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贩子被判死刑,我愿意求情,只要他们告诉我儿子在哪……”
寻子13年来
这是申军良离儿子申聪最近的时刻
“如果人贩子被判死刑,我愿意为他们求情。他们一定要先说出申聪的具体下落!”
”13年来,申军良发了近100万份寻人启事。
记者从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了解到,今年4月将宣判张维平等人拐卖儿童案。2016年3月,拐卖了申聪等9名孩子的张维平团伙五人悉数落网。2017年11月,张维平等人拐卖儿童案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据张维平供述,其中8名孩子被卖到广东省紫金县,另1名被卖到惠东县,所有孩子都是通过一位叫“梅姨”的中间人卖出去的。申军良代理律师张祥认为,张维平可能会因拐卖儿童罪被判处死刑。
申军良在寻子家长群体中颇有名气,因为他寻找的时间足够漫长。自2005年1月4日年仅1岁的申聪被拐卖,至今已13年余。这些年,他认识最多的是与他一样的家长,其中就有电影《亲爱的》原型孙海洋。“有的家长找了一两个月没进展就放弃,有的家长出于经济原因断断续续,也有家长精神崩溃而自杀。”申军良说。
今年,坚持寻子13年的申军良
本该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地离家
可他却发现,这一步太难迈出……
欠债40多万、两个小孩和他形同陌路
有两次不顾一切的离家,让申军良现在想来觉得“残忍”
一次是2016年中秋节的前一天,他从3米多高的货车上摔下,左前额磕出一个窟窿,再加上颈椎错位,“人差点‘毕业’”。在医院躺了1个月后,他戴着颈托继续寻子。
还有一次是2017年10月末,母亲胃穿孔被送往医院抢救,他从广州回去看望,仅仅3天就走了——当年11月2日是张维平等人拐卖儿童案开庭之日,他迫切想从人贩子口中问出申聪下落。
母亲的病倒就像掀开了潘多拉魔盒:先是钱的问题,“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遍”,欠了外债40多万元;父母年过七旬,再也无力为他分担;两个小孩即将上初中,和他形同陌路……
“就像天平的两端,以前这些加起来都不及申聪一个人的重量。”申军良慨叹,如今,天平的另一端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从2005年到2008年,申军良没有工作,积蓄在1年内即被花光,他开始从家人和亲戚朋友那里借钱。
2008年底,独自寻子近4年、欠账10万多元的申军良回了老家。一进门,他看见挂在堂屋的匾额边上,摆着申聪的照片,顿时瘫软在地,放声大哭,妻子、母亲都跟着哭了。父亲申存成赶紧把申聪所有的照片、玩具都收起来封存。
2009年,申军良一家来到济南,他在表哥翟振的家具厂帮忙送货,“并不为挣多少钱,更多的是因为自由”——每过一两个月他就外出寻子,表哥按天付他工资。
申军良1977年出生于河南周口市淮阳县小申村,他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和弟弟,与最小的弟弟相差9岁。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靠着9亩半的地,养活一家六口。
申军良曾是村里最风光的那个人
高中毕业后,他南下广东,第一份工作在东莞,凭借勤奋,很快被提拔,后被广州增城一家公司高薪挖走,任部门主管。一道打工的老乡们工资仅有500元时,他的工资有5000多元。
2002年,申军良结婚,在老家摆了60桌。他从县城请来专业摄像和4辆婚车,这在当地尚属首次,远近闻名。“那时穿一身名牌,戴戒指、手表,用最高级的手机。”申军良说,他也是全村最早在县城买房的。
