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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300-2000元,上海付费共享自习室火了!学习刚需还是贩卖焦虑?

简工博 上观新闻 2020-01-25
晚上18时,冬日上海已然黑尽的天空下,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25岁的杨昱背着书包从与朋友合租的家出发,拐弯到隔壁一幢商务楼,穿过贴满广告的走廊,乘上轰隆作响的电梯,走进一间灯火通明的大房间。
微信扫一扫签到后,他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摊开书本和电脑开始学习。背后的墙壁上,挂着各类录取通知书和考试合格证,附上证书的主人们写下励志的话语。


这竟是一间自习室,一间要付费的共享自习室——每月支付300至2000元不等的价格,才能在上海拥有这样一张并不完全属于自己的书桌。

忽如一夜春风来,这样需要付费的自习室在申城遍地开花。它们藏在商务楼宇、众创空间、居民社区里,吸引着许多杨昱这样无法重返校园却又不甘心当前生活的上班族。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目标明确,把通过各类考试视作“自我增值”的渠道,而付费自习室就是梦想起航的地方。有自媒体惊呼,“2019,付费自习室元年!”

都市自习室,演绎着都市的悲欢心情。“在上海这样的城市,学习是永无止尽的。”说这话时,在今年司法考试中败北的杨昱神色平静,无悲无喜。

“小黑屋”里很难感受到确切时间 



成山路、上南路路口,稍不注意就会错过这个自习室所在的大楼——大楼门楣处醒目地挂着一家饭店的大招牌。走进不算宽敞的大门,是一条曲折的通道。在两侧密密麻麻的饭店菜肴图片包围之下,记者走到大楼的电梯旁。电梯一侧是各楼层商户信息铭牌,蒙尘的银色金属背景上贴满五颜六色的牌子,从少儿培训机构到青年旅社,从保险公司到健身房。即使电梯运行到自习室所在的9楼上,硕大的招牌已在电梯口迎面扑来,依然难让人嗅到书香——招牌下堆着隔壁的装修材料,其他房间大门紧锁,空气里弥漫着湿垃圾淡淡的酸腐味。电梯转角到底,才能看见一扇小小的玻璃门,旁边挂着黑色的招牌——“时不我待自习馆”。

一扇小门
门外杂乱喧闹
门内清静明亮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小小的自习室,曾在大众点评APP上名列浦东新区文化艺术热门榜第二名,仅次于浦东图书馆,连宝马上海体验中心都曾落在其后。

“第一次来这里我觉得简直就是上海版的‘重庆森林’。”杨昱当时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但推开这扇小门,瞬间“真香”。自习室只占楼层一角,面积并不大,被分成四个区域——上海大多数自习室,虽然地段不同,服务各异,但基本保持这样的格局——进门处一排储物柜,背后靠窗摆着一排带台灯的桌椅,墙边是几张可以对谈的沙发,这是“公共区”,允许使用电脑,可以小声交谈。走到底是玻璃门隔开的杂物间,有饮水提供,可以点外卖,卫生间也设在此处。隔壁房间挂着“小白屋”的牌子,打开门迎面是一扇大窗,围着墙壁放了一圈桌椅,在屋顶日光灯的照耀下,房间光线明亮,但多数人仍然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即使亮着灯
自习者仍然喜欢打开台灯
“小黑屋”是自习室的“招牌”。在这里,窗帘被拉起来,除一台空调和空气净化器,没有别的公用设施。房间里整齐摆放着4排桌椅,书桌宽约1米,两侧凸出的隔板将每张书桌隔离成独立的小空间。灯藏在书桌前方隔板的凹槽里,足够明亮又不至于闪到人眼。凹槽上方的平板上可以放包、水杯和书——身处其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被灯照亮的桌面。“听说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故意设计得没有窗户,模糊日夜界限刺激人的神经。” 杨昱说,他没见识过拉斯维加斯,但在自习室里有了“不知时间流逝”的感受。

