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病确实有它的特殊之处”
它与禽流感病毒等引起的重症病毒性肺炎
最大区别是
初期它是温和而令人掉以轻心的
然后陡然间在体内掀起巨大的炎症风暴
金银潭医院北3病区的诊室里，陈德昌在翻看一本病例。这是一位55岁的男性患者，上了4天ECMO（人工肺）。当目光聚焦到一个提示炎症反应的指标时，他惊愕道，“太高了！”陈德昌在武汉的身份是上海援鄂医疗组副组长；在上海，他是上海交通大学附属瑞金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在全国，他是中华医学会重症医学分会侯任主任委员。而在他众多的职业经历中，他从没见过这个指标如此之高。“这个病确实有它的特殊之处，”陈德昌说。它与禽流感病毒等引起的重症病毒性肺炎最大区别是，初期它是温和而令人掉以轻心的，然后陡然间在体内掀起巨大的炎症风暴。
陈德昌为身着白衣者。董天晔 摄
陈德昌：单位工作服我没带，太急了。1月23日小年夜报的名，24日上午还没通知。结果傍晚六点年夜饭刚上桌，电话就来了。这件应该是这边病房最大码的了，但穿在身上还是很别扭，我平时得穿XXXXL。解放日报·上观新闻：你们是24日大年夜就赶去武汉了？到那做了什么？陈德昌：25号凌晨。因为飞机起飞大概是0:30，到武汉住处差不多4:00了，当天又进行了一些培训，主要是怎样去防护自己，阻断传播途径。训练是很严格的。只有自己身体健康，才有更多精力去救治病人。我们第1天还进了病房，看看感控流程怎么样。金银潭病房原本就是个传染病医院，污染区、半污染区、清洁区等区域设置流程还是比较规范的。我们只不过在原来基础上，做了一些优化，比如把污染的衣服，换一个地方换等。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您是被分在北3病区，它是金银潭收治病人最重的病区吗？陈德昌：应该说是最重之一，南区的比如说南5南6、南7也都是重症病人，尤其是南7，它是一个标准的ICU（重症监护病房）。金银潭医院因为本来就治疗传染病，所以重症病人特别多，危重病人占收治的病人大概接近一半，所以光ICU收治是不够的，就把很多区域都临时改建成了重症监护病房了。陈德昌：北3病房也是临时改建的，原来普外科病房，它里边的设置像氧气、负压吸引、电力配置，没有按照重症监护病房来设置。病人又特别重，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我当时心里真有点……就觉得真的能满足抢救的条件吗？但是这些问题经过大家努力，慢慢在克服，我们把空间做了一些优化，使之更符合救治重症病人的条件，把病人也做了分类，空间更大的房间收治更重的病人。
北3病区诊室工作日常。董天晔 摄
战斗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这个病区别于您平时救治的重症肺炎，它的特殊性在哪里？
陈德昌：病毒性肺炎的病理生理机制、临床症状以及治疗，其实是大同小异，但这个病它有自己特殊的地方。
像禽流感或其他的病毒性肺炎一发病是比较重的；而这个病起病早期时，可能表现比较温和，就像普通感冒一样，有点乏力、有点鼻塞、咳嗽，往往让人掉以轻心，但是过了三五天或一周后，就突然变重，开始憋气，出现呼吸衰竭、其他器官功能障碍……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您分析过原因吗？
陈德昌：我估计病毒本身的毒力不算特别强，但它致病的病理生理过程一直在发展。累积到一定程度以后，量变转为质变，就可触发全身的炎症反应，产生非常严重的炎症反应风暴，导致器官功能损害。所以除了病毒的靶器官（比如肺）损伤以外，靶器官以外的器官（比如心脏、肾等）也会发生严重的损伤，这样病情就变得比较重。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现在很多轻症患者担心自己会转为重症，是不是不治疗就会发展呢？
陈德昌：我算过比例，从全国的情况看，新冠病毒的重症病例大概是在10%到13%。和禽流感相比，肯定是算低的。应该说，百分之八九十的病人都属于轻症。
病情是否发展我认为有两方面因素：一是病人的免疫功能。免疫功能好的人，病毒对人体的损害是有限的，身体不太会让病毒在体内大量的繁殖复制、破坏更多的细胞，而如果免疫功能差，或者说对这种病毒易感，就很容易出现靶器官的损伤，容易转变成重症；还有一个跟病人的身体状况有关，有没有基础疾病等，有基础疾病的患者也容易变重。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您目前对重症患者的主要治疗思路是怎样的？
