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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起用画笔缉凶的英模父亲“神笔”张欣,儿子张惟真竟说“不熟”

简工博 邬林桦 上观新闻 2019-04-23

不久之前,徐汇公安分局侦破一起28年前的抢劫杀人案。抓捕嫌疑人那一刻,徐汇分局刑侦支队重案队队长吴海钢想起泛黄的案卷中两张手绘嫌疑人图片:“像,真像!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嫌疑人已经老了,但特征抓得很准!”


两张画像的作者,是去年10月20日离世的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雄模范、公安部刑侦专家、上海铁路公安局刑事侦查处一级警长张欣。从警36载,参与侦破全国刑事案件1.1万余起,制作人像1.3万余张,破获刑事案件800余起,其中公安部督办案件38起……


仅仅是凭借一只“神笔”?清明时节,我们走访了张欣的儿子、同样身为人民警察的上海市公安局黄浦分局刑侦支队民警张惟真。通过张欣生前留下的文稿、讲话,父子二人穿越时空“对话”,追寻人民警察的本色与传承。


张欣, 1960年出生,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雄模范、公安部刑侦专家、上海铁路公安局刑事侦查处一级警长。从业30余年,张欣经手案件1.1万余起,通过画像破案超过800余起。2018年10月20日19时许,张欣因连续加班工作劳累过度,突感身体不适,经抢救无效不幸逝世,享年58岁。

张  欣

张惟真

张惟真,1987出生,中共预备党员。2010年9月至2011年12月在当时的卢湾公安分局瑞金二路派出所任民警,2011年12月至2015年7月任黄浦公安分局瑞金二路派出所执法办案队民警。2015年7月至今,任黄浦公安分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技术员。


张惟真:追求极致,

是您教给我最重要的事


有人让我回忆我小时候的您,我的第一反应竟是“不熟”。您是个“工作狂”,经常出差,一走一两个星期,回家就是睡觉。小学一个暑假,家人实在没空,您只能带我去办公室。您在办公室画像,我就在旁边玩。我睡了又醒,已是凌晨两点,您还在跟人通电话,边说边在画稿上涂涂抹抹。小时候您给我的印象,就是睡眼惺忪中躬身作画的样子。


您身体不好,2011年生过主动脉瘤,情况非常危急;2014年又得了胆囊炎,痛的时候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可是有人上门求助,您拖着病体也要帮忙。您总说“案子不能耽误”,有次甚至要我直接把您从医院送到单位。结束后您几乎走不动了,打电话给我:“快点来接我,我痛得不行了。”那天一上车,您就开始吐黄胆水。


过世前半个月,您还在协办山东一个案子。10月初的上海天气凉了,你怕影响家人,半夜披一件单衣在天井里跟侦查员打电话谈侦查方向,聊了一个多小时。我醒了责备“你不要休息人家侦查员要休息”。您说不行,案子片刻都不能耽误,想到线索就要穷尽手段去做,否则嫌疑人就可能逃脱。


作为家人,我很心痛。但同样作为一名警察,我很理解您。工作就要追求极致,是您坚持一辈子的原则,也是教给我最重要的事。


张欣:没有“神笔”

只有每年用掉的数百只铅笔


作为父亲,我可能谈了很多次自己的生活经历:1977年春天应征入伍成为海军,跟李可染、范增这样的大师接触,激发了我从小就萌生的对绘画的热爱。1982年秋天,我复员进入上海铁路公安处技术科担任刑事技术员。1986年夏天,上海老北站行李房发生一起冒领彩电案件,我按照行李员口述,画出了生平的第一张嫌疑人模拟画像。当时负责破案的副所长一见就说眼熟,像派出所曾经处理过的徐某。随后民警赶到徐某住处,他正在调试冒领的彩电,人赃俱获。随后我调到刑警队,与模拟画像结下了不解之缘。


成为一名刑警,才知道仅仅把绘画作为一种“爱好”“特长”是不够的。除了赶紧“补课”公安专业知识,我还利用晚上和休息日,读完美术大专,又考上华师大美术系。这样的生活很累,全凭一股想做事、做好事的“钻劲”。


后来有记者形容我是“神笔马良”,可世上哪有“神笔”,只有我坚持二十多年、每年用掉的几百只铅笔。我每天坚持画50张左右素描,积累超过了35万多张模拟画像——要做成任何一件事,都是厚积薄发的过程。



张欣绘制的模拟画像与嫌疑人对比


画人画骨难画心。几年前石家庄、太原、榆次等地曾发生多起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冒充查验人员敲门入室,杀人抢劫,受害人高达21人,三地公安机关已侦查近两年。我在榆次完成模拟画像后,又赴太原协助警方工作。在听取目击人口述描绘时,发现两地案犯从面部结构有相似处。于是我启发目击者回忆,抓住了一个重要特征并在画像上注明——嫌疑人右眼皮跳动。完成石家庄的画像后,我更坚定了三地案件系同一人所为的想法,根据三地目击者的描述,综合画出嫌疑人的模拟画像,并建议三地警方并案侦破。


一开始警方觉得三地相隔较远,有些疑虑。我从自己的专业解释了自己的理由,三地目击者的描述虽略有差异,但相似点重合度极高,特别是三地目击者都提到嫌疑人与他人对视时,右眼会不由自主地跳动。


半个月后,太原警方在一个期货市场搜查时发现一名男子跟画像十分相似,民警问话时,他的右眼皮跳个不停——嫌疑人终于落网!