“小黑屋”里很难准确感知时间


小黑屋里不能说话,手机和电脑必须配合耳机和静音键盘。没有工作人员会在这里维持秩序,自习者们自有一套心照不宣的动作规范。比如放笔时,要先把笔的一端落在书本上,再轻轻将整支笔靠向书本。记者还看到,一名自习者拉开包取书时,用虎口卡住拉链头缓缓下滑,以减小拉链声音。

即使在考研刚刚结束的雨夜,小黑屋依然保持着七成上座率。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一些大考和节假日之前需要提前预约时间。这天从晚上19时至21时15分,整个自习室只有记者一人离开。

谁在付费上自习?


自习室公共区里,最引人瞩目的无疑是那一堵贴满各种证书的背景墙。复旦大学研究生院、MBA录取通知书,注册会计师CPA的考试成绩,以及特许金融分析师CFA、项目管理资格认证PMP等各种证书,都被挂在墙上,见证着自习的成果。有人在墙上留言:“自律是一种延期的快乐!”

自习室留言板上
晒出了不少自习者取得的成绩和感言


杨昱很羡慕这些登上背景墙的人。他在一家企业做法务,跟两个同学合租一套房。“干这行怎么也得过了法考吧?”在他看来,通过法考意味着选择更多:“单干能当律师,进入体制内法考是基本要求。”然而呆在家里他几乎没法看书:“虽然自己单独有房间,但男的在一块儿就忍不住要玩游戏、喝酒。我得要一个不受影响的独立空间,不然青春几年一混就没了。”杨昱曾试过去浦东图书馆:“环境好,可是人来人往容易分心。”后来转战社区图书馆,虽然寒暑假偶尔有学生和老人吵闹,但总体清静,可惜晚上6点30一到就得关门:“有时加班这个点我还没回家呢。”至于一些人推荐咖啡馆,杨昱直摇手:”那么闹的地方,看书就是摆个造型。

29岁的陈伶在陆家嘴上班,周围不少人周末都在自习或报各种班,这让她感到紧张。“上海这样的城市就是这个节奏,你不跑起来甚至没办法留在原地。”虽然在父母的资助下她买了房,但仍然选择去自习室:“我是一个需要‘仪式感’的人。小黑屋的灯一亮,心情就跟着安静下来了。而且自习室里天天有学霸的传说,那些比你年轻、比你厉害的人都在努力,你能不努力吗?在家里,摸摸手机,刷刷剧,撸撸猫,时间很快就过了。”

陈伶的母亲盼望她尽快结婚,常拿她留在老家的闺蜜为例劝她,“家里四个老人照顾,喝水都不用站起来。虽然现在准备怀二胎,但生了孩子也跟没结婚一样,该吃吃,该玩玩。”但她喜欢自习室里透出的那种大城市的“冰冷感”:没人跟你打招呼寒暄,没人关心你要干什么,大家目的都很明确,各自埋头做自己的事。

30岁的陈汀,是上周末刚刚结束的考研大军中的一员。辞职之后,他有大半年时间花在自习室里:“我希望自己能重新转换跑道,但这个年纪重新考试压力是很大的。我不想呆在家里给家人压力,也不希望他们给我压力。在自习室里至少是我独自承受这些压力。”

只有极少数进入自习室的人没带着明确目的。37岁的彭雨第一次到自习室,管理员曾提醒他附近小区停车便宜。他比预计时间迟到了近半小时——附近小区紧靠居民运动设施的车位没法停进他过大的奔驰GLS。

彭雨一家四口住在近郊别墅,有一间近30平方米的独立书房。一次研究生同学聚餐,一半跟他一样的二胎奶爸急着回家陪孩子,另一半依然单身的同学拖他们继续唱歌、打牌甚至玩游戏机:“有网红小姐姐也要来的。”

这让彭雨感到沮丧。作为第一代独生子女,他希望生活美满的同时依然保有“自我”。但喜欢高数的他与数学打交道最多的是给5岁的大儿子出两位数加减混合运算,一次他试图在家看书,“小儿子趴在书房门口,10分钟内叫了我27次。”

今年夏天,他送妻儿参加亲子班时偶然发现了附近的自习室,几次尝试让他找到另一种安静下来的方式:“可以认真看自己有兴趣的书,安静下来想些事。”顿一顿他笑了:“而且老婆也放心。

又一种“贩卖焦虑”?