陈德昌：现在还没有确切的依据说哪个药就肯定有效。我们临床上也是在尝试。
第一是抗病毒治疗，我们也尝试了治疗艾滋病的复合制剂；第二是提高免疫力，我们用一些免疫调理的药物把免疫功能增强起来；第三是抗炎症反应，比如有些中药在抗体内炎症反应是有一定效果的。那么我们综合地治疗，使得这些病人能够支撑到体内产生抗体，把病毒清除掉，细胞慢慢修复，情况就会改善。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看到一个说法，真正打倒病毒的是病人自己的身体，你们所做的工作就是帮助病人恢复与病毒战斗的力量是吗？
陈德昌：没错。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治疗效果怎么样？
陈德昌：治疗还是挺有成效的。今天就有两位病人要转到轻症病房。本来情况是很重，经过我们治疗以后，情况一天天改善，上呼吸机的慢慢就把呼吸机撤了，精神好了的还可以在床边转转，胃口改善。这种时候特别有成就感。转轻症的病人正在逐渐变多。
陈德昌（左三）在和医护人员讨论病情。董天晔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这个病毒的传播渠道很多，是不是给医护带来更大的挑战？陈德昌：传染病你只要控制住传染源，把传播的途径切断，病毒扩散的趋势就可以被控制住，应该说被传染上的风险不是特别大。金银潭医院原来是有医护被感染的，因为早期时防护级别没有那么高。而现在你看我们来金银潭医院差不多也有十几天了，还没有听说金银潭医院的医务人员被感染。这说明我们现在的防护级别够了。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治疗过程中，有很多操作对医护人员来说有很大的风险吧？比如给病人插管？陈德昌：插管对医护人员的风险确实很大。操作离病人很近，而病人咳嗽会有很多气溶胶从气道里边喷出来，医生风险是非常大的，所以你看非典时，就有很多医护是插管时被感染。但是一些病人比较重，用无创的机械通气已经不能够满足血氧饱和度的要求，必须要进行有创的机械通气。我们现在做插管治疗的话是做三级防护，平时我们进病房查房一般是二级防护。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能不能讲一位给您印象深刻的病人？比如您今天看的那本病例，患者后来怎么样？陈德昌：他其实是我们比较早的一位病人，50多岁。本来病情平缓，突然就加重，我们先是给他上了有创的机械通气，不行又给他上了ECMO（人工肺），我想低氧血症应该能缓解，只要他抵抗力上来把病毒清掉，应该能活。ECMO上了4天，病人的身体还是启动了炎症反应风暴，很快血压就撑不住，细胞功能也不行了，人就走了。陈德昌：我想搞清楚原因。像这位病人，你可以想想看，在家里边也算顶梁柱，可能上有老下有小，20天前身体还健健康康的，但没想到20天后他就被这么小小的病毒给杀死了。我想他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是不明不白，对吧？我也不甘心。但我今天去翻他病例时，我看到一个指标都傻掉了，炎症反应这么强，在我们细菌感染里边是非常少见的，我工作以来就没见到这么强的炎症反应风暴。ECMO能解决他肺的问题，但是循环衰竭解决不了，炎症风暴启动了他体内的炎症反应。我有时候就想，别看人类是在自然界里智商很高是吧？能主宰地球是吧？但是面对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个病毒时，还是挺无力的。陈德昌：当然我们不能悲观，这是我们早期的患者，在目前不少先进办法的帮助下，更多人是被抢救过来了。感悟肯定是有的，但是现在说还太早了，战斗还没结束呢。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原创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作者：王潇 董天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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