忆当年,申军良眼里泛光:“有次我妻子的叔叔跟我说可以买一辆收小麦的车,让他来开,帮人收小麦一天能挣不少钱,我二话没说,马上请假回去买车、修车棚,花了近10万元。”
眼下,硕大的车棚还在,但车在申聪被抢的第二年就卖了。
今年春节,一家人回老家过年,住在几十年前的老房子里,房顶盖着砖瓦的那种,“很心酸,大年夜连团圆饭都没吃上”。村里的同龄人早就把家搬到城市,即使是儿时玩伴和同学,再见面也无话可聊。
“他们玩的东西,我现在玩不起。”申军良说。
就在过年前几天,弟弟申军伟到他家大闹一场——这是兄弟之间第一次因为寻找申聪而争吵,并非仅仅因为他欠弟弟4万多元,更像是长年累积矛盾的一次爆发。
大姐一直是最支持申军良的,但大姐的儿子快到结婚年龄,打算建新房,却因为缺钱而搁置。“我欠了姐姐一家13万多元。”
申聪被抢时,申军良的妻子于晓莉已怀孕4个多月。后来她患精神分裂症,一度连生活也无法自理。申军良年迈的父母赶来济南照顾他们,弟弟、弟媳与大姐、妹妹也陆续搬到济南,老少共10人,挤在100平方米左右的出租屋里。10年前,申军良以每月600多元租下这屋,房东因为知他寻子艰辛,至今没怎么涨房租。那时,小区不远处还是田野,而今,周边新建小区更高更豪华,一眼望不到头。
申军良夫妻的第二个儿子申豪(化名)出生数月后,申军良才第一次见到,但他依旧在家没住几天又走了。2007年,第三个儿子申俊(化名)出生,直到1岁多才见到父亲。
申军良每次回家,只见孩子高了一大截。现在,两个儿子都很少主动跟他说话,“就像对陌生人一样”。
邻居人贩子绑架妻子后将儿子带走
垂涎儿子许久的邻居周容平
没有人能在于晓莉面前多提一句关于申聪的话。于晓莉自己,也只在丈夫每次回家时,短短问一句:“‘斜眼’(周容平)找到没?”
“斜眼”周容平(周容平有只眼睛是斜视),曾是申军良夫妻的邻居。
2005年1月4日,星期二,一个阴天。28岁的申军良跟往常一样准备步行上班,公司就在500米外。于晓莉醒了,躺在床上,她身旁是1岁的申聪,还在酣睡。
两个月前,于晓莉带着申聪从老家来找丈夫,他们租住在增城沙庄江龙大道一栋四层民宅里的305房。10时许,申军良出发,公司有个会正等着他。
十几分钟后,于晓莉起床,走进洗手间,突然听到有人推门。她背对着门,余光看到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走进屋。“吓死人啦!”她喊了一句。蓝衣服的人立即将于晓莉双手抓住,接着又走进一个穿棕色衣服的人,用胶带缠住于晓莉的嘴。于晓莉的头被塑料袋套住,双手反绑着,几分钟后才挣脱,屋里已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包括睡在床上的儿子。
住在附近的人告诉他们,是租住在斜对面308房的周容平、陈寿碧夫妇把孩子带走了。陈寿碧之前成天跟于晓莉说她只有两个女儿,这让申军良起初以为他们是想要儿子才抢申聪。
转手交给惯犯张维平,孩子被1.3万卖了
周容平夫妇的确垂涎申聪已久。2005年1月4日,周容平找到老乡杨朝平和他的干弟刘正洪,入室抢走申聪。次日,周容平把申聪交给老乡张维平,后者以1.3万元的价格,转手将申聪卖给“梅姨”,这名妇女最终把孩子卖到紫金县。
张维平曾因拐卖儿童罪于1998年、2009年两次被判刑。就在申聪被拐走的前3个月,贵州人赵倩(化名)的儿子陈前进在增城被张维平拐走。小前进平时由奶奶照看,张维平经常去逗小孩。曾有老乡跟小孩奶奶开玩笑“小心他哪天把小孩带走了”,当时张维平听了笑着说:“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湖南永州人李树全、欧阳艳琴的孩子李成青则是在惠州市博罗县龙华镇被张维平拐走。李树全是泥瓦工,和张维平认识后带他到工地干活,回家一起吃饭,上班时用自行车载他。2005年8月5日,趁欧阳艳琴做饭,带小成青出门玩的张维平再也没有回来。