第一次去自习室,彭雨就发现自己与众不同:“除了年纪,我瞥见别人桌上都是CPA、CFA、雅思题库,我带了一本从来看不进去的《百年孤独》。”

一种沉默而紧绷的氛围,笼罩着不少自习室,这从自习室“时不我待”“不及格才怪”“未来可期”这样的品牌名字上可见一斑。位于浦东南路上的众学空间自习室陆家嘴店,研究生考试刚刚结束,公共休息区的电视屏幕上已经挂出明年5月11日注册建筑师考试的倒计时。一些自习者告诉记者,平时这里会循环播放各类考试的倒计时,“让人想起高考前被班主任每天在黑板上改倒计时数字支配的恐惧”。

不仅如此,这里的墙上每月都会张贴学习时长排行榜,特别有仪式感的小黑屋门外,“重要提示”包括严禁耳语交流、严禁使用电脑键盘和鼠标,翻书页动作也要“留意对他人的影响”。

网友晒出的自习室“学习时长榜”
图片来源:大众点评APP

就连提供的一系列细致入微的“贴心服务”,在一些自习者眼中也有了“绵里藏针”的味道:这里提供打印机、充电线、草稿纸,甚至卫生巾——“就像微笑着告诉你,能想到的我都有,来了可就别想跑。”一些自习室还会以“增加用户粘性”“促进学员交流”之名拉起微信群,分享各类“好消息”,比如某位通过CPA考试的“大神”又通过了司法考试。

在一些使用者看来,紧张的氛围是必要的。“会付费上自习的都是什么人?自觉性差的人啊,真学霸在菜市场也能看进书。”陈俐坦言,对于她这样的“大多数人”而言,紧迫感就是不断学习的动力。

但陈俐很清楚,努力不一定“有用”。在自习室的大半年,她见过压力大到忽然哭泣的自习者:“一点声音也没有,忽然肩膀抽搐起来,人一转头满脸都是泪。”陈俐对这个画面记忆犹新,心有戚戚焉。最近她特别喜欢的演员陶虹的一番话也让她有所感悟:“如果你有天赋就应该百分百的努力,没有天赋的话可以考虑转行。”

“其实到了研究生阶段就该明白,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思维方式和分析能力,但大多数自习室目的明确地指向考试。”彭雨曾在自习室遇到一个正打算进入自己所在行业的年轻人,对方兴致勃勃地计划征服一项难度系数很高的考试。彭雨推荐了几篇行业前沿文章,希望他多了解行业动态:“其实业内趋势已经很明显,技术型工作大概率要被AI代替。这个年轻人很可能考到证后不久又要面临洗牌。”

在一家大型企业分管人力资源工作的何女士坦言,工作经验和证书相比,经验同等重要甚至是优选项:“经验中包括实践能力和合作态度,证书无法体现。特别是一些创新型企业,上手就得干活。”何女士曾面试了一名带着一摞各类证书的学霸,对方连基本的表达都不清晰:“我只能鼓励她,你很优秀,但要想清楚自己的职业目标和成长路径。”

并不是所有自习室都如此紧张迫人。位于天钥桥路上的纳什空间,通道两侧落满金黄的银杏叶,前门一侧是健身房,后门则对着医美诊所,一些自习者笑称“改变外在美和修炼内在美一条龙”。刷卡进入,三层楼里的空间里,被称为“习修空间”的自习室仅占一间不足百平米的小房间,这里没有那么多限制,店员还会主动告知wifi密码。椅子坐累了,可以到回廊边的座椅上换个姿势透气,也可以躺在大堂的沙发上休息。一楼大堂有搭成小木屋式的交流室,2-4人能面对面讨论问题,还有大大小小的空间可用以教学辅导、头脑风暴。

