系潘海啸教授举例，目前巴黎中心区，55%的家庭没有车，仅10%的人开车出行。东京中心区，仅11%的人开车出行。纽约曼哈顿，居民在城里出行仅5%的人开车。
   

“归根结底，交通问题始终是一个城市系统问题。”潘海啸说。

夜间道路停车，协调成本过高

从国际经验看，开辟夜间道路停车，已经成为解决停车难的有效手段。

比如英国伦敦城区，居住配建停车标准较低，政府大量开辟夜间时段性道路停车泊位。只要持有“居民停车许可证”，就可以在夜间时段道路停车。 

上海目前一些小区也在尝试，然而进展不快，居民满意度不高。通过13个小区的调研发现，问题在于协调成本太高。
   

几乎每片社区都在“单打独斗”。一般由小区物业、所属街道和居委会、业委会出面，分别与交通管理部门“软性沟通”，商量开放多少道路停车位、开放时间几点到几点、如何发放停车证。   

担心车辆白天不及时撤离、担心夜间无人值守收费等等，临时道路停车涉及各方复杂的利益诉求，不仅居民意见难以统一，属地交通管理部门、街镇、居委等也难以统一意见。
   

即便所有人都达成共识，愿意为此努力，协调也要花费大量心力，不断开会、听取意见，走完一整套复杂的程序。其他片区如果也想道路停车，还得把协商过程从头再走一遍。
   

有时候还得看运气。比如，有小区物业公司表示“我们没有那么大面子，让交通部门听我的”，有小区业委会表示“居民哪有这个本事，这要上头主动提出才行吧？”，有小区居委会感慨：“我们的权利也非常有限，只能提提建议，具体操作实在推不动”。
   

一旦没有一方愿意作为，夜间道路停车也就不了了之。
   

而伦敦的夜间道路停车是一个完整的城市体系，并不需要具体小区出面协商，实行统一管理，标准化操作。

错峰共享停车，看起来很美

近几年，错峰共享停车，似乎被公认为是一个好办法。
   

每到夜幕降临，上海大量商务楼宇、超市、商场的停车位渐渐空了出来。《2017中国智慧停车行业大数据报告》显示，中国大城市一边是停车难，另一边却是车场的平均空置率高达51.3%，存在严重的停车资源浪费。
   

上海很早就开始鼓励共享停车，试点不断。然而采访的13个小区居民几乎都表示，错峰共享停车，只是“看起来很美”。

文通大厦

2017年，杨浦区昆明路739号文通大厦开始提供共享车位，约50个。邻近文通大厦的小区是文通雅苑。两者为同一个开发商，按理说更加方便协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大厦为了吸引商户入驻，已有大量车位包月租给办公人员，每辆车约900元一个月，地下停车库85%已经长期在租。这就导致，傍晚五六点钟，如果有不熟悉的车主错峰停车，不小心停放在长期出租位上，租车位的车主一旦发现就会气冲冲找物业反映。停错次数多了，物业就会安装地锁。所以小区居民表示，“知道有共享车位，但基本上没怎么用”。
   

如果小区居民也采用包月租车位，每辆车价格约700元一个月，是小区停车费的两三倍，很少有居民愿意。隔壁辽阳小区的保安表示，辽阳小区停车非常难，但即便如此，知道文通大厦提供共享车位，依然很少有人去，原因就是“收费太贵”。
   

文通大厦的一位员工算了一笔账：大厦最便宜的地面停车场最低可以5元/小时，40元封顶，最多可停8小时。即便晚上10点开始停车，最迟第二天早上6点必须过来挪车。

上海交通大学徐汇校区

还比如上海交通大学徐汇校区，位于老牌的徐家汇商圈，周边小区密集，年代久远，停车问题突出。2016年，在有关部门的牵头下，经过一次次反复论证，考虑到校园安全的前提下，交大向附近居民开放了一部分共享停车位。
   

如此费心费力做了一件好事，然而周边小区居民并不买账。采访时，多位居民表示，知道交大有共享车位，但长期停放价格太贵，走路还有一段距离，不划算。
   

无独有偶的是，杨浦区有一位居民直接写了一封网上公开信，表示小区停车太难，希望能够与隔壁同济大学停车场共享车位。政府有关部门非常重视，协调停车事宜，但最终双方因为价格等种种原因谈不拢而告吹。