张维平生于1971年,贵州省遵义市绥阳县清溪村人,初中辍学后到广东打工,他的作案手法一般是找准在广东打工的带小孩夫妻,就近租房,编造籍贯和姓名,以各种理由套近乎。
张维平落网后交代,包括申聪在内的9名孩子,都是通过一位叫“梅姨”的妇女卖的。警方目前尚未掌握“梅姨”的真实身份和下落。
13年来,寻人启事上的信息在不断增加。
2017年6月,申军良得知申聪被卖到紫金县,这是他首次知道儿子被拐卖到哪。他在紫金县大街小巷贴满寻人启事,甚至在多所中学门口蹲点,“按照年龄推算,申聪应该正在读初中”。
申军良还根据张维平口供和当年报警记录,找到另外8个家庭,想发动家长们一起找。“紫金县常住人口60多万,初级中学24所,哪怕一所所中学去找、一户户人家去找……”申军良觉得,申聪仿佛近在眼前。
悬赏10万找儿子,骗子也来了
大海捞针,有家长说:“我们不找了”
即使知道孩子被拐卖到紫金县,也并非所有家长都愿意去找。变数太大了——有可能是张维平撒谎,有可能孩子已经搬走,依然如同大海捞针。
有位家长直接对申军良说:“我们不找了。”申军良愣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找,你在想什么?”
也有家长默默支持申军良,曾在过年时转给他一笔生活费。
申聪被拐走后,申军良白天上街搜索,晚上在住处附近走动,听听有没有小孩的哭声。“就像无头苍蝇,有什么线索就奔到哪儿。”他说,有人跟他说孩子被卖到珠海,他就跑到珠海的大街小巷去找;听说东莞有消息,他又跑去东莞发寻人启事,“这些年光寻人启事就印了近100万张。”
这是被拐儿童家长的普遍做法。“我们先通知附近的老乡和朋友帮忙找,后来就是两个人到处发传单,去电视台和报纸上登寻人启事。”欧阳艳琴说。
成立于2007年的“宝贝回家”是我国首个面对被拐、流浪乞讨儿童的公益寻子网站,创始人张宝艳告诉记者,家长大多是从外地农村到城市打工的,面对意外无计可施,只能是漫无目的地找。而且,早年有些地方还存在立案不及时的问题,“不是所有拐卖儿童事件都是按刑事案件处理的,因为没有证据表明孩子是被拐,有可能是走失或其它意外情况”。
两千元打过去,还白等了两天三夜
为了搜集更多线索,申军良打出“悬赏10万寻找申聪”的广告——线索多了,骗子也来了,不少来电开口要钱。
2008年,申军良接到一个成都的电话,说申聪就在他那里,而且能说出收养时间。申军良信了。举报人说先打两千元,他马上把钱打过去,接着坐车去成都,但到成都火车站后怎么也联系不到举报人。申军良整整等了两天三夜。
他还曾被打劫。有天在深圳,刚过小桥,被四人用刀围住,堵在墙角,戒指、手表、钱和手机全被抢走。
2004年,湖南郴州的邓自和、邓叔环夫妇的小孩邓云峰被张维平拐走,最初那几年,他们也疯狂地在街上找、发寻人启事,但家里还有小孩和老人要照顾,妻子邓叔环回了老家,邓自和留在当地打工,有空就出去找。2013年,邓自和回老家,夫妻俩每天起早贪黑卖早点,再无余力寻子,唯一的方式就是每年去一趟当时报案的派出所打听消息。
希望在眼前?
很多寻子家长一度想轻生
10年前,被张维平拐走的杨佳鑫的父亲因压力过大自尽,母亲改嫁,她嘱托申军良:“既然知道孩子卖到了紫金县,希望你能帮我把孩子带回家,给他爸爸上柱香。”
“我非常理解这位母亲。”申军良说,“血缘是一辈子割舍不掉的。”
13年间,无数人劝过申军良放弃。他也曾因绝望,想过轻生。2016年,得知人贩子被抓获后,他立刻为儿子买了新床、书桌和衣服,时刻准备接孩子回家,却只是一场梦。
张宝艳至今还记得,有天半夜两三点,她收到申军良微信,说在黄河边不想活了。张宝艳举例劝他——曾有一名贵州的孩子被拐,不到10年后被找到,可父亲早已跳楼自杀,“哪天孩子找到了,你却没了,孩子怎么办?”
