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1日晚21点，武汉市中心医院疼痛科主任蔡毅在自己的微博上发表了一篇悼文。他悼念的不是别人，是在医院门口经营小卖部二十余载的林军。微博发表后，“小人物”林军的故事感动了很多人。经蔡毅医生授权，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在此刊发他的这篇微博（部分字句及标点有删改），怀念并致敬在这场疫情中的那些重要的平凡人。
今天刚查完房，脱下防护服，在清洁区喘口气、看看同事微信群，惊闻，林军走了！林军，何许人也？我都不知道他叫林军，还是林君，还是林均，但是每个武汉市中心医院的老职工基本都知道他。他不是院长，也不是书记，只是我们南京路院区门口的小卖部老板。记得我刚来医院，十几年前了，还在麻醉科，有些医生做了手术要表示谢意，往往就打一电话：“林军啊，你给麻醉科、手术室各送一箱水，再给某某科室护士站、医生办公室丢一箱，下班我去结账。”电话那头就是一声熟悉的“好嘞！”要不了多久，一个脸圆圆的、黑黑的，一脸和气的汉子，推着车就把东西送上来了，并且准确地告诉我们，是某某某医生送的，再匆匆地去下一站。再过几年，快递越来越多，医生又忙，快递小哥经常等不了，我们就告诉快递小哥，你就把快递放在门口小卖部，找那个叫林军的老板接着。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憨厚地对着我们笑，从未有怨言。曾几何时，我们医生穿白大褂不带钱（那时候微信付款还不大流行），就直接去他的小卖部拿水喝、拿饼干吃，以后给。以后到多久？有时候我们自己都忘了，突然路过：“老板，我差你多少钱呀？”他从来都是憨厚地一笑，记得清楚就说个数，记不清楚，就跟我们商量个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医院院长、书记换了一茬，但林军还在。可今天突闻噩耗，他走了！前两天，我清楚记得，我们麻醉科的老主任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床。这次疫情，老主任知道我难做，这是他第一次为要床位向我开口，我当时实在没床位，婉拒了，顺口问了一下，是谁？老主任带了一句：“小卖部的林军感染了，想问问你，能不能安排一张？”我想，他那么年轻，也没怎么在意。仅仅过了两天，他就走了，走在我们医院的急诊留观室，双肺全白。我心怀内疚，问了问急诊兄弟。他们说也没办法，他病情发展太快了，除非有ECMO（体外膜肺氧合，俗称“叶克膜”“人工肺”），也许才有一线生机。这让我的愧疚略微减少了一丝——我们医院，才多少台ECMO？加上老院长夏家红从韩红基金会“化缘”来的1台，一共2台。听说林军的爱人也感染了。很多这样的“小人物”在我们身边，不那么起眼，突然没了，我们才发现他们在我们生命中是那么重要。大疫，就是这么无情。不仅仅对大人物，不仅仅对医生，也无情地砸在这些小人物的身上。大疫面前，众生平等。谁撑得过，谁撑不过，三分人为，七分天意。眨眼间，我上一线工作了12天，管理32张床位，到现在已经出院了25位患者，临床治愈22位。非临床治愈的3位，已经永远离开了。李文亮走了，同济医院的林正斌教授走了，全国皆知，一个小卖部老板走了，非临床治愈的3位走了，谁又知道？我们都是小人物，在这场疫情的洗礼下默默地付出，默默地承受生离死别。医生工作累吗？我跟你说不累，你是不是不信？但真的不累。起码现在的工作时间比我开刀的日子轻松多了。外科医生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是常态，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但是陌生的疾病、被感染的恐惧、物资的不足、疫情看不到尾的惊慌、患者濒临死亡的无助、身边同事的倒下，这些心理压力给我们套上了一层一层无形的枷锁。很多医生都有一种感觉，即将走上工作岗位、穿上防护服时，突然感到一身酸软。这不仅仅是累啊！好在还有一帮志同道合的战友，彼此鼓励，一起前行；好在还有一群可爱的武汉市民；好在还有全国同胞的亲情温暖着我们，支撑着我们。眨眼间，医院通知，我可以带着我的团队下来了，由康复科医生顶上。这14天，我们团队的出院患者数、管理患者数在各院区数一数二，退下来也是理所当然。但我听说康复科人手不足、康复科老主任要亲自上岗时，我又做了一件违背原则的事——带着4个小伙子继续下一个14天，帮助康复科医生继续发热二病区的下一班岗。好多老师关心我，问我何时轮换，我都说我不想换，我怕无聊，在家会闷出问题。但真实的答案是，我就想站在这里，站在第一线，没有为什么。即使康复科人够，我也不想下来。不是伟大，也不是作秀，支撑我继续下去的只有本能。我觉得我还可以，我能扛住压力，我想尽快尽多地救治更多的人、更多的小人物、更多的武汉市民。李文亮走了、林军走了，也许还有我的同事在被抢救，也许哪一天我也会顶不住压力，也许哪一天我也会被感染。但是那又如何呢？武汉市中心医院的医生承担着目前仅次于金银潭医院、全省第二的救治任务，大疫当前，有何惧哉！林军老板，我就这么送你了，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们中心医院兄弟们的帮助和陪伴。不要怪我最后时刻没有送你一程。记者注：蔡毅的微博下有网友留言：林军本名林红军，大概是因为顺口，大家都喊他林军。二十多年来，他都在二医院门口开店，过年也不放假，每年都是吃完年饭就赶回来开店。我妈总开玩笑说：乞丐过年都有三天假。我猜他是想服务那些白衣天使吧。病人打电话要一根香蕉他都会送上楼，到了还不收钱。他走了，我们无时不刻地想念他，他值得被记住，他是伟大又渺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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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毅
微信编辑：泰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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