如果说绘画技巧是“骨骼”,那模拟画像的“灵魂”在于犯罪心理学、刑事侦查学、生理学、解剖学、人种学、预审学、痕迹检验等多门学科知识的综合运用。能将自己的工作与兴趣结合是一种幸运,而投入地做一件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情时,许多现实的困难就变得微不足道。



张欣绘制的模拟画像




张惟真:您用创新的活力,

拓展着生命的宽度


2005年时,监控设备越来越多,破案的手法也有了改进。那时找您模拟画像的人少了,您在家里的时间也长了。


我挺高兴的,您却闲不下来,在家捣鼓用电脑软件组合形成人像,还把模糊的监控视频图像还原成精细度高的人像,再跟嫌疑人进行对比。然后您又开始忙了。别人微信传来一张模糊的监控图像,您就在电脑上操作,拿起笔画像。



张欣根据模糊的视频截图还原出嫌疑人多角度相貌与其本人对比



我知道您还有未完的心愿。去世前你在研究完善“尸体颅骨复原”技术,希望可以将因各种条件和原因面目全非的脸部复原成生前的样子。


同样作为刑事侦查技术工作人员,我心里是十分佩服的。别人认为“过时”的技术,您却能继续钻研,在新的技术里迸发新的活力;别人认为您已经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大拿”,依然愿意俯身接受新的理念,再次从零出发。您用创新的活力,拓展着自己生命的宽度。


张欣:人,始终要走在技术的前


模拟画像这项技术,我曾走过弯路,把画像当作文艺创作,注重美感而缺少特征感。后来我进行反思,广泛收集各种脸型和五官的照片资料,仔细研究、分析、辨别我国各民族各地域人群的特有体貌特征,甚至反复默画身边人、见过一面之人,在画“型”的同时更加注重模拟人物可供辨认的细节——脸部特别的痣、纹、痕、疤等,面部会出现特别的表情和动作。


江苏曾经发生一起恶性凶案,被害人的面部被反复处理,无法辨认特征。基于人体解剖学构造,我得以在没有任何目击证者证词的情况下还原出受害人的面孔。按常理,尸源认领启示应该贴在发现尸体临近的省市。但是我给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被害人应是安徽、江西一带人,符合这一区域的人脸部略宽,五官紧凑。


仅仅几天后受害人的亲弟弟就在蚌埠看到了哥哥的画像,并经过技术确认。信息已明确,就像找到侦破案件的钥匙,凶手很快被绳之于法。



张欣对着监控视频进行手绘


刑事技术的发展真快啊,可没有技术是十全十美的。有同行拿着模糊的视频截图给我,问能不能还原出图中人的面部特征——现代刑事科技下,传统“手艺活”还有用武之处。我想系统地研究“人像重塑”,将原来不清晰、五官不完整、侧面等质量不高的画面还原成正面清晰的人像,弥补视频监控的不足。


隔行如隔山,素描手绘能否被电脑识别就是个问题。跟技术人员和同事反复尝试,“人像密码”终于和“数字代码”契合。我想——人,始终要走在技术的前面。


张欣:作为你的父亲,我有遗憾


我这辈子最大的兴趣就是画画,除了嫌疑人的模拟画像,从日常训练到朋友、同事要求帮忙,画了不知道多少人像,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给你画过一张像。唯一给你妈画的一幅肖像画,还是1997年的事。



张欣画过许多画,却未给儿子张惟真画过



你生孩子之时,我发过一条朋友圈:“40多年一瞬间,青年成了爷爷,老父母成了曾祖辈啦。还有十八个月,我将退出江湖,回家养老喽”。


这是真心话。我跟你妈妈也说过:我这辈子要么在出差,要么在出差的路上,你从小到大我都没怎么顾过家,退休以后想多陪陪她和老人。


张惟真:作为您的儿子,我很骄傲


经常有人问我,当警察是不是受您的影响?是,也不是。


初中我喜欢打游戏,偷偷配了书房的钥匙,趁你们不在开门去玩。有次我发现您的鞋和包不在家,料定加班去了,就开门想玩游戏。没想到您就在里面,抓我现行。您是故意给我设套:“跟我玩侦查,你还嫩着呢。”虽然那次被教训得很惨,我忽然觉得做刑警“挺有意思”。



张惟真也走上了刑侦技术工作人员之路



后来面临选择,您让我自己做主。我觉得当警察挺不错,十分向往破案的成就感。您没多说什么,从学警实习就带我分析现场。记得外地一起凶杀案,您教我“门口是滴状血,出血量不多,很可能歹徒进门时捅了第一刀,应该不是熟人作案”“客厅、冰箱顶有甩溅的血,这是甩动凶器时留下”“卧室的大滩血泊,才是形成致命伤的地方”……


从警之后曾接报一起打架斗殴案件,被害人已被送往医院。我到现场一看,地上大片血迹至少2升出血量,这应该伤到大动脉了,绝不是普通的打架案件。我立即向指挥中心汇报,案件性质可能发生变化,建议立即封锁现场。分局采纳了建议,不久即传来被害人身亡的消息——这时我们已完成了现场取证。


回头一想,这就是您教给我的手艺,像“肌肉反应”一样自然。这样的影响会伴随我一生。


您去世之后,我到办公室整理遗物。挂在椅子后面的一件黑色夹克被我认出来了,2000年您接受媒体采访时穿的就是这件,一穿近20年。您对工作追求极致,对自己却近乎苛责。


从派出所民警到刑事技术中心民警,我在靠近您走过的路。虽然有时也觉得有这样一个荣誉加身的爸爸压力好大——做的好大家觉得是应该的,做的不好就给爸爸坍台了。


但是,有句话直到您离去我也没说出口,一直放在心上:作为您的儿子,我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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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工博、邬林桦

微信编辑:胡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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