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手套，有人的手指关节因为敲门破了皮”，参与志愿者工作，改变了对上海已淡漠了感情的我

Weiwei（化名）医学博士毕业后常居香港，2021年11月找到了一份药企的工作回到了上海。

她所住的小区属于商住两用。疫情以前，她觉得小区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地方” ，“只认识保洁阿姨和菜鸟裹裹的工作人员。”

而疫情中，她参与了抗疫志愿活动，认识了许多的邻居。她曾坐在物业办公室一个下午，把一户一户的人数手动输入电脑；她看见，隔着手套，有人的手指关节因为敲门破了皮。

她梳理了从疫情以来小区的变化。她说，真实的生活，有好有坏。

讲述人：Weiwei    职业：专业技术人员

入群：小巧的二维码，贴在午餐肉的盒子上

2021年11月回上海，主要是为了逃避香港那时在家办公的生活。失去正常的生活节奏，一度让我压力倍增。回到上海，从学术界转到工业界，我希望能够调整好工作和生活。

我住在闵行区浦锦街道北江榉路的万科早城。这里距离芦恒路地铁站有2.2公里，经常能够用到的买菜APP只有美团优选、每日优鲜、叮咚买菜和盒马。好在安静和空气清新。平时工作太忙，回到家，小区里总是黑漆漆的，这是个和我没有什么关系的地方，我漂在这里，尚不及漂在香港。在小区里，我只认识保洁阿姨和菜鸟裹裹的工作人员。

3月开始，上海疫情吃紧。3月14日，我跟老板说，这周只要疫情允许，我都会去办公室。当天我还拍照留念了空荡荡的办公室，和空荡荡的前滩食街。之后的时间，我都要在家办公了。

城市封控后，每日新增蹭蹭上涨，看不见解封的苗头，而任何的买菜APP都变得毫不可亲，也试过一两次，失败。我问过物业管家，我们有没有小区互助群，管家说，万科规定严格，是不能建客户群的。到了3月31日，可能大家的物资都耗尽了，小区超市老板建了群，在下午到晚上的几个小时里，群越来越大，大家都在诉说物资短缺，肉蛋奶，油米面，葱姜蒜，小米辣，烟酒饮料，各式各样。后来有邻居说，还有一个群可以团购家乐福的菜肉。当天我们就成团了，103份。第一批志愿者，为了团购物资，也是从团购群里成立。4月2日，93份家乐福的团购以及每户一份的政府物资，也是由志愿者和物业一起送到门口。

从此之后，核酸抗原测试和对物资的渴求，主导了我的生活，也成为了志愿者团队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参与志愿者团队的工作，也改变了对上海已经淡漠了感情的我。

在商住混合的万科早城，要把居民和物业组织起来，这是最重要的第一件事。4月2日，趁着下楼核酸的功夫，和发放政府物资的机会，志愿者们在大白身上贴了每栋楼的微信群二维码，请同一栋楼的邻居们入群。还有小巧的二维码，贴在午餐肉的盒子上。这天开始，每栋楼都有了楼长和日常活跃的志愿者。每一位在群内的邻居，用房间号来做群名片成了标配。

小巧的二维码，贴在午餐肉的盒子上。受访者供图

4月2日，等待运送的物资。受访者供图

“清零”：志愿者做好了核酸的流程图

“清零”是整个小区的目标，封控区是闭门不出，没有人喜欢。但是如何达到清零7天，成为管控区？问题有一大堆。

其一，人手不够用。万科物业的工作人员一半被封闭在家，整个小区能工作的满打满算24个人。其二，需求不清楚。当一个偌大的园区，所有人都封闭在家，因此产生的需求有多少，物业在一开始一无所知。其三，实操弄不来。疫情之下，如何做核酸抗原，如何隔离高风险楼层，物业的工作人员很懵。物业以服务为己任，但当时的问题远远超过他们能处理的范畴。

实践出真知。第一次发政府物资，是由志愿者和物业去一家家敲门，登记派发情况。没有人住的房间势必要跳过，多人一户也要记录下来，需要帮助的老人也需要记录。但是这份表格，被物业弄丢了。所以，直到4月3日，我们还是不知道园区里有多少人需要核酸，多少户需要派发物资。

持续不断的阳性案例，让人头大。志愿者团体里，Amanda牵头和尤医生，组了个和物业直接对接的小组。我举手加入。4月4日早晨核酸，在空白的物资登记表格上，小区分一期二期，志愿者登记了楼户和每户几个人。4月4日的下午，我在物业办公室里，梳理了表格，手动输入了房间号和人数。这份表格，成为了后来追踪核酸登记的基础。

成功的核酸筛查，是需要来筛查的医生、街道工作人员、物业、志愿者还有小区居民的共同努力和配合。

来小区做核酸的医护，可能来自上海，也可能是全国各地来沪支援的团队。当他们来到的时候，往往是带着筛查封控高风险楼层的任务，其他的楼层和楼栋就只是大筛，5人、10人或者20人一管。对于园区自己来说，为了避免楼栋之间的交叉，以及为了方便对于楼栋楼层的追踪管理，分楼栋和楼层有次序地做核酸特别重要。在4月6日和7日，志愿者就做好了核酸的流程图，和物业一起开会商量。

在4月6日和7日，志愿者就做好了核酸的流程图，和物业一起开会商量。受访者供图

这之后，物业不再用大喇叭对着楼栋喊，而是逐栋楼、逐层敲门，且由楼长和楼栋志愿者负责，在线上微信群里和线下同时辅助通知。楼栋和楼层的顺序，都是事先商定的，低风险楼层优先，风险控制楼层最后。当天需要重点关注的人群，包括密接和从方舱返回需要单独核酸的住户，都会在最后得到通知，避免和其他人群混杂。所有的物业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核酸，也都会放在最后做。除了喊楼的志愿者小伙伴，对于核酸工作的直接支持还需要三位小伙伴，一位扫核酸码，一位帮助医生掰棉签，还有一位在大家做完核酸以后，进行房间号和人数的登记。