13个小区车主们对共享车位有3个几乎一致的评价：收费太贵、挪车时间太早、距离有点远。

如果这些细节没有一一考虑，仅仅愿意开放车位，精明的小区车主们也未必愿意来。

盘活更多空间，需要自行车

小区停车难，还有不少解决办法。比如内部挖潜改建绿化，利用高架桥下、断头路，建立体停车库等等。
   

但每一种办法似乎都会遇到阻力。有的权属不明、涉及部门太多、协调太复杂，有的损害一部分人的权益，造成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如何解决车主的停车困难，同时也维护非车主的利益，总让人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采访的小区里，曾经有8位老太太，喜欢夏天坐在绿树下乘凉。然而绿树下的空间后来成为停车位。老太太们一度集体横在道上，以此阻止别人停车。
   

随着一年年过去，绿化空间越来越少，大树不见了，老太太们乘凉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潘海啸认为，小区的停车价格设置不合理，也是导致现在乱象的重要原因。地下停车位比地面贵，地面停车位比随便停贵。应该倒过来，随便停才应最贵。
   

相比小区内部挖掘，错峰共享停车、夜间道路停车依然还是盘活空间资源较为有效的手段。

潘海啸给出的药方是利用自行车，即“P+B”模式，机动车停车场+自行车。

如此一来，本来只能盘活小区周边300~500米以内的空间资源（包括道路和停车场），现在可以把范围扩大到1公里左右。加入夜间共享停车的道路、停车场多了一倍，那么市场竞争、政策鼓励等等方案，就有可能越做越好。
 

然而自行车本身也面临问题。共享单车同样存在潮汐现象，想骑单车的时候，发现没有单车了怎么办？

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系的团队曾经重点调研宜家共享停车场的案例，采用的就是“P+B”模式，效果不及预期。
   

事实上，他更想鼓励的是城市多建一些自行车停车场。毕竟城市通勤，“最后一公里”往往是固定路线，定点到定点，骑自己的自行车更加方便。不用担心没单车，甚至还能购买昂贵、时尚、拉风的自行车。    
   

为此，一些全球城市已经开始在地铁站、市中心、商业繁华地带，新建高科技、大面积的自行车停车场，停车锁车只需几秒完成，安全实用。整座自行车停车场看起来充满现代感，像一座新颖的体育馆。    
   

“我一直提倡，与其新建机动车停车场，不如保证自行车的路权并新建自行车停车场，同样的空间，后者可以解决更大批量的出行问题。”潘海啸说。

而最终，无论是自行车接驳机动车停车场，还是接驳地铁站、公交站，只有家用自行车流行起来方才能削减共享单车的问题，成为绿色出行占据主导优势的生态宜居之城。

附：以宜家为试点的“P+B”新型停车模式调研

2017年，徐家汇商圈相关的交通部门联合宜家商城，推出了“共享停车+共享单车”模式，简称P+B模式。宜家夜间开放共享停车位，而居民停车之后，可以骑共享单车回自己小区。

潘海啸教授带领团队对效果进行调研。
   

1个月时间里，宜家P+B模式知名度迅速在周围小区上升，夜间停车数量已经达到七八十辆，但实际服务范围仅限于周围500米。

首先，B模式效果不佳。找单车难，且居民对于停车场出来还需使用单车接受度不高，因此500米以外的小区车主比例低。
 

其次，一些小区周围另有夜间停车点，如学校、宾馆、商场、旅游集散中心等，有些收费价格比宜家低。

那么，如何让更远小区、更多车主愿意前往呢？
   

第一，解决距离问题。比如，引入电单车。寒冬酷暑时，使用自行车的愿望明显降低。
   

又比如，在宜家附近建设现代化的自行车停车场，保证安全。如此，居民可以用自家的自行车解决“最后一公里”，积极性更高。
   

第二，调整停车价格。宜家的停车价格与小区相比过高，与周边停车场相比也没有优势。除了直接降低价格，还可以销售与停车优惠结合。比如，在宜家消费可提供停车券，实现商场与居民的互惠。
   

另外，也可以利用APP等手段，开发共享停车和共享单车二合一的APP等。

注：本次停车调研数据为口头采访所得，小区收费等细则如有更新，请以各小区公示为准

本文来源：解放日报·上观新闻

作者：龚丹韵

版面制图：柳友娟，建筑制图：叶田媛 狄斐

实习生：卫婷婷、段思宇、王喆、刘雪妍、宋彦霖、李成东、巩持平、张佳莹、王倩、胡幸阳、顾桥孜、曹颖、肖彤，共同参与本次调研

微信编辑：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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