除了室内自习
一些共享空间还提供更多选择

付费自习室何去何从


曾被称为引发“亚洲集体回忆”的热门韩剧《请回答1988》里,经常出现的这一幕却是许多大陆观众所未曾经历的:主人公常常前往24小时自习室写作业,甚至在里面睡觉。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样的付费自习室就已在日本、韩国出现。在中国台湾地区同样有这样的场所,学生们放学或补习后相约一起写作业,就像成年人“K歌”一样,这些地方被称为“K书中心”。

豆瓣评分达9.5的韩剧
《请回答1988》中有不少自习室的戏份
图片来源:爱奇艺《请回答1988》截图

进入中国大陆,自习室却悄然出现变化——受限于当时的居住条件,海外出现的自习室主要供在校学生使用,而上海等城市近年来出现的自习室,则主要服务成年的上班族。

“我肯定不会同意孩子跟同学一起去自习室的。”市民陈玥琳有个上初二的儿子,寒暑假时她经常在下班路上看到麦当劳里几个孩子拥在一起互抄作业。但陈玥琳每周末仍会带儿子到家附近自习室,包下一个小单间让家教一对一辅导:“在家一会儿要水果一会儿上厕所,出来了没这么多花头,我也乐得在旁边看看自己的东西。”

少了在校学生这一稳定的客户群,雨后春笋般涌现的自习室能够支撑下去吗?

上周末刚刚结束的2020年研究生考试,报考人数首次达到突破性的341万人,较上年增长17.59%,上海本地的报考人数与全国同步增加,有专家预测未来这一数据还会继续增长。而另一组数据则显示:全国高校应届毕业生从2017届的795万到2020届逼近900万关口,也在逐年增长。随着就业竞争加剧,各用人单位的要求往往“水涨船高”,这也使得考研、留学以及各类证件成为就业竞争的砝码。

另一方面,经济下行压力也使得投资相对较小的自习室成为一种选择。据业内人士透露,自习室的主要投资在于房租:“一般要选在企业、居民区集中的区域,周边交通发达的地方,房租是重要支出,相对来说装修、人力等成本比其他行业要低。”

需求存在、成本可控,并不意味着付费自习室稳赚不赔。早在2014年,沈阳、杭州、广州等城市就已出现付费自习室并历经一轮洗牌。不少业内人士也注意到今年下半年开始自习室的快速开店进程,如今大众点评APP上,上海可以搜索出至少71个“自习室”。“仅仅改造一个空间提供给用户太容易被复制了,关键要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在众学空间,一些自习者坦言“服务在向海底捞看齐”,而纳什空间里自习室与共享办公区交互,对上班族来说办公学习可以兼得。

小木屋式半封闭空间有多种用途
颇受欢迎

快速发展的自习室也为监管带来挑战。在多家自习室的小黑屋里记者看到,不仅通道不足一米,而且没有任何应急指示标志。一些自习室允许24小时滞留,但相对宾旅馆、网吧、浴场这样过夜的行业必须登记身份信息,自习室只需手机号码和虚拟用户名即可。在一些市民看来,创新业态虽然应该鼓励以备案替代审批,但基础的安全问题仍应加强后续监管。

受自习者欢迎的自习室
一般要有储物柜和至少三个插座
但也可能因此留下安全隐患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市场化的自习室能健康发展。”杨昱说,“上海是一座激励生活在这里的人不断学习进步的城市,市场化的学习空间很有必要。”彭雨也希望自习室能持续:“多元化的学习空间在上海有需求。在上海这样的城市,学习应该是一种习惯,一种生活方式。”

晚上22时,杨昱看向自习室的窗外,上南路昏黄的路灯光,一路铺向远处的中华艺术宫,那里剔透明亮,光华璀璨。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原创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作者:简工博
微信编辑:纳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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