“那段时间他天天不睡觉,晚上给我留言。”张宝艳曾因担心而24小时不敢关机,她说,还有家长半夜来电,第一句话就是“你要不接这个电话,我就跳楼……”
不顾一切地寻子,合适吗?
实际上,张宝艳并不赞同家长们像申军良这样不顾一切地寻子。“很多家庭还有老人和小孩要照顾,如果倾家荡产去找,对其他人是不公平的。”张宝艳说,个人的力量是微弱的。
在张宝艳看来,现在已有更多力量加入到寻找被拐儿童的队伍中。
2007年,公安部成立打拐办;
2009年,公安部建立全国打拐DNA信息库;
2011年起,全国公安机关建立儿童失踪快速查找机制;
2016年,公安部儿童失踪信息紧急发布平台--团圆系统上线。
此外,多家网络平台也在寻人方面加大传播力度。据“宝贝回家”网站的统计,最近3年,孩子丢失没找回的大约有几十名,其中部分是离家出走、迷路或其他意外情况,“拐卖的犯罪形式已经得到一定遏制”。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的张宝艳,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建议对拐卖儿童犯罪终身追责。
申军良并非不了解这些力量的作用,他常常提起,曾有被拐小孩因为一位著名媒体人的一条微博就找到父母。但他始终认为,自己不能停下寻找的脚步。
申军良能像背书一样流利说出申聪的特征:“屁股上有一块圆形朱红色胎记,右大腿有一块长形红色胎记,左脚趾有一点绿色胎记,左眼角有个小孔。”
第一版寻人启事上只有申聪的胎记、被拐年月等基本信息,后来出现人贩子张维平照片、申聪模拟画像、嫌疑人“梅姨”画像,至今已是第四版,多了其他几位被张维平卖到紫金县的小孩照片。“这些信息都是一点点抠出来的,如果放弃了,什么都不会有。”申军良说,现在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孩子,就有可能揪出“梅姨”。
感受到了对现在家庭的亏欠
申军良的家族往上数代都是单传,他是长子,父亲有事都习惯找他商量,“就连电动车旧了,换个新的要贴1000多元,我爸也来问我换不换”。
他犹记七八岁时一个夏天,父亲申存成从地里回来后瘫倒,爷爷告诉他可能是农药中毒,申军良果断跑到3公里之外的大申村买药,回家喂给父亲喝。
自从意识到对家里的亏欠后,申军良正在努力往天平的另一端挪。
今年3月的一天,申军良辅导两个儿子写作业。
今年1月,他为两个孩子办了公交卡,以后他们不用走路上学。趁春节在家,他第一次主动走进孩子的房间,辅导作业。
过年后,申军良骑着电动车在人才市场找工作。因为表哥的家具厂运营艰难,他急切想找另一份相对自由的工作,既能挣点钱,又能随时走。数月前,于晓莉开始上班,只是,休息日那天,她总是关掉房间的灯,在黑暗里躺一天。
3月的一个周一,早上7点多,申军良一家人所住的二环北路灰蒙蒙的。这里曾是济南的物流聚集区,众多货车扬尘。
申军良的两个儿子背着书包去上学,妻子早已出门上班,他拿起手机,一边找工作,一边查看有没有关于申聪案件的最新消息。
他有时在网上看到被拐小孩与父母团聚的消息,暗自高兴。他无数次告诉自己,申聪就在眼前,在等着爸爸去接他回家。
天色渐渐变蓝,载着记者的出租车司机说:“其实雾只笼罩在那一片。现在,你看,一览众山小。”
希望申聪早日与父母团聚!
本文来源:解放日报·上观新闻
作者:向凯
微信编辑:纳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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