千人的园区，有两位医生同时采样的情况下，2.5小时，就可以完成全部采样工作。整个四月份，共有18次核酸检测。在志愿者团队的全力支持下，全都进行顺利。最辛苦的时候，志愿者们早晨四点半起床出门，到晚上12点才能休息。

清晨阳光下的志愿者们。受访者供图

筛查到阳性的案例，需要及时转运。尤医生和街道疾控积极争取，给去方舱的居民妥善的处理和安置。4月15日和16日，又有新的底层商户阳性案例，考虑到他们生活状态不佳，所以商户被及时转运和安置了。园区的消杀装备和流程，在4月17日又进化了，公共道路被洗刷干净，消防通道死角被打扫干净，生活垃圾的处理和消杀更及时了。每天的消杀记录，物业都及时公布。每一个物业的工作人员，都可以穿上防护服，做自己的工作。

保供：隔着手套，有人手指关节因为敲门破皮了

保障园区的物资供应，是志愿者团队面对的另外一项重要的任务。从4月1日，自发的团购开始。小区居民巨大的需求，和有限的货源及内部运力在4月上旬形成了巨大的矛盾。大米和蔬菜是最先得到保障的；鸡蛋、牛奶、猪肉和鸡肉，都在后来慢慢跟上来；食用油一直没有供给，直到万科物业的友邻市集开通，和浦锦街道的保供认证商户开通了微店，状况才得到改善。需求最高峰出现在4月中旬，比如4月15日，11斤一份的蔬菜，一共有445份，在经过物业对接消杀后，派送到各个楼栋，由各楼栋志愿者派发；4月16日，政府物资蔬菜包和445份土豆补发；4月19日，444板鸡蛋（每板30个），都是由志愿者们送上门。隔着手套，有人的手指关节都因为敲门破皮了。

隔着手套，有人的手指关节都因为敲门破皮了。受访者供图

近期，许多积压的快递到达了小区，居民们考虑着封控区的要求，但又渴望通过大宗团购不能买到的东西，牙膏、洗面奶、拌饭酱、干辣椒、葱姜蒜，等等。这最后一百米的困难，来自于人力的短缺。各位居家办公的志愿者，只能在办公结束才能帮忙派发楼栋内部的物资，人数有限，防护服也有限。一开始，志愿者和居民们觉得物业不够努力，倾向于批评，但是看到物业经理凌晨三点还在等物资到达，协调搬运，一直在尽力服务，大家都心疼起来，居民们也渐渐认可。

团购需求的管理，是另一个并行的难题。一个没有业委会的小区，也没有居委会管辖。志愿者只是居民中的一分子，并没有立场和权力来管理其他居民的需求，而物业也是抱着服务每位居民的宗旨在工作，居民的每个需求都重要。但是在人力、时间和消杀资源都有限的条件下，物业和志愿者必须在大家默许的共识里，建立一个团购的流程，并且公示出来，接受居民的监督。这样的一个流程，经过志愿者团队和物业的反复商量和修改，在4月15日发布。之后的团购，不再由志愿者发起，各个愿意承担团长职责的居民，也可以发起团购，由物业来审核排序。团购管理小组的核心团队，在必要时给予技术支持，例如团购链接、整理表单、计算金额和物业派送对接等等。在那之后，团购的种类越来越丰富，同一种品类，也会多几种选择。每一个团购，都有售后。团购之后货品不到或者质量不佳，需要售后找不到负责人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天价团。

给小区居民配药和转诊的工作，一直是尤医生牵头，各个楼栋的志愿者负责整理和转达需求，有时还需要陪同。每次出去配药，都要几乎一整天，还要承担暴露的风险。居民常见的需求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特别的需求有腹透患者配药和透析液，移植患者需要去中山医院看门诊，长期置放导尿管的老爷子需要置换导尿管，还有妹子需要出去打狂犬病疫苗。

居民也是特别团结的。小区内部有个超市，老板夫妻二人在4月最初的三天里，只睡了4个小时，就为了满足居民的需求，有时候连钱都不记得收。有一天，防护服耗尽，物业把所有的防护服都给了志愿者。居民们一起给街道打电话，反复争取，街道当晚就派发了100套防护服，还有居民个人捐赠了60套防护服。对于周边防疫安全，居民自律且相互监督，排除高危行为。

来自于政府街道，电商平台，还有保供商户的支持在外，小区居民和物业的协调有序在内。在4月末的时候，可乐有了，安睡裤有了，蛋糕炸鸡有了，咖啡有了，牛腩有了，生活在一步一步向着大家喜欢和习惯的方向发展。健康和安全的自由，每个人都珍惜。

作为志愿者，我还收获了很多小确幸：

4月8日，我住的楼栋里有位妹子，为了鼓励大家为防疫做出的努力，给每户送了一个瓜。在物资紧缺的当时，有渠道买到已经很不容易。她坚持要请大家吃。

邻居给每户送了一个瓜。受访者供图

4月11日，某栋楼的303大哥，给志愿者们每人送了一个零食礼包。

零食包。受访者供图

4月13日，一期的某个妹子手写了感谢信。

4月22日，万科早城成为管控区，而4月29日又迈进了防范区。

志愿者队伍合影。感谢姚雪戎、安哲、Amr Ghanem、刘红梅、创作家大宝、韩百万、晨曦夫妇，还有众多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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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维卫

微信编辑：泰妮

